作者:风露沁酒
他抓着明飞卿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却不能说出口,他只是害怕地攥紧明飞卿,却根本不知道在怕什么。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不得明飞卿站在高处。
他也不敢再看天上的星星,总觉得那些星星很刺眼。
总害怕有人提醒他,星星是会落下来的。
他忍过一阵头痛,眼前终于清晰几分,看清了明飞卿清俊动人的面容,他患得患失:“你是不是想跳下去?你...你别跳下去...”
“陛下,我没想跳下去。”
淮子玉看到飞卿温柔地朝他笑,眼里溢着爱意与星光。
紧接着,心口被温暖的手心贴上了。
明飞卿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淮瑾的心口处,柔声纠正:“是你要跳下去才对。”
他用力一推,淮瑾后背凌空,月光铺在他眼底,雪在百米高台之下,西北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紫微星悬在天上,君王往地狱坠落。
第23章 酸苦(一)(前世)
前世种种,如流星砸进淮瑾的记忆里。
他记起来,那年父皇没有死,西征按计划进行,最后战报传回京都,二十万将士活埋于边境雪灾。
战败之后,西溱举国萧条,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郁气息。
朝中给二十万将士设了衣冠冢,老皇帝亲自去祭拜时,被百姓砸了一身臭鸡蛋,他们冲破御前侍卫的围护,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到:“昏君!你怎么不早点替他们死!?”
皇帝悔恨交加之下,当场吐血三升,一病不起。
半个月后,京中忽然传出了一首歌谣。
这歌谣编得朗朗上口,明里暗里写的又是情爱之事,而其中的两个主角,一个是南国君主耶律南炙,一个,是东宫的明飞卿。
明飞卿在南国时,就被传出不少不堪之言,当时还有一些编排他的话本传到了西溱境内,很快就被淮瑾下令禁了。
但在这消息发达的皇城里,谁还不知道太子妃的黄谣呢?
“早就听说耶律狗贼是个会玩的,明飞卿在南国三年,恐怕都被玩透了,亏得太子不嫌他脏。”
“真是不知羞耻,还传出这种丑事,上次祈福一事,恐怕就是上天嫌他脏了大典,才降了血光之灾。”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他啊,早就自尽了,何苦活在世上拖累人?”
“还害了二十万将士,他跟皇帝,都该死!”
......
这阵风刮得太急太猛,很快,淮瑾也听到了那些歌谣。
他盛怒质问:“是谁又开始传这些事?!”
下属瑟瑟发抖:“下官不知,一夜之间这歌谣忽然就传得满皇城都是,连街边的稚童都学了起来,实在摸不清源头在哪!”
淮瑾脸色阴沉得难看,他近日本就在为西征惨败的事焦头烂额,如今又有人造这些不堪入耳的黄谣。
虽然歌谣里不曾涉及他,但太子妃受辱,等同整个东宫都丢了脸面,他如何不气不急?
最让他痛苦的是,这些所谓的谣言,可能不是谣言。
明飞卿当日被救下来时,衣衫不整,浑身淤青。
淮瑾不忍追问他遭遇过什么。
正是因为没有明确的答案,所以猜忌才久久萦绕在心头。
先前他努力不去在意这些事,如今......真像是心头倒插了根刺,这刺越扎越深,存在感越来越强。
淮瑾自己都骗不过自己了。
他扫光了桌上的花瓶,四分五裂的碎片全落在地上。
·
后院的厨房传出油炸酥肉的香味。
明飞卿熟练地将裹了鸡蛋的肉放进热油之中,热油一阵沸腾后,炸好的小酥肉就浮了起来。
他把酥肉捞起来放进盘子里摆好,又掀开盖子,看炖锅里的鱼汤熬得怎么样。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厨司的大厨倒成了打下手的帮厨。
锅里的油热到一定程度开始往外溅,明飞卿的手背被油溅了好几个红痕。
“少君小心被油溅到了。”大厨忙上前替他将酥肉捞出来,“这油热起来,是有些呛人的。”
候在一旁的天青已经拧了一把冷毛巾来,替明飞卿敷起手背:“公子想吃什么,厨司都会照做,完全不用亲自下厨,您腿上的伤刚好一些,不能久站。”
他扶着明飞卿在轮椅上坐下,明飞卿下意识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他才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脚下虚浮。
“我能做的事,已经很少了。他好不容易要来内院吃饭,我想亲手做些好吃的。”
天青撇了撇嘴:“殿下已经数月没来看过公子了,明知道你身上有伤,还如此不上心...”
“......”明飞卿垂眸看着自己的腿,自嘲道:“我这样的废人,他自然不想看着添堵的。”
“公子...”
