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况远目光不曾偏转,只对纪墨说话,却也只说了这一句,就让纪墨用饭了。
饭后,他自带着纪墨往竹林那里走,没对纪辰另做交代,恍似没有那个人一样,纪墨起身,见到那纪辰在后面也跟了来。
却不与他们一同,远远地,在廊下就停了。
纪墨因那箫声格外关注纪辰了一下,被况远留意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他那人,最是君子,不会过来偷听我教你什么的,你且好好学,莫要负了况氏之音。”
“是。”
见纪墨应下,况远也不再分神说什么纪辰,继续上次的课程给纪墨讲解乐器知识,系统无声,纪墨却总似能够听到那“1”“2”的提示音一样,格外认真专注。
时间不觉过去许久,况远说得口干,再拿起茶水来,发现壶已经空了,并不招人过来续水,垂手在案上,轻轻拂过桌面,“我总说乐声若心声,这话,对也不对,总有些例外在。有些人的乐声再美,其人却……功利污浊,混杂人心,偏又能做出清越之音来,可笑否?”
“不可笑。”
纪墨见他面容上有讥诮笑意,只怕他偏激,便直接否了他的这种认知。
一个孩子的话没有多少可信,但这时候的况远本就处在某种心情之中,也不辨是谁如此说,目光如箭,刺过来,像是要短兵相接一样锋锐,反问,“不可笑吗?”
嗓子没有喝水滋润,又说了太多的话,声音之中似都带上几分粗哑之感,况远往常最是在意这个,现在却像是没感到一样,目光直勾勾盯着纪墨,逼问:“哪里不可笑?”
“我爱安静独处,也爱与爹爹一同热闹,难道只因我曾爱静,便不得再爱闹吗?”
喜静的人未必不会欢笑,欢笑的人未必不会悲声,很多事情,都是具有两面甚至多面性的,人的性格就更是如此,有野心努力向上攀爬之人,难道就不能高风亮节具有风骨了吗?
性格是可以重叠的,一个懦弱的人,难道就没有勇敢的时候吗?还是说他除了懦弱,不能同时具备诚实认真等品格?
一个词,一个标签,并不足以形容一个人。
所以,哪怕是字如其人,也要看那字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心情激荡之时所写的草书,跟认真从容写出来的小楷能够一样吗?
不能因为只看到草书就认为这人必定狂放,从而想不到他还有安静宁和的一面。
这种道理,于纪墨来说从来不难。
一体两面,一个事件两种观点,正方反方,可曾畏惧辩一辩?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本来就是从小就会学的道理,习惯成自然一样,不会只抓着一头不放。
但对况远来说,连纪墨这样的话也是可笑的。
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道理,但他却不愿意细想了,似是眼中终于发现眼前的还是个孩子,而孩子的话,何必当真呢?
他大笑起身,回头,看到一直站在廊下,负手看天的纪辰。
“阿辰!”
况远笑起来,大步往他那里走去,只看背影,纪墨似也能想到他面上的欢颜。
纪辰的唇角似也勾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承接着况远的目光,等他来到身前,与他并肩而行,往远处走去。
被撇在原地的纪墨迈着小短腿儿,拒绝了嬷嬷抱他,自己慢慢往房间走去,已经有规律了,况远若是不曾带他一同走,就是不会跟他一同吃饭的意思,他自己回房去吃就可以了。
难得友人来访,让宅子之中似也多出些热闹来,他们聚在一起玩耍,不带孩子,也是自然的事情。
纪墨没有多想,自顾自回去用饭,午睡后,没得到况远新的指示,便还去乐器房中辨认各色乐器,有些生僻字,还要记下来,等着况远明日上午讲课的时候问他。
说到乐器的名字上,纪墨又是满腹牢骚,这都是谁给乐器起的名字,怎么都不考虑一下旁人是否知道这字如何呢?
