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底板撬起来一块儿,把木棍底下通过榫卯结构连接的另一根木棍埋入其中,重新盖上木板,遮掩了这处痕迹,木棍直通湖中,再加一条小游船,若干睡莲掩映之中,游船随着人手触碰向前移动的时候,一旁的房间之中,便有美人推开窗户,向外张望,似用美目暗送秋波。
为了完成这一设置,纪墨又给美人加上了纤纤素手,保持着一个单手推窗,另一只手在身前的状态,如此,当游船向前,美人随之上前,伸开的手自然推开了窗,另一只手就在窗棂前虚扶的模样。
被精细雕琢的手拉着窗子上的一个小拉手,如此,游船后退的时候,美人也会随之后退,美人的手拉着窗户,窗户也会随之被合拢。
如果说之前的微缩模型仅仅是造型好看,能让人多看两眼,那么,加上这个小小的联动机关之后,那种鲜活之感凭空而出,更让人喜欢。
最难得的是美人所处的位置,当窗户合上,从另一侧没有墙壁的那面往里面看,并不能看到美人的身影,这就像是藏在钟表之中的小鸟,非要随着时间推移,走到那一刻之后才会从里面探出头来鸣叫。
因为是后加的,创意虽好,工程也不小,光是撬起底板这一步就大费周章,上面各色建筑已经固定好,再要把一块儿板子撬出一层再在中间挖空一个通道来埋下细棍,这可真是颇费工夫。
好容易完工之后,又是半月有余,因机关埋得好,上面修饰得也不错,一眼看去,竟是看不到那机关何处,曾经被撬起的缝隙被纪墨小心地填上了胶,再重新上色,再重新装饰花草,如此一来,便是真的有人知道下面有什么,除非真的彻底破坏,否则也不能看个究竟。
从静态到动态,就是一个小小的机关而已,但还不够完美。
弄好之后纪墨略有遗憾:“若是能够多弄几个这样的小机关就好了,树上的鸟也可以换姿势,鱼儿也可以游动啊!”
底下埋得也可以不必是木棍,太死板,若是用韧度有加的类似鱼线的丝线,如何呢?
牵线即动,还能多牵几条线,比如说一动游船,便有鱼儿向前,鸟儿飞舞,美人推窗,看到的便是这一片动态之景,多好。
游船之上,若还能有一位翩翩公子,宽袍大袖,负手船头,在美人推窗之时回望,无声之中便是一幅让人浮想联翩的优美画面,是初见,是相识,是久别重逢的回眸一顾?
不仅是美人公子,若是多添几个人物,热热闹闹一出游园会可好,持笔的青年正要写字,按下他的手,便有周围的人跟着转身过来观看。亭中少女正在下棋,按下她的手,随着那捏在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周围的人也会多一些含笑点头的动作,可好?
若是再进一步,把所有刻意的机关都潜藏,如那无人拂动的琴摆放在空地上,每一根琴弦拨动,琴声袅袅,便有一些人做出动作,一些景色发生改变,让一切更显自然,可好?
被这一个简单的联动小机关启发了思维,纪墨总算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一些后来看起来有些女孩子气的玩具,最简单的就是眨眼的娃娃,拉动娃娃的手做动作,对方会眨眼会怎样之类的,若是把雕刻的人做成空心的,在里面埋设各种丝线牵动动作,哪怕是最细微的一根手指,各个丝线拉出来,系在不同的地方,会不会就有了举手投足之间更为应景的动作呢?
可指点文字,可指点棋盘,可指点那湖中景色,举起扇子半遮着脸,露出的明眸之中似有窃笑之意,似已发现了那一对儿眸中遥递的秘语。
想得兴起,纪墨直接说了出来,他说得兴致勃勃,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样完美的成品在眼前诞生,像是为刻板的模型注入了灵魂,又或者用热闹补充了这幽情遥递的清冷,若是碰上有心思的买家,大概还能数一数男男女女各有多少,凑一凑都配成对儿。
若是脑洞大的,说不得还要给他们每一个都编排一个身世,从这一幕游园会上的场景演绎出无限的爱恨情仇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再有若干男子加入其中,经过排列组合,不知道多少台戏都能排演出来,连剧本都能来几出了。
王达都听得呆住了,他才让他做了一个联动小机关,旁的都没说什么,他就已经自发想到可以用丝线,还想到了更多的更精巧的机关上,这可真是……天赋啊!
