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箫仪
上次在河西巷时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心里虽跟明镜似的,谢恒却还是很给面子的一仰脖子喝了,又信手夹了两筷点心,当真陪着秦烨边喝酒边赏起夜景起来。
这次谢恒不曾掐着自己手心维持清醒,两人只喝了半壶,他已然有些醺然,又聊了几句,便听秦烨道:“殿下可知道,我为何会驻守南疆,待在此地十年?”
嗯?
谢恒瞧着烛火下眼前人清隽的脸庞,喝酒喝得有些上头,脸颊微红,想了半晌才道:“武宁侯府世代从军,你是侯府嫡子,拓土开疆建功立业,岂不是很寻常的道理?”
他说得理所当然,勾得秦烨笑了一声,又抬手斟了一杯酒。
“不怕殿下知道……我当初十四岁从军时,可没有什么拓土开疆的大志向,我只想,压过秦烁,压住我那父亲,提前接过武宁侯府在军中的人脉旧部。”
醇厚的酒香在雅间中弥漫开,暖暖烛光中,秦烨俊朗凌厉的眉眼都显得柔和起来。
“只不过后来打的仗多了,见过了尸横遍野,也见过百姓流离失所,才觉出几分守土安民、天下太平的志向来。”
“我朝与南周多年征战,南周土地贫乏不善耕种,屡屡挑起战端,致使我齐人流离失所,直到数年前那场大战,我大齐方才扭转局势,转守为攻。”
谢恒听了半晌,终于微微抬头,就瞧见这人专注沉凝的眸光。
两人相处得多了,他有些时候已然忘却了,眼前这个人是书里人品高洁的齐朝战神,手握重权而不起异心,乱世之中力挽狂澜。
他只记得,眼前的人,叫秦烨。
谢恒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听听他想说些什么,也不出意料的听到这人继续说了下去。
“臣毕生所愿,只想一统南周,让南疆再无兵戈之乱,此后若是解甲归田,当个白丁,也没什么。”
“当今陛下颇多猜忌屡次阻拦,初时愤然,细想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年方弱冠拥兵十万,历朝历代有几人在军中有这般声势?”
说到后来,秦烨一直轻缓的语调终于急促了些:“若是殿下,可会猜忌我?”
谢恒终于清醒了一点。
眼前这人,是在说,他毕生所愿是想一统南周,日后心甘情愿不掌兵权,若自己当了皇帝,愿不愿意毫无猜疑的助他实现这心愿?
他脑中昏昏沉沉的,念及一统南周时,心想这等大事牵扯甚多,怎能随意许诺?
可看着秦烨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瞳,又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毫不迟疑的道:“自然不会。”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听在秦烨耳中却如同世间最美妙的情话一般,简直要让他心里开出一朵朵的花来。
秦烨一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何?”
谢恒却又是一杯酒下肚,有些酒意上涌,朦胧着双眼,眼角带上两分绯色。
“当然……是因为是你啊,”他说得有些含糊,吐字也算不上清晰,“若是旁人,可说不准。”
这世间之人心思难测,只有秦烨的生平心性明明白白的写在了书上,猜疑谁,谢恒都不会猜疑眼前这人。
遑论,谢恒已经察觉出了自己有了别的心思。
秦烨心中的花就开得更茂盛了,蓬勃生长地开满了整个心田。
他说:“其实刚才,说打完南周后甘愿解甲归田当个白丁,是臣诓殿下来着。”
语调上扬,说不出的轻快欢欣,勾得谢恒勉强撑开了眼睛望着他。
怎么,这人改主意了,觉得当个白丁太委屈,想借着灭国之功当个异姓王?
却听秦烨轻声道:“其实,当日那纸婚约虽说是一时戏言做个样子,真要假戏真做……倒也不错。”
???
第55章 秦烨觉得自己像个逼婚的……
谢恒觉得, 应该是明郡的月色太美、酒太香醇。
否则,他怎么会还没有睡就开始做梦了呢?
秦烨说完那句话后,并没再言语,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似再等待答复一般。
谢恒有些迷糊的开始分析刚才的那一句话。
假戏真做……倒也不错。
这就是他想得那个意思啊!
这人不想当异姓王, 甚至定国公也不想做了, 他居然要当皇后?!
谢恒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本就泛红的眼睛上染上几分水光, 迷糊又懵懂的模样, 看上去简直有几分可怜。
秦烨觉得自己简直像个逼婚的恶霸。
怎么会这样呢?