怪不得连那乐器都不普及,果然是因为名字太生僻了,让人一时想不起,久而久之,就少有人提及了。
这种失传,同样可惜,却又不是难以理解,时移世易,有新的乐器诞生,取代旧的乐器,也是某种发展的必然。
乐师这一技艺,不会因为这种乐器的更迭而消失,也算是某种安慰了。
不过细细想来,恐怕乐师之发展变化,也会让古之乐师和未来的乐师,有着更多不同的地方。
乐师,司乐,专司乐。
不去理会纪辰的经常到访,纪墨的生活平淡而朴实,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只有专业知识点的不断增加,代表着他的进步。
一晃时间过去三年,纪墨才正经要开始弹琴了。
在此之前,他先学的是笛子,况远特意找人给他做的竹笛,小小的,一音不失,却刚好可别他的小指头堵住孔眼,不至于因为孔眼太大而错音失音。
都说吹笛子用的是气,纪墨却觉得,手的协调也很重要,脑子里转到这个音了,手指头却转换补过来,按压错误,便只能奏出错误的音符来。
自开始教纪墨使用笛子开始,况远的课程安排就更有规律了,早上吃过饭,纪墨自去吹奏一曲,好与不好,他简单评说之后,再进行相关的专业知识讲解,主要是理论的部分,偶尔况远兴致好,也会扩展着说一两个小故事。
关于“况氏之音”的盛名,也是从这小故事之中听到的。
况家在乐师界,可谓是赫赫有名,自某位况家祖宗开始,况家就霸占了宫廷乐师的职位,每一代都是宫廷乐师,甚至不独一人,几房几子,通通都在这个乐师职位上,有一次演奏之后,上头说要上次演奏之人,下人过来传话,一句“况乐师”,回头者十数人。
况远说来如同趣事,纪墨却听出了好大家声。
而况家真正出名,是因为一曲《凤凰引》。
若技艺传家,必有秘技。况家的秘技就是《凤凰引》,有一个小故事就是君王起高楼,楼成宴飨,有况乐师称,“吾有一乐,奏之,可引凤凰……”这等夸耀之词,不是喝高了都说不出来,君王欣然,令奏之,结果,竟是真的引动凤凰而来,盘旋高楼许久不去,与众哗然。
自此,况家乐师之名,再难抹除。
这故事听得纪墨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问:“凤凰是什么样的?”
“不得百鸟追随,不成凤凰,凤凰,是鸟中之王,王行而景从……”
况远闭了闭眼,似乎也在体味那种盛大之景,想着那《凤凰引》的旋律,再睁眼,眼中却似多出一抹悲色,“……此乐,失之已久,况音悲矣。”
纪墨听得神色一黯,几乎要与之同悲,凤凰啊,那可是凤凰啊,简直是传说中的神鸟,怎么就“失”了呢?转念,诶,不对啊,自己过来就是为了学知识继传承的,自己来的时间,若有这等最高之技,必然是能够接触到的,怎么可能……垂下眼帘,没去看况远,心中若有所思。
第679章
后来,纪墨猜测,这况氏之音的《凤凰引》其实有三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凤凰引》其实不存在,就好像世人都说盘古开天,又有几个真的看到盘古开天了,这种传说一样的事迹,最是难辨真假,容易以讹传讹。
又或者真的有此绝妙一乐,却并不能真的引来凤凰。
凤凰是何等神鸟,哪里能够各个都见过,说不得就是羽毛绚丽的鸟成群飞来,飞翔之中,分辨不清,乍看上去,或也有百鸟朝凤之景。
当然,众人不会是瞎子,鸟类的羽毛花色能够搞混,毕竟很多种鸟的雌雄不同,活似两个种类一样,但,鸟类的大小,总也不至于看不清楚。
凤凰怎么也是要比百鸟大的。
那么,所谓的凤凰是否真的是凤凰,或者干脆是神似凤凰的孔雀呢?
又或者,孔雀这种鸟,在古代就是被称作凤凰的?
这种猜测与故事真假有关,与技艺的关系不大。
另一种可能就是的确有《凤凰引》,也的确已经失传。
这就是肯定了故事的真,从而判断这项最高技艺的下落,哪怕是失传,想来被系统认定为乐师之中第一人的况远也足以复原出来,所以才有纪墨拜他为师的任务要求,最后所学的最高难度的曲子,必然就是这《凤凰引》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那《凤凰引》从未失传,其实就在况远手中,只不过出于某种缘由,况远希望这《凤凰引》在世人眼中是失传的状态,或者有敝帚自珍之嫌,并不想这《凤凰引》现世。
这里面也有几种考量,当年能够引来凤凰的《凤凰引》,若是现在引不来凤凰,那还能称作《凤凰引》吗?
