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露沁酒
淮瑾问他:“朕逐你出宫,你心中可有怨怼?”
淮渊用力摇摇头,真诚道:“有错就该罚,儿臣不怨。”
“你的错有人替你担着了。”淮瑾揉了揉他的头,把他的头发都揉乱了:“飞卿将你视为亲生骨肉,朕如果重罚你,他不会开心的。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在京中好好修身养性,谦逊求学,不可再受人教唆摆布,十八岁之前,你若能做出些成绩,这东宫就还是你的。”
淮渊如蒙大赦,鼻子又是一酸,但他真是不敢在父皇面前哭,于是声音哽咽,奶声奶气地承诺:“儿臣明白,儿臣要把北游打下来,给父后做生辰礼物。”
稚气未脱的小孩严肃认真地说出这等雄心壮志,淮瑾被逗笑了:“好,朕等着这一天。”
这还是父皇第一次对他笑,淮渊大着胆子,走过去抱住淮瑾:“父皇...等父后病好了,儿臣可以常常进宫来看父后吗?”
淮子玉道:“可以,你父后的病一定会好的。”
淮渊红着眼眶笑了出来,比起当太子,有人爱他才是最值得开心的事。
他继续收拾着父后给他的每一样物品,有启蒙的书籍,还有小时候的玩具,他都保管得很好。
天白不解地问:“君上刚刚不是说,要将小殿下送去花州吗?”
淮子玉反问:“这么小的孩子,送去边城,能活几天?”
倘若没有明飞卿,淮瑾早就死在边城的官道上。
小小年纪被父亲抛弃流放到边城的滋味,淮子玉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知道这其中的苦楚,他也不想施加到别人身上。
他看着淮渊欢快的身影,幽幽道:“刚刚那些话,不过是用来气太后的,有时候杀人,根本不需要用刀。”
第69章 听天命
一个月后,北边传来捷报,闻安率军将趁乱入侵的北游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北游各部落的联盟军溃散四逃,不仅退回了边境线外,还损失了两个大将并一个部落首领,此战大伤北游元气,此后数十年,北游一蹶不兴。
北边的胜战令中溱人心大振,两国合并后的少数矛盾在这场胜战的影响下被迎刃而解。
中溱一片安宁祥和,欣欣向荣。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明飞卿不太好。
“太医院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君王暴怒的声音从内殿砸出来,吓得新梧宫上下大气不敢喘。
地上跪了一大片太医,其中不乏原本在南宫的岐黄圣手,他们实在是束手无策。
为首的秦冉颤声道:“陛下,这一月来臣等已用尽一切手段,君后的外伤明明已经愈合,却不知为何醒不过来。”
身旁的太医点头附和,秦冉冒死说了实话:“臣等医术拙劣,恐怕人力无法再施为,要看...看天命了。”
淮瑾手心陡地冰凉下来,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上冲。
他连惩罚太医无能都忘了,脑中只回荡着一个令他两世都恐惧不安的预想——他要失去明飞卿了。
他得到了一切,甚至比前世更为成功。
他仅用三年统一溱地,完成祖父辈的宏愿与执念,成为中溱的开国君主。如今四海归一,万民臣服,他将千古留名,成为继往开来的帝王。
上天馈赠他这一切荣光,唯一要他付出的代价只是明飞卿这个人。
太医看到皇帝踉跄地回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君后抱起来,搂在怀里。
倘若明飞卿醒着,他会听到淮子玉在他耳边哽咽哭泣的声音。
明后垂危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都做足了心理准备。
有人惋惜明后的才德,他苦守西溱三年,如今溱地统一,中溱一片盛景,他却不能亲眼看见。
有人感叹明后命薄,皇帝对他钟情至此,他但凡能活着,就能享尽这世间最大的福气,那可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有人只担心紫微星夭折会影响中溱的国运,倘若国运衰败,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影响。
秦兆好不容易看到统一的大好局面,绝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它。
南地巫术盛行,秦兆在奏折里举荐了一位巫师,告诉皇帝,只要让这位巫师做法,便可让明飞卿永久沉睡,他纵然没有意识,却一直是活着的状态,只要他活着,紫微星就不算夭折,中溱的国运就会长盛不衰。
这巫术一旦成行,明飞卿就只能维持沉睡的状态,再无醒转的可能——他实际是死了,却又为中溱而活着。
但这有什么要紧呢?他本就生机渺茫了,用这条命去续中溱的国运,本就是他的福分啊。
秦兆知道淮瑾对明飞卿爱得深沉,不过这点情爱哪配跟国运相提并论?哪配跟他的皇位作取舍衡量?
淮子玉是个有野心的帝王,他更是冷血薄情之人,太后死了都不曾给她应有的体面。
秦兆笃定,纵然明飞卿是皇帝的心头至爱,他也一定会忍痛割舍的。
这封奏折递上去的第二日,淮瑾就请他入宫详谈。
这还是个天刚蒙蒙亮的早晨,淮瑾连早朝都暂推了,特意要见他。
秦兆收到这道口谕时,露出一个理所应当的笑来——他揣摩帝王的心思一向很准,从未失手过,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他穿戴起正一品的官服,淮瑾遵守承诺,让他做了中溱的太师。
秦兆踏进了合阳殿。
合阳殿内,淮瑾歪坐在桌子前,手里摇晃着酒盏,见到秦太师向他行礼,眼中含着类似醉酒之后的朦胧微光,他笑着道:“免礼。”
秦兆这才起身,见淮瑾似是喝醉了,猜想是因为即将要忍痛割爱而借酒消愁。
“陛下,饮酒伤身啊。”秦兆规劝道,他如今是一心一意要忠心于淮瑾的。
淮瑾仰头饮尽杯中美酒,扬了扬手道:“太师一起来喝一杯?”