“你说的那是木甲人。”好容易等到纪墨歇口,王达皱眉说道,“木甲术早已失传,若以丝线替为……罢了,不过是小孩子玩意儿,也可一试,只是你想好如何组合了吗?”
若是真正做了,才知道木偶想要转动关节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不要说是勾动指头了,若是不想在外面露出空洞的关节和关节之间的黑洞来让人一眼看到暗藏其中的丝线,又该怎样让指节和指节之间可以活动呢?
再有,直线距离上,这种联动机关几乎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像纪墨说的那种,肯定有许多存在并不在一条直线之上,总不能一个游园会,大家排排站,无论是写字下棋弹琴的,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吧。
除此之外,便是丝线缠绕的力道问题,拨动琴弦让其他丝线动起来,再让丝线牵动的人物做出动作,景物发生变化,想法是很好,但,这其中的力的问题,总需要思考一下吧。
琴弦是平直的,而若不想被看出来,只能是在琴弦两端的丝线连接处下文章,连一根丝线还带得动,连几根呢?
若想要动态越细微,所需要思考的就越多越复杂,听起来都是联动机关就可以了,但机关本身就会给出一个联动的过程,所有的机关都必然有联动的这一步,想要完美,肯定不可能是简单地想想就行了。
“木甲术?”
纪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之后就听得那一堆被王达罗列出来的实际困难之处,傻了眼。
细细一想,也的确是如此啊,想的时候可以很简单,好像给画上洒了金粉,就能说那是闪闪发光的阳光,但真正要做的时候,让画中的景物真的动起来,阳光展现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能教你的只有机关,你好好学这个就够了,照着现在这种方法,你若是再要做一个船头公子,也可添上,旁的,就要靠你自己尝试了。”
王达的神色似有两分冷淡,不复之前的热切。
纪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查看了一遍系统,还是“已完成”的状态,所以好感度降了吗?为什么?
比起直白说自己这不对那不对的师父,王达这样的师父可真是更让人难以揣摩,对方什么都不说,可一贯温和的人脸上显出冷淡来,难道不是生气了吗?可是气哪方面呢?
“是我想多了吗?”纪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好高骛远,走偏了路,能从机关术跳到木甲术上,可真是……忙悔过道,“那就不加什么公子了,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若是加了个公子,固然能够增添一些柔情蜜意之类的暧昧感觉,可说不定也会让真正的买家却步,古代可不兴自由恋爱,诱导闺阁女孩儿衍生情思的书可都是禁书。
书尚且如此,玩具,何能幸免。
“你还小,想的倒是不少。”王达这般说着,脸上重新有了丝轻松笑意,纪墨心中一轻,知道自己认错及时没事儿了,仰着头冲王达傻笑:“想得多才能走得远嘛!”
这可真不是一个小孩子该说的话,强行挽尊得失策了,说完就有懊悔之色的纪墨看着王达,却发现对方目光悠远,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感慨:“是啊,以前就是想得太少了。”
飘远的思绪很快回转,在纪墨头上揉了一下:“把东西收拾好,该吃饭了。”
“哦,好。”
纪墨认命地收拾东西,那个柜子之中开始没做隔板,但随着东西增多,有些不够放了,直接挪了一个小木凳进去,把这一个微缩模型放在凳子上,下方则是各色榫卯,关好柜门,上锁,再无人能够随便翻动。
第192章
不管怎么说,东西做出来就是要卖的,不换成钱财似乎也无法体现其价值,咳咳,其实是他们留着也没什么用,按照王达的话说这种东西留在家中就是招祸,虽然没有美玉值钱,但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相通的,碍了别人的眼还不知道会怎样。
在古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每个古代世界都有些不同,但制度的相似性决定了官本位的权威,为了一两件好东西让别人家破人亡什么的,也不是官老爷的专利,想想红楼之中那个没能耐的贾大老爷吧,为了一把扇子,不惜人命。
那还是比较常见的扇子,不是这种从未有过的微缩模型,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祸事到了?