便是能够再次引来凤凰,这种喧哗炫耀之事,非特殊时刻,做来真的对况家有什么好处吗?
或者说对况远有什么好处吗?
况远如今的境况就像是在隐居,纪墨成长至今,不曾再见况远之外的况家人,是有,还是没有?
若是有,为何不来相见?
古代聚族而居,同姓同族之人,通常都不会特意远离,一个家中若能几世同堂方才算是美名,这等情况下,一个人离群索居,实在是少有,除非真的况家只剩况远一人,或者就是有什么类似除族之类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远离家族。
再不然,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被放逐,总之,不是那么正常。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纪墨不是来探究根由的,只在学习之余思考了一下,之后就没再理会过了,从一个孩子的印象来说,他自小接触的就是这样少有家人的情况,也就不会对从未见过的家人众多抱有什么希望幻想,所以,况远不说,纪墨也不好开口询问。
一个孩子,若从不知道什么是父母,是不会问身边人有没有父母的。
纪墨受限于一个孩子的身份,努力要扮演一张白纸,就只能记得况远在纸上所描绘的东西,超出描绘部分的,哪怕是常识,却也是他不应该知道的空白点才是。
何况,这些任务之外的“知识点”,知与不知,对纪墨如今影响很小。
他就好像是那被精心养育在花盆之中的花朵,花盆只有这么大,他的所知也就只有这么大,外面的园子什么的,从未见过,如何向往呢?
况远从来不对他提外面的事,教他学琴,也教的“天地之音”“天人感应”,并不会说什么世情之烟火,俗世之繁杂。
纪墨弹奏之时,也会忘怀那些,不至于让琴音之中出现“杂音”。
忘怀是很容易的,他的经历本就特殊,并不是一定要在世俗之中打滚炼就红尘心才能奏乐,他的乐声,超脱之时,便如考试之时那袅袅冉冉,灵魂上升之意。
这种意境最难把握,偏偏于纪墨而言,还算“平常”。
“不想你学琴竟是快速。”
况远有些讶然,在教授纪墨笛子的时候是怎样的进度,虽然乐器不同,不可同类而论,但有那等“笨拙”打底,再看如今的速度,难免让人惊讶。
纪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笛子那是真的没有接触过,上面的音准什么的拿捏不好,但琴的话,早在制琴匠那一世,他就曾经接触过,对上面的每一根琴弦的了解恐怕还要更甚于况远,奏乐上差一些,却也不至于摸不清音准,简单的曲子,曾经学过的,如今也能轻松奏来。
令况远惊叹的速度,其实还是纪墨稍稍放缓了的结果。
“许是第一次便见爹爹弹琴,对琴更多喜爱吧。”
纪墨这样解释,努力使自己这点儿天赋自然而然,不至过于突兀。
他是“做贼心虚”,况远却没想那么多,半点儿不曾怀疑,微微点头,夸了他一句,又说:“既如此,你多用心练习,不使琴音空置。”
“是。”
纪墨如今的学习更见规律,上午被况远查过学习进度,是否能够奏乐,奏乐奏到什么样的程度,下午况远基本上不再管他,他要或去乐器房熟悉那些“十八般”乐器,要或自己练习已经学过的乐器。
或许以后乐器上有偏重,现在他却需要把所有的乐器都学一遍,如此才能知道更喜欢哪个,更适合哪个。
对这一点,况远并非强制要求,只是说,“乐器如十指,未必一样齐,却要有,否则,乐师何以为乐师?”
纪墨明知故问:“单一样乐器,不可为乐师?”
“只一指,同为手,可做事多寡?”
况远反问,对他的明知故问有些不悦,似觉得有几分故意挑衅,那天专门给纪墨留了功课,让他练习到很晚。
这种练习,并非是不停地弹奏,琴要弹,却也要思考,要感悟,要调整自身达到某种与自然相协的频率上去。
断断续续的琴音,有的时候一个音错了,就要从头再来,不可从中断续。
纪墨开始是不知道的,一个音错了,不代表下一个音还要错,哪怕断断续续,总有错谬,先把曲子顺一遍,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是这样理解的,可况远把他的理解给否了。
“乐非断音,曲当连续,怎可如此悖逆?”
况远面色严肃,当他摆出这种严师面孔的时候,那他所说的就是完全不能违背的真理。
最要命的是,这种真理也被系统所认可,还增加了一个专业知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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