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型工种 第53章

作者:莫向晚 标签: 快穿 系统 穿越重生

第92章

孙掌柜介绍的那家姓琴,就是古琴的琴,据说祖上就是制琴的,也是因此得姓,从贱籍翻身,又从奴仆之家变为良民,如此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也有子孙不肖,也有自身能力有限,最终渐渐没落了。

这两三代虽没彻底丢了制琴的手艺,但这份手艺,显然已经不如先祖之时出众了。

这听起来就是个很有历史渊源的家族,这种家族最大的困难除了人丁不旺之外,就是天赋不再了。

纪墨去拜访之前,还担心那琴师傅会因为自己的年龄而轻视,特意由纪父陪同,便是他没有这个要求,纪父也是要跟着去的,到底纪墨的年龄还小,不到十岁的童子做什么都是让人不放心的。

“请问,琴师傅在吗?”

竹篱笆内,绿苗青葱,半掩着的门扉之内,似乎能够看到一二人在的情景,纪墨在门口询问,声音清脆,传到里面,有人彻底拉开门,就见到一面目端正的青年走出来:“你们是……”

“我们是孙掌柜介绍来的,找琴师傅询问一些事情。”

纪父忙答话,他习惯了拉虎皮的那套,先把后头的来历说明白了,免得对方连门都不让他们进。

那青年应该是琴师傅的子侄辈,也认识孙掌柜,听到这样说,就打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屋子里面有点儿暗,却是正经的三居室,正对大门的是木制屏风隔断,后面应该就是女眷之所,两侧还有房间,窄道连通,看起来似别有洞天一般。

青年引他们去到左侧,就见到两个老头正在那里坐着说什么,听到动静扭头来看,青年当先说:“说是孙掌柜介绍来的,不知道找爷爷有什么事儿。”

“哦,孙掌柜可是有什么吩咐?”其中一个老头这般询问。

纪墨仔细看了一下,对方留着短须,眼睛眯着,干瘦如核桃皮的脸上多少有几分刻板感觉。

“不要误会,不是孙掌柜有什么吩咐,而是我儿制琴需要一些东西,家中短缺,特寻了过来,还望琴师傅容情。”

纪父对这等人总是先带了几分敬,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值得尊敬,他慌忙作答,只怕给孙掌柜惹来麻烦。

“哼,我跟你们可没什么交情。”

琴师傅半点儿不客气,却又看着纪墨问:“你说会制琴的就是这黄毛小儿?”

“正是晚辈。”

纪墨上前一步,拱手答话。

“什么毛孩子都来制琴了,还真以为是好耍的。”琴师傅对他对面的老头说笑了一声,手指点着纪墨,竟是没有一点儿看在眼中的意思。

有求于人,便是对方奚落,也在情理之中,然,纪墨没受过多少这样的气,不高兴就摆在了脸上,看得琴师傅又是笑着赶他们走:“走走走,别在我这里吊脸子,给谁看呐!我这里没有,什么都没有,有也不给你们。”

他说话间摆手,做出一个赶人的样子,还对那引路过来的青年说:“这都什么人,以后问清楚了再说,不要都带到我面前来。”

青年被训得脸红,这样的年龄还被训得孙子一样,是不太好受。

看向纪墨和纪父的时候,也有几分不悦,却没说什么,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指着来路。

纪墨不甘心就此走了,孙掌柜能够给出一个人选,可不会给出第二个,且不管这人是真的不好说话,还是孙掌柜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选择了最难说话的那个,他都是必要继续在制琴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如此,又怎能受困于原料?

“琴师傅没见过,怎知我不会制琴?都说琴当如人,制琴人如此,也可知琴师傅所制之琴为何样了。”

这是激将法,最简单,也最符合此刻心情的激将法,纪墨不等那琴师傅再说什么,直接道:“我愿与琴师傅比一比,以琴会友,若是我所制之琴优于琴师傅,日后所需原料,由琴师傅提供,我以市价买之,若琴师傅所制之琴优于我,我所制之琴分文不取,送与琴师傅。”

话语间,纪墨虽对自己有自信,却也没把握一次能胜了琴师傅,他所要的就是一个展示的机会,匠人不以技艺论高低,又论什么,年龄吗?

且,他说的“所制之琴”指的就是为了“比一比”所做的琴,撑死了就是那一张,又不是说以后所有的琴都分文不取送给人家,损失也不太大,他还是想要用对方的原料制琴的。

“哈哈,这倒是有意思了,莫不是我要看一出班门弄斧?”

另一个老头,之前一直都含笑看着,这会儿大笑着说话,竟是无意中助攻了一把。

本来有无数理由可以推却这等没意义的比试,如今老友看着,又不好说了,难道还真怕了这毛头小子不成?

“也罢,那就比一比便是。”

琴师傅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老友,最终应下这次比试。

制琴动辄就是一年左右的时间,纪墨自不可能在琴家住下,熬过这一年,更不要说有些制琴技术,都怕外人看了学了,他便从琴师傅家中拿了原料回返,约定来年秋时于孙掌柜处相见,到时候孙掌柜也可作为评判。

这些原料包括大漆蚕丝,还有两块儿木料,琴师傅家中有一间房专门放置这些,木料也是纪墨亲自从中挑选,琴师傅为了以示公平,还当着纪墨的面也从中挑了两块儿出来,表示自己就用这两块儿了。

彼此看了看对方所选的木料,琴师傅就不由得挑眉,看样子还真不是糊弄事儿的,会点儿。

再看纪墨年龄,便来了些兴趣,也准备认真对待这件事了。

“我这等年龄,胜你也是胜之不武,不过是让你这初生牛犊,看看天外有天罢了。”

作别的时候,琴师傅如此说。

纪墨不堕志气,老匠人的手艺就一定好于新人吗?若都如此,也不会有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说法了。

“这能行吗?”

纪父抱着木板等物,有些不确定地问纪墨。

“行不行,起码这次制琴的原料是有了,也能锻炼我的手艺,下次且再说下次的事情。”

想要成就“手熟”就要多做,这是要下苦工的,又哪里是光