这可真是宝贝烫手了。
卖要卖,还要想个办法卖。
“直接说是隐居山林的机关师的大作,最好是遗作如何,这样价钱也高些。”
举凡艺术品,制作者还活着的时候总是不容易提高价格的,非要制作者已死,后无来者,才显得稀罕些。
纪墨的主意就有点儿宣传的意思了,既然是一锤子买卖,若是不能赚得足够多,以后再看别人通过类似的东西赚钱,他恐怕自己都会得红眼病。
“什么机关师不机关师的,不许提这个词,咱们家就没有会做机关的,不过是胡乱弄的小玩意儿,不,不能是咱们想的,只能说是捡的,悄悄想个法子卖了,不能让人知道是咱们卖的……”
王达说着自顾自想开了,眉头蹙着,他少了一只手,特征明显,若要伪装,该怎样才能遮掩不被人发现呢?
“都说是捡的了,怎还要伪装?”纪墨听得有点儿糊涂,问了一声。
王达摸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说:“这样精巧的东西,你若说是自己做的,人家说不得让你当场做了来,若是做不来,就要白得了东西,只说是你偷的,若是做来了,脖颈上套着绳子,直接就成了人家的下人,合该白给他们做东西的,若说是捡的,也有可能被认作是偷的,反诬赖个罪名给你,你又能怎么办?便是这般都没有,等拿了钱给你,偷偷跟着你到家,指不定第二天醒来,你就跟着那东西一起被卖了。”
谁都知道会下蛋的鸡比一只鸡蛋值钱,时下多称呼商人为奸商,不为别的,这种顺手捎带着的“拐卖”事情,有的赚,他们也会做的。
两个平民人家,既没有庞大的宗族以人数庇护,又没有富贵人家作为依仗,拉着人一并卖了,又值得什么?连个告状言声的都没有,不欺负你欺负谁。
便是真的有机会让闹到官府去,难道那官府还能向着不曾出钱的人说话,图什么呢?
公理正义,可没那么值钱。
听得这些话,纪墨打了个哆嗦,略有怀疑地看着王达:“不至于吧。”
所以,这是注定卖不了高价?
有些丧气地垮了肩膀,纪墨不甘心地说:“那就找个小店家,卖便宜些吧。”
“咱们顾虑的,难道那些小店家不会顾虑?”王达看了纪墨一眼,眼神之中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这样简单的推想怎么就想不到呢?这会儿又想的少了。
举凡做生意的,若是没有靠山,几个敢把摊子铺大的,被盯上了,怕是最后家破人亡都算是好结果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不卖了?不行,不卖又成了烫手的山药了,不能不卖,可,该怎么卖呢?”
若论人情世故,纪墨不觉得自己经验多少,在这方面,很想听到王达的指点。
“别急,等我打听打听消息,想想办法。”
王达是个有成算的,这般说了之后就有两三日都是早去晚归的,没去地里,纪墨上午没事儿,怕来收拾屋子的莲婶子和小云看到什么,都不动那些木料,到了下午才会动手制作一些东西,等着王达回来。
如此过了些时日,王达才有了准信儿,专门制作了一个小木柜大小的木盒子,装了模型,混在柜子里,挑着带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就说把东西卖出去了,价格么,两锭银子,没被剪开,完完整整的两锭银子,笨拙的造型都显得可爱了。
“才十两!”
纪墨失望至极,十两银子放在现代可能不算少了,一个微缩模型,这样简单的联动机关,几百块钱也就够了,这十两银子相当于六七千块钱,也足够昂贵了,便是在古代,一两银子也能买两石米,十两银子的购买力不可小觑,但……跟预期的差好多啊!