天青在某些事情上,可一点都不傻,他察觉到,公子近来伤春悲秋的次数比往常多了许多,还总说些自轻自贱的话。
明飞卿虽然是在荼州那等穷苦地界长大的,但有母亲苏秋爱护,他的性子也被养得天真烂漫坚韧乐观,纵使家世低微,对上那些达官显贵时也不曾妄自菲薄。
但这样的明飞卿似乎正在逐渐凋零,天青很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救活公子。
鱼汤已经能出锅,酥肉也浇好了甜辣酱,四菜一汤备好后,便由小丫鬟端进山月阁。
这时,外头的家丁进来提醒说:“少君可还记得,前日明大人托您办的事?”
这家丁是从明家跟进太子府的,是明为仁的心腹。
明飞卿这才想起来,明扬科举落榜后一蹶不振,父亲托他跟太子说些好话,好给明扬安排个一官半职,开开后门,走走捷径。
明扬的资质平庸,根本不是入朝为官的料。
如果强行将他安排进官场,届时出了差错,只会连累到淮瑾身上。
明飞卿不愿为了明家的私利让淮瑾摊上这么个累赘,这便明说:“让明扬好好再读几年书吧,他如今的学识,哪怕做个最简单的誊抄官都不够格,更别妄想让殿下安排进枢密院了。”
家丁犹豫道:“这样的话,恐怕丁姨娘又要跟老爷闹了,公子还是试一试吧?”
明飞卿拧了拧眉心:“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这是为明家好,你只管拿这句话去回,况且殿下如今对我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我的话根本不会管用。”
家丁看他脸色憔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恰时一阵风吹来,明飞卿畏冷地裹了裹外衫,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越发显得苍白,情绪只是稍稍起伏,眼前就阵阵发晕,他闭上眼,攥紧腿上的衣料。
他厌恶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连他自己都嫌自己无用。
·
淮瑾迟了半刻钟才来山月阁同明飞卿用午膳。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全是照着他的喜好做的。
明飞卿在吃药,碰不了辛辣油腻,但桌上这些菜,每一道都需重油重辣去烹调。
于是这整桌的菜,他能吃的只有白米饭和清淡的鱼汤。
淮瑾察觉到这一点,看着他消瘦的面容问:“怎么不做些自己爱吃的?”
“我没什么胃口。”明飞卿夹了一块酥肉放进他的碗里,“好久没回家吃饭了,你多吃些。”
本来是温馨的举动,淮瑾的注意力却全在他的手背上。
白皙的皮肤落着几个粉红色的红点,像极了...床笫上留下的痕迹。
淮子玉眼前闪过那日将明飞卿救下城楼的画面,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些淫秽不堪的歌谣。
啪啦一声,盛了酥肉的玉碗被打碎在地上,碗摔得四分五裂,那块酥肉也落在了地上,沾了灰。
“殿下...?”
明飞卿吓了一跳,不知淮瑾为何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淮子玉紧紧抓住,“这些红点是哪来的?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传得有多难听?!你存心来膈应我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明飞卿全然不解,“你弄疼我了。”
“疼吗?!你对着我喊疼,对着耶律南炙也喊过疼吗!?”
明飞卿如遭痛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淮瑾,“你果然还是很在意。”
“我当然在意!南国那些关于你的话本,每一本我都看过,我他娘都要翻烂了!”淮子玉抓着明飞卿的肩膀,质问,“飞卿啊飞卿,我也不分不清那些话本究竟是编排的还是确有其事!”
明飞卿眼底已经有了泪意:“你...说过会一直相信我。”
“我多想信你啊!”淮瑾痛苦地反问,“国师说过,只有你一心一意牵挂在我身上,你才是我命定的紫微星,从前,你给我带来的都是好运,可这次西征,二十万人死了!有你在,西溱怎么还会惨败啊?!”
他魔怔一般地看着明飞卿的眼睛:“你的心是不是不在我这里了?你心里装了耶律南炙,你对他人动过心思,就不是独属于我的紫微星了。”
“你还是认定,是因为我不祥,才害了那二十万将士?”明飞卿头一回对淮瑾感到绝望,“我在你眼里,只是一颗玄乎其玄的紫微星是吗?一旦我不能给你带来好运,你就认定我是个祸害?”
“我当年是为了谁被抓去做了三年战俘,你忘了吗?”明飞卿敲了敲淮瑾的心口:“淮子玉,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有没有心?”
天青忍无可忍,上前推开淮瑾,张开双手挡在公子身前:“殿下比乡下的猪还蠢!公子的手是为了给你做饭被油溅红的,你以为是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淮瑾眉心颤动,却不曾道歉,踩着地上那块酥肉出了山月阁。
明飞卿起了大早忍着膝盖酸痛的苦楚做下的午膳,他一口没碰。
这时细春匆匆忙忙地赶来,她本不在山月阁侍候,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规矩。
“少君!外头传你的谣言传得厉害!”
细春复述了几句最不痛不痒的歌谣,其余那些,用词实在龌龊恶心,她哪敢让明飞卿知道!
明飞卿心中毫无波澜。
这些谣言,他早就领受过了。
他在南国受到的折辱远比这些歌谣过分,如今他竟有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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