打下南周交回兵权和皇后之位, 就算不是皇室血赚,怎么也应该能算等同?
太子这表情,怎么这么震惊和疑惑?
难道是他从前拒绝太子拒绝得太狠了?
秦烨清了清嗓子, 及时挽救道:“殿下, 是这样的。”
谢恒从震惊中缓缓回神, 偏着头看向他。
秦烨喝酒本不上脸, 被他这么一瞧,脸上便浮上几分蒸腾的红霞,急急避了开来,道:“此前臣拒过陛下赐婚,前些日子又与殿下退了婚,如此一来, 棠京中无论男子还是女子, 只怕都不敢再登我国公府的府门了。”
这是很显然的道理,秦烨之前拒婚过惠帝幼女宁安公主,言道自己此生只爱慕男子, 此后他府上就没有门当户对的适龄千金上门提亲了。
再度公然和太子撕破脸皮退婚之后,他就算想娶个小公子回来当定国公府的正君,其实难度也不小。
谢恒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人是觉得自己娶不到旁人也嫁不出去了……要找他负责?
你在原书里不也孤独终老吗?
谢恒顿了一顿,还未想好如何反驳,就听秦烨又道:“殿下素来洁身自好品性高洁,出了孝期后近年余,屋中还未搁人,臣……”
他没有说下去,但谢恒很奇异的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屋里没有妾室,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恒缄默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不能梗着脖子说一句“孤另有所图了”。
你要说喜欢吧,那确实是有点喜欢的。
但这流程不对劲啊!
按谢恒的想法,这不得先看看星星看看月亮,三五个月后发展到拉拉小手说说小话,然后再视情况看看要不要互诉衷肠表表心意什么的……
而且,纵然当真心意相通,他也没有真的与秦烨结下婚盟立皇后的想法。
他前世出身世家,家中教导得很是刻板规矩,骨子里颇有几分古板的观念。
譬如……古代男子应当是不以当皇后为荣的吧?
当真会有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想当皇后吗?这不是折辱?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快?
我这才刚动心思,未来规划八字没一撇……
谢恒心里乱糟糟的,他这样一向计划周全行事有条不紊的人,被人骤然打断了,感受其实不怎么好。
“若当真假戏真做……煜之就再也不能回南疆了,宫中时日长久,每日里都是些琐碎小事,能受得了?”谢恒觑着秦烨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
秦烨甚少瞧见太子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个人总是气定神闲懒懒散散的,甚少露出这样明显的犹疑试探,好像刚在的震惊疑惑,都是纯然为了在担忧他一样。
担忧他适应不来宫内生活,担忧他离不得军旅。
这个认识让他舒展了隐藏着些许担忧的眉眼,很是坦然的道:“我朝齐文王与中宗皇帝成婚后,还亲自领军上过北狄战场,也不是全然就锁在宫里了。”
“自然,若是殿下介怀,”秦烨不期然的凑近了些,笑道,“臣也可以,就待在……”
“后宫。”
谢恒本就酡红的脸色,‘轰’得一声红了个彻底。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冒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要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却一时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
秦烨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下意识的往身侧带了一带,一只手垫在了谢恒腰后。
肌肤相触,只那么短短一瞬。
那手带着点灼热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力量,轻易护住了他。
谢恒触了电似的勉强站直了身子,脸上没什么好颜色的剐了身边的人一眼。
“不行,”他身形有些立不稳,有些羞窘似的,却又好似醉意醺然一样,“孤前后也算递了两次婚书,在行宫里还被人提剑退了婚,若再反复,后世史书一页,岂不是会说孤死缠烂打强取豪夺逼将为后?”
谢恒晃得厉害,眼神却很固执,秦烨不敢再去扶他,小心翼翼的站在身前一步之外的距离,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闻言,秦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亏他来时做好了多手准备,还是没想到太子会有这一出?
后世史书评价?考虑得这么遥远了吗?
“而且……”谢恒撑了又撑,却还是没站稳,又跌坐在椅子上,眼睛已然快睁不开,“你还记得,之前第一次在定国公府,郭老说过什么吗?”
话题跨度有些大,秦烨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谢恒趴在桌面上,努力竖起两根手指,含糊道:“郭老跟孤说,少年人,要知道节制。”
“节制!”他拍了拍桌子,“还说你那落影之毒要慢慢调养,伤好之前,不要贪图一时欢愉!”
“假戏真做也要做才行!总不能洞房花烛夜,咱两盖被纯聊天吧?”
轰——
现在,换成秦烨的脸变红了。
——
云昼并不知道这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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