“你的眼可真大,十两都嫌少了!”王达意外纪墨的反应,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这日子过得,从哪里显出富贵来了,竟然让这孩子瞧不上十两银子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说总应该多一些吧。”
百两千两可能有些夸张,但,比十两多一些,总不为过吧,怎么说,也是独一份儿呐。
王达边收拾东西边说:“就这还是因为张老爷过寿,机会好,这才能得了,否则……”
张老爷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大户,据说有儿子还在做官,姻亲也是朝堂上的老爷,这位又是高寿,今年虽不是整寿,却也算是个小坎儿,快到日子,不少送礼的人家都提前准备上了。
不管是为了攀关系还是为了交好,总是要送点儿让人眼前一亮的礼物才行,他们早就备下的有礼物,却也有那种急着通过礼物撬开这道门,想要寻点儿夺眼球的新奇东西的。
王达出去打听了几天的关系,选定了那么两家放出风声,这期间,那微缩模型就被他藏在外面,几乎是一天换一个地方,比做贼的还谨慎,还给自己做了伪装,神神秘秘地卖了东西,确定没有尾巴跟着,这才回来的。
只说这卖东西的过程是怎样曲折怎样遮掩,纪墨突然就又发现一个古代穷人很难暴富的原因了,哪怕好容易有了手艺做出好东西来,想要卖出高价,也要看上头允不允许,不是你说价高者得,就能真的价高者得的。
拳头大过真理,强权压得下公平,平平安安把东西换了钱就是本事能耐了,想要真的符合其价值,可就太难了,便是挖到百年人参,对方非要说是一年的,卖还是不卖?东西拿出来,就是钱财露了白,其中祸患,可想而知。
“你记得,咱们这样的,做事儿不能张扬,那是取死之道。”
王达的这一句话说得格外深沉。
“嗯。”
纪墨点头应了,很是郑重,心里却难免郁闷,这已经不是明珠暗投的问题了,这样的手艺不能转化为银钱的话,又能有多少人去学呢?
手艺人,也是要恰饭的啊!
又过了几天,张老爷大寿,摆出流水席,外头有专门给他们这些穷人设置的位置,去交上一份寿礼,就能混一口吃的,那可真是流水席,前头人吃完,后头都不换盘子就有人坐着接着吃的,等盘子光了就算完。
张家豪富,整整一条街,披红挂彩,连那流水席的桌子凳子都涂了红,长桌如龙,一眼看不到边儿,长凳几乎头尾相连,有的没座位,站着就挤在那里吃了,叠放整齐的席面眨眼间就会乱七八糟,说不得一抬眼,连菜盘子都要少几个。
能够摆得起这样的席面,可见张家的富贵,这一桌子不少肉菜,光这个就要不少钱吧。
纪墨跟着王达来得早,他们村中能来的青壮都来了,女人孩子这种场合是不出席的,一群人挤来挤去,若是孩子丢了,或者谁家的女人被占了便宜,都是尴尬。
别人家的大喜日子,可不好闹事情的,吃东西归吃东西,哪怕筷子打架抢菜,却不能摔盘子的,这时候可没什么碎碎平安的说法。
王达领着一个村子的青壮占了尾头的一个桌,再不许旁人过来,他们这里就吃开了,纪墨没座位,被王达夹在两腿间,像是专门给圈起来似的,手疾眼快地拿了一盘子菜过来,旁的就让村人自取。
他们这里凶相毕露,旁的人倒是不好过来凑热闹,最大的冲突就是碰撞带来的,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为了这个打架,倒是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饭。
那大肘子是真好吃,纪墨眼大肚子小,逮着那一块儿也不过啃了一半,剩下的都进了王达的肚皮,爷俩腆着肚子往回走的时候,那志得意满,真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今天多亏王老大,看见柳杨村的那个了没,哈哈,他那德行去年还……”
张老爷年年过生日,王达却是头一年过来,同行归村的村人们说起去年抢饭吃没抢过的事情来,一个个都觉得今儿算是扬眉吐气了。
“我还拿了他们桌上一盘菜,气死他们!”
两张桌子是相邻的,他们开始还不明白为何王达选了个尾桌坐,后来才发现好处,这样就防一边儿就行了,谁伸手就给他折了,咳咳,没折,变相的针板。
窄木板一头打孔,容针穿过,在针鼻子上用线拴着连在一起,再加一层板子夹着吃力,用过之后还能把针取下来用,也不用很多针,三五根足矣,谁伸手扎谁,就算他们知道自己被扎了也不能为这个闹出来,这种场合,谁先闹谁就要被记一笔了。
这个,还是纪墨的创意,永远都忘不了的甩针舞,最好的暗器,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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