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箫仪
婚约都退了,太子又加冠有两三年了,且没有孝期在身,等从南疆回了棠京,赵皇后能不张罗着寻个太子妃?
不着紧一些,哪里来的天长地久?
这般想着,他只确认身上装束并无差错后,吩咐了一句:“守好中军帐,若有紧要之事,派人来杜若园寻我。”
——
疏影阁中,谢恒正盯着弦窗下鎏金香炉中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出神。
这几日他也不曾闲着。
光是瞧着前几日周夙供出来的那些人的近况奏报已然颇为繁杂,更不必说,他还去找都护府几个文官要了南疆的各类年记户籍账册来瞧。
横竖都是自家的地盘,在京中突然指明要起这些来惹人注目,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看白不看。
不过,这些东西一时是看不完的,谢恒信手又翻了一页,脑中已经记不进去什么,他只是将脑袋撑在手肘上,心里随意的飘过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秦烨今日会不会回来?
这念头刚一闪过,谢恒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对这人投注的注意力过于多了,就听弦窗外一声轻响,本就站在屋外守门的顾明昭啧了一声,亲自给秦烨推开了门。
谢恒打量着那人一身玄色的夜行衣打扮,将心头那点奇异感挥之脑后,笑了一声,招呼他坐下。
秦烨入屋前心里还总是闪过今日太子眉眼凌厉、咄咄逼人的锋锐。
他从未见过太子这般作态,即便明知那时是演戏,双目相对时竟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此时见他如平时一般温和浅笑,他愈发觉得座上这人眉眼如画,眉梢眼角都是说不尽的清俊矜贵,念及自己私下里那些绮念旖旎,心下竟有些乱麻麻的。
既欣喜于眼前人当真是稀世奇珍,又总是惴惴于这样的稀世奇珍竟会青眼于自己,上下犹豫踌躇,总归害怕这一场心动沦为缕缕妄念。
秦烨落了座,喝了半盏太子亲自斟的茶汤,暗地调息数下,终究强行将那点绮思压了下去。
两人当真探讨了几句那门内功心法,谢恒天资本高用功又勤,是以进展神速。秦烨细致耐心的解释过后,又是闲谈几句,才说到了今日之事。
秦烨道:“向奚城动兵之事已大致完备,也就这一二日功夫便可动身。若按之前的预估,快则臣出发后一日内,慢则两三日,杨崇定然会动手。”
“只是……”他说话的语调少有的带上几分隐晦的忧虑,“殿下到底冒险了些。”
秦烨说不清自己更希望杨崇动手还是不动手。
私下里,他也从最近的各方线报里得知杨崇与南周有所勾结,若能名正言顺除了此僚,再斩了徐道晏,南疆当能安稳上一阵子。
可若杨崇当真动手,他不在,留太子一人在此?
纵然事前已有诸多准备,纵然知道眼前之人心思深沉手段内敛,他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刀剑无眼……万一呢?
谢恒却没半点留意到身边人的心绪起伏,只掰着指头算计:“杨崇这些日子接了不少密信,想是也快耐不住性子了,今日孤才去了中军帐一趟,又从杜若园调了一千精锐出去,他若真存了旁的心思,这几日也该暗地里上门给孤表表忠心了。”
“比如……从他那抽调些人马加强一下杜若园的防卫?”
秦烨心里想的与他不同,闻言勉强笑了笑,正要接口,却听屋外有侍卫急步而来,禀告道:“禀殿下,南疆代总督杨崇求见。”
……
谢恒与秦烨极快的对视了一眼,均是有些意外。
这人来得有够巧的?
秦烨本就心绪烦乱,这时更是眉头紧蹙,甚至心头生出些许戾气来。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如今他与太子每日见面的时间本就不长。
每日里只能从城外翻墙进,这容易吗?这会居然还有人来?
反正此人勾结南周已是既定事实,要不不等证据确凿一网打尽,现在直接给他干掉算了?
也省得太子留在城中危险。
秦烨这么胡乱想着,却见谢恒在一瞬间的惊诧之后,动作极快的在整个房间内扫视了一遍,而后目光落在了稍间的珠帘之后。
他已然晾了杨崇这许久,今日又才和秦烨这个正牌南疆总督吵了一架,今日杨崇漏夜来见,按说是该见上一面的。
那稍间里另搁了一张罗汉床,本是预备给太子的‘屋里人’用的,这几日空置着,若让秦烨进去避一避,应当合适?
总比请人到自己住的卧房避着好?
无需言语,秦烨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他有些不高兴的抿了抿唇,彰显出几分明显的情绪外泄来。
他是刀山血海里淌过的人,只是打一个奚城而已,原本不放在眼里。一个惠帝强行提拔上来南疆代总督杨崇,就更不在意了。
但只要事涉太子,他总是克制不住的多谨慎着意几分,这几日每每心烦意乱,本就性子躁些,只是一直强自压着,并不显露而已。
谢恒瞧着秦烨并不动作,正有些疑惑的想要开口,就见身侧坐着的人突然长身而起,凑到了他的跟前。
咫尺之间,他瞧见这人越发贴近了,在他耳畔吐字清晰的开口。
“臣就这么见不得人?”