秦兆受宠若惊,忙说:“微臣不敢。”
“无妨,你我之间,不论君臣。”淮瑾的态度放得很谦和。
秦兆这才大着胆子坐在了君王的对面,见杯中早就倒好了一盏酒。
淮瑾盯着秦兆的眼睛,饶有兴趣地问:“你说的那位巫师,如今可在国都?”
秦兆眼中一喜,立刻道:“前两日,微臣已将人接进国都,如今就在太师府安顿,倘若君上需要他,现在就能召来。”
淮瑾露出一个略显阴狠的笑来:“太师就这么急着要置朕的君后于死地啊?”
秦兆觉得君上笑得渗人,忙起身拱手道:“微...微臣是为中溱着想...微臣...”
“别慌。”淮瑾抬手按住秦兆的肩膀,按着他坐回酒盏前,“朕说了,你我之间,不需要行君臣之礼。”
秦兆知道后面的话难免令皇帝不悦,他拿起杯盏,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壮着胆子道:
“事到如今,陛下不得不早做取舍了,如今君后还有一息尚存,是行使巫术的最好时机,倘若他......那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微臣绝不是要置君后于死地,只是,如今这个局势,还是保国运要紧!”
淮瑾提起酒壶,在秦兆的杯中又倒满了酒,他往自己的杯里也倒了酒,笑着让秦兆继续说。
酒能壮胆,秦兆又喝了一盏酒,说:“那巫术可保君后如活人一般有体温和鼻息,容貌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宛若沉睡过去,只是......”
“只是再无苏醒可能,形同灵魂消亡,肉体残活,对吧?”淮瑾接着他的话说道,他眼里那朦胧的光已经渐趋冷冽。
秦兆顿了顿,点头道:“确是如此,但他严格来说,还是活着的,他活着,紫微星就不算夭折。”
“太师考虑得很周到。再喝一盏酒吧。”淮瑾又给他满上。
盛情难却,秦兆只能举杯饮尽:“陛下倘若答应,现下微臣就能让那巫师进宫来...呃!”
他忽然觉得喉咙剧痛,气短难支,胸腔炸裂一般剧痛,他当了多年人臣,安能反应不过来?
视线下移到空了的酒杯中,秦兆难以置信地看向君王:“酒里...有毒?!”
“毒?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人心更毒?”
伪装的亲和顷刻间荡然无存,淮子玉杀气毕露,他一抬手,殿外侍卫就押上来一个中年男巫师。
秦兆一看,正是他前两日接进国都的那位!
淮子玉眼皮都懒得掀,随意地抬了抬手指,御前侍卫手起刀落,当着秦兆的面砍了巫师的人头,血溅出来,离秦兆仅有三尺远,他的尸体被拖出去,在地上画出一条浓墨重彩的血迹。
秦兆浑身抖若筛糠,他想跑,剧毒却令他寸步难行。
“我对你.......忠心耿耿,你怎能过河拆桥?!”
“桥?”淮瑾露出一个骇人的笑来,“你至多是朕脚下的一块垫脚石,还配不上做桥,朕何时想碾碎你都可以。”
秦兆眸中爬上血丝,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淮瑾险恶地躲开他,冷沉沉地道:“朕本来没想这么快就要你的命,是你不知好歹,居然敢再动巫术的念头,有笔旧账,想必你已忘了。”
秦兆眼底露出茫然与恐慌。
淮瑾帮他回忆道:“当年南国巫师对明飞卿用诅咒之术,背后就是你在策划,如今,你故技重施,竟敢写进奏折,劝朕用巫术杀妻?一把老骨头了,心肠之毒,实属罕见,朕岂能留你苟活?”
他偏执地笑了笑,“朕今日早朝都不上了,特意邀太师进宫受死。”
秦兆的脸色已经变紫,他字字泣血:“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中溱!明飞卿他生了这种命格,理应为这个国家牺牲!哪怕他死了也得为中溱活着!得明飞卿者得天下,这得是活着的明飞卿!!”
他又呕出一大口黑血,痛苦不堪,指着淮瑾,失望至极:“你作为君主,怎能看不透这里面的利弊得失?!你跟耶律难炙,一样愚蠢!愚蠢!!”
淮瑾冷笑,反问秦兆:“得明飞卿者得天下?那耶律南炙得到他的三年,为何南国天灾不断,战争惨败走了下坡路呢?”
秦兆:“......”他答不上来,他一直想不通那三年南国为何会不断势衰。
“错了,你们错了,朕曾经也错得一塌糊涂。”淮子玉说,“从来不是得明飞卿者得天下,是爱明飞卿者得天下。”
他撩开长发下藏得极深的白发:“你不是一直好奇这些白发是从何而来?那诅咒最终转移到朕身上了,朕为此折了三十年寿命才保住明飞卿一条命。”
秦兆恍然大悟,他恐惧得浑身颤抖,他不是在畏惧剧毒,而是畏惧淮瑾对明飞卿疯魔的程度。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甘愿为另一个人折去三十年寿命?就为了那点儿女私情?!
淮瑾能为了明飞卿折寿,一定也能为他抛弃中溱的国运!
明飞卿,明飞卿!
秦兆痛恨至极,他从未和明飞卿正面交过手,却一次一次败在这个人手上!
淮瑾看了一眼殿外的天光,今日的太阳彻底出来了。
他幽幽低眸,对秦兆说:“你比太后命好些,看到溱地统一,想来你死也能瞑目,这是朕赐给太师的恩泽。”
秦兆七窍溢出黑血,双目圆睁,浑身抽搐,痛苦暴毙。
淮瑾起身,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走出合阳殿,去上今日的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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