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箫仪
谢恒沉吟不语。
晋王八成是不肯去的。
原因无他,去这趟南疆是个苦差事,那地方本多年战事民风彪悍条件艰苦,南周密谍又是来往频繁,说不好那一天就遭了刺杀了。
最关键的,要在边军里查武将与敌国勾结之事,敢问您是有几条命在?
晋王不肯去,宗室里够格的都年纪老了,这就是门没人接茬的苦差。
所以,原书里这门差事才能顺顺当当的落在曾被惠帝收为义子的宋迁手上。
义子也是子,关键时刻算你是半个皇子好了,去把事情办了才是正经的。
想明白各种关节的谢恒用手敲了敲膝盖,突然冒出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那要不然……孤去?”
——
次日一早,惠帝便下旨回宫。
因着南疆军报,这一次回宫颇为急促,殿前司副指挥使苏禾荣头一次越过宋迁沿路布防,压力很大。
于是原本准备跟着大部队回京的秦烨被生生留了下来。
盖因为,秦烨身上还有个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官衔,细论起来有掌管齐朝所有军务之责,只是他既入京就开始避嫌,平时也不爱理朝事。
从前负责布防的殿前司指挥使宋迁一贯与他不睦,遇事更不来搅扰,秦烨也乐得清闲。
可如今负责布防的宋禾荣是淮王嫡幼子,论起来还是他秦烨的表兄,头次挑大梁又有些紧张,自然而然的,秦烨就被他硬拽着留了下来。
苏禾荣骑在马上,侧目看着身侧与他并肩而行的秦烨,见这人依旧与从前一样——随便什么时节,秦烨皆是仗着内功深厚,身上只穿薄薄一件长衫,衬得本就好看的身段愈发英挺修长。
只那张本就张扬凌厉的俊美面容,此时面沉似水,半点笑模样都没带,隔着老远都透出一抹不可招惹的煞气来。
苏禾荣直觉这人心情不如何,老老实实的跟他保持着距离,却听秦烨突然道:“我近日有些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兄长指教。”
苏禾荣精神一振。
他早就想和秦烨讨论南疆的事了。
徐道晏那个征南将军的名头是惠帝力排众议给的,还是在秦烨归京之后给的,投敌这件事细算起来是惠帝的锅。但秦烨身上到底挂了个南疆总督的名头,论起来这也可以算是他麾下的人。
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算账的?又打算派谁去南疆巡视?
这事干系重大,淮王府势必与定国公府同进退,早点知道秦烨是什么想的,他也好早做打算。
却听秦烨语气迟缓不确定的道:“若是看见一个人遇险就着急,知道以后不能时常见他就郁郁寡欢,便是心悦这个人吗?”
“咳……咳咳!”苏禾荣被他一句话激得咳了两声,手里握着的马鞭差点握不住。
什么玩意??
这辈子他居然能从秦烨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怕不是昨天太累没睡醒?
他脑中乱了一下,原本打好的南疆事宜的腹稿也忘了个七八成,继而竟然高兴起来。
秦烨打小性子独,主意也大,十几岁就能和亲爹吵架跑去南疆战场,等他年岁长一些,连战连捷成了大齐武将中的第一人,更是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漫说他这个表兄了,就是秦烨自个的亲娘明宣郡主和亲舅舅淮王,也谈不上指教他做什么事。
于是,秦烨说只喜欢男子便只喜欢男子了,他说没喜欢的人就没喜欢的人,堂堂定国公至今未娶。
明宣郡主三不五时的跑到淮王跟前埋怨,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不免被耳提面命,要帮秦烨留意一二。
现在好了,万年铁树竟然有开花的时候!
“那必然是你心悦此人啊!”苏禾荣振声道,“见人遇险关心则乱,许久不见相思成疾,这都不是心悦,还有什么叫做心悦?”
秦烨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苏禾荣却来劲了,打探到:“是位小公子吗?出身何处啊可有婚约在身,年纪多大容貌如何?家中古不古板,可要让姑姑上门去递帖子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听得秦烨头疼。
他心下已经后悔跟眼前这人提及此事了。
若非平素身边很难有身份相当且亲近的人说说话,他也不会一时嘴快将这问题问出来。
苏禾荣继续道:“你别不听劝啊,这种事有什么可犹豫的,要当机立断才是!当年你殿上直言只喜欢男子,可是听进不少人的耳朵里的,旁的不说,太子殿下得亏是幸了个宫女让你找到由头退婚,可晋王殿下也还没成婚呢,万一他也给你递一纸婚书,跑都跑不及!”
……
这人越说越离谱了。
秦烨试图截住话题,打断道:“此事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办事磨磨蹭蹭,就问你了,那小公子喜欢你吗?”
秦烨心里立时便有答案,却罕见的在说话时犹豫了一下,他闭了闭眼,轻声道:“喜欢。”
苏禾荣急了:“那你等什么,提亲啊!”
他骑着马打了个转,恨不得立时飞回棠京淮王府告知亲长,明日就下聘礼,给满棠京宣布定国公有人要了,可别惦记了。
秦烨就更犹豫了,他说:“我之前曾当面跟他说,此生并无心悦之人,且并无与人结契的打算。他昨日便传话与我,言道此后少见面为宜。”
这其实是两件事。
当面与太子说此生并无心悦之人无此打算,是在太子去武宁侯府提亲的时候,他虽然感念太子当着众人的面前维护与他,却还是觉得有事直言为好,莫要让太子心存念想。
至于少见面为宜,其实是昨日他与太子在营帐中演那场戏的后遗症。
婚也退了东西也砸了,至少面上看来,太子和他这本就不稳定的“联姻”也彻底破裂了,自然得少见面。
否则,演这一出戏的意义又在哪?