离得太近了,谢恒能轻易嗅到这人衣袍处清冽的熏香,是在河西巷宅院时他所钟爱的。
也能轻易瞧见,这人眼底化不开的炙热。
谢恒眼睛眨了眨,无瑕细思话中含义,几乎是下意识的避开目光,无目的的往别处看去。
无需铜镜,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只怕连耳尖也红透了。
这人这是在干什么!
这种时候,你见不见得人你心里没数吗?
不对啊,这是能见不见得人的问题吗?见不得人你就可以靠孤这么近吗?
谢恒有些恼,心下却并不生气,只故作凶悍的恨恨的瞪秦烨一眼,可那白皙俊美的面容染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瞧着毫无杀伤力,甚至有些……
色厉内荏。
秦烨一句话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
难不成要将已然准备好的说辞提前?
可他还没准备好,而且这也太仓促了些。
一片暖黄的烛光下,秦烨喉结滚了滚,尽力忽略自己胸腔中如若擂鼓的心跳,继续试图凑近了一点点。
谢恒往身后的引枕退了些许,但实则已没有什么后退的空隙。
两人几乎凑到了一起。
“别见他,就说已然安寝了。”
那声音有些沙,像是压抑了许久才说出来的,低沉悦耳,像是要传到人心里去。
谢恒觉得自己像是在艰难抵御妖妃诱惑的明君。
可不见的话……这人想说些什么?
谢恒只觉他的理智像一叶在海浪中翻滚的扁舟,在狂风暴雨中努力屹立着,但支撑的颇有些辛苦。
他甚至觉得即将要出口的话是一种残忍。
“不行。”
秦烨的眸光暗下去,很克制的退后了半个手掌的距离,不再贴得那么近,勉强给谢恒留了个腾挪转移的空间。
谢恒的心空落了一瞬。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如何变化,可他为什么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一点点委屈?
这么正常的行事,这么勤政的举动,怎么感觉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谢恒强忍着不再去看秦烨,嘴里说些什么几乎未曾思考:“你先去稍间待着,就一会。”
“孤忽悠……见完杨崇就来瞧你。”
秦烨的眸光又亮了一点。
第44章 蓝颜知己——
杨崇顶着初春的凉风在疏影阁外站了好一会, 才得了传见。
太子带天巡狩,对南疆诸事皆有处置之权,早前未曾赴他的接风宴,一直让杨崇心底很是不安。
接了京中与南周的数封密信, 下定决心要对太子下手, 他心里就更是不安了。
这可是当朝储君、皇帝唯一的嫡子, 杨崇在朝中打滚了半辈子, 岂会不知道干系重大?
即便所有的计划都顺利施展, 京中那位履行诺言, 只怕他也得脱了一层皮去。
所以, 即便他算准了天时地利拜上门来, 却仍旧被晾在门口好一阵子,杨崇也没有半句怨言,规规矩矩的行礼参拜, 起身后依旧遵礼低头垂首, 并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也因此, 杨崇并没瞧见太子稍稍整理后仍旧带着两分凌乱的发髻, 以及微微发红的眼角。
谢恒如今在与寻常臣子交谈一事上已然是驾轻就熟,他只当没有徐道晏叛逃杨崇失察一事,含笑褒勉了杨崇任南疆代总督一年的所作所为。
杨崇被太子轻朗温和的声音夸了个飘飘欲仙,险些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难道太子不见他不是因为要下狠手治他的失察之罪,而是入城时真的身子太弱病得起不来床?
好一会,杨崇才想起自个此来的真正目的。
“殿下, 定国公素来行事猖狂, 一回南疆就擅自调兵且未曾请示于您。今日您去了中军帐闹了一场,又调了一千东宫精锐入驻城外兵营,他势必不满。”
“嗯。”
杨崇瞧见太子轻轻应了一声, 似是向后靠了一靠,姿势更随意散漫些,才满不在乎的道:“他对孤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行宫回来,他秦烨几时给过孤一个好脸?随他去。”
“殿下有所不知,臣在南疆军中也算待过几年,说句不当说的话,定国公为人睚眦必报,刻薄寡恩,从前在棠京是人在屋檐下,他有多少心气都不便施展。”
“可如今回了南疆,满城就是旧部下属,堪称手眼遮天,此时若恶念一起,恐难自抑。”
杨崇声音说得很轻,似乎怕隔墙有耳一般,意在暗示太子如今身在郡城之内,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秦烨耳线的关注之下。
但隔墙当真有耳,是以这两句话很轻易的传入了稍间的秦烨耳中。
他无声的咬了咬牙,手里捏着的琉璃茶盏在悄无声息间化为粉屑。
听旁人转述自己的坏话,和亲耳听见有人在自己心悦之人跟前说自己的坏话是不同的。
上次他听见太子转述秦烁的一般作为,可以只当是隔空被狗咬了一口,当个笑料就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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