只是他昨日回了自己屋中,回想起太子殿下那一句“以后定国公还是少来东宫为妙”,心头总是莫名酸楚不悦,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委屈了太子还是委屈了自个。
苏禾荣听着就更不对味了。
他想了想,道:“你玩欲擒故纵玩脱了?”
秦烨:“……”
“不是,”他原本就微沉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先拒绝,才发现的。”
苏禾荣啧了一声,然后道:“还不如欲情故纵玩脱了呢……至少听上去没这么惨。”
调笑两句,看着秦烨越来越黑的脸色,苏禾荣终于正经起来,出主意道:“你先伤了人家小公子的心,现在又后悔了,当然要挽回才是。”
“他既喜欢你,一时三刻想来不会移情别恋,投其所好懂吗?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什么,定国公府库房里那么些东西拿来干嘛使的?”
“还有什么少见面都是虚的,见得少了感情就淡了,哪里还有以后啊?他去哪你都跟着,多见面,见面三分情,等火候到了再互表心意才是水到渠成。”
“自然,别突然太殷勤吓着人家,润物无声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夜色浓重,秦烨望着月色下苏禾荣一副谆谆告诫滔滔不绝的神情,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第33章 太子可真是……言出必践……
晋王府。
嘎吱——
随着一声极重的木门开合声, 早已阖上的王府大门重又打开,一身深紫色官服的宣平侯笑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穿着朝服的官员。
宣平侯的笑意中多少带了些歉然,对着这几人道:“今日宫中贤妃娘娘身体欠安, 晋王殿下午时便去了宫中问安, 谁知道直至如今还未回府, 倒是劳几位大人久侯了。”
“今日殿下不在, 老夫僭越些做主先送几位回府, 待殿下明日出宫, 咱们再做商量。”
贤妃是晋王生母, 她既生病了晋王要尽孝无人能指摘。几人皆是晋王一党骨干人物, 听宣平侯如此说,也不便多抱怨,纷纷抱拳说了一句‘殿下纯孝’之类的场面话, 便各自离去了。
留下宣平侯孤身一人站在王府门前, 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身锦袍的宁寻悄没声息的从府门之后踱步而出, 轻声道:“父亲不必着急, 已经派人去找了。殿下年少贪玩些,不带仪仗护卫出门,也是寻常事。”
“我怎么能不着急?为了南疆这事理政堂里都快吵翻天了!”几人远去,宣平侯再也无法维持住面上的笑意,边说话边往回走,气势汹汹的模样, 宁寻只得皱着眉头跟上。
宣平侯很愤怒:“昨日太子殿下竟然提出要亲自巡幸南疆, 半个朝廷都震动了,咱们总要有个对策。这当口,晋王殿下居然撂下前来商议的臣子, 溜出府就不回来了!”
太子是昨日在理政堂议事时提出的要去巡幸南疆,晋王与宣平侯便商议好今日晚间召集晋王一党的大臣同来商议此事。
可今晚,晋王竟然至今未曾回府。
宁寻也知道此事荒唐,却也不得不替晋王辩白:“可此事当初不是早已说好了吗?南疆路遥,此去又是危险重重,晋王殿下不必掺和,只看陛下如何处置就是了。”
“从前是从前!”宣平侯怒道,“若是太子不去,晋王自然可以袖手旁观,可是太子都去了,咱们能不再重新细细思量其中利弊吗?!”
……
宁寻一时缄默,也不敢和自己父亲硬顶,只看向默默站在墙角的许文由。
许文由也接收到宁寻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公子,殿下便装出门时从不带奴才,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宁寻也知道,宫监的声音过于尖利,未免暴露身份,谢恪便装出门从不带许文由。
宁寻闭了闭眼,只道:“你仔细想想,殿下平素出门爱去的地方,他会在哪里留宿……仔细想想。”
许文由偷偷觑视了一眼宣平侯的脸色,声音压得很低:“总不过那几个地方,城北的妙音坊、西城的云韶府、云良楼,还有那几艘花船……”
论起来以晋王的身份,就是自己在府中养个戏曲班子也使得,这人还就偏偏爱往外跑,成宿成宿的不在王府住,事后还总爱在宁寻面前嘚瑟。
一个一个名字报出来,宣平侯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唯有宁寻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些什么。
不会吧??
军国大事面前,听说太子殿下每日三次的去理政堂报道,只差没睡在里面了,这时节,都没忘了这茬?
书房内的气氛越发沉寂,宁寻心里虽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只能朝着宣平侯道:“夜深露重,这一时三刻也寻不到人,父亲先回府歇息吧,儿子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等宣平侯在他好说歹说之下一拂袖子走得远了,宁寻方才脱力一般瘫在书房中的软椅上,拉着许文由的胳膊,道:“派人去城南那艘叫醉仙的花船上找,多带几个府兵护卫,快去!”
——
晋王被抬回来的时候,是蒙着头的。
宁寻瞧见这人被横着抬回来,心跳先停了半拍,身形一晃后方才强撑着去看跟着的几人的脸,见几人皆是面无戚色,也不怎么着急慌乱的模样。方才镇定下来。
再定眼一瞧,见晋王身上虽然灰扑扑的,但到底衣着整齐连布料都未破,瞧着并无大碍。
他轻吐一口气,一颗心放下大半,正要上前把晋王头上那块碍眼的布揭开来,就被旁边一脸菜色的侍卫拦了下来。
那侍卫宁寻认得,是谢恪从神卫军中抬举起来带在身边的,因着口风严为人老实,又出身贫寒同棠京世家无甚沾染,谢恪出门时惯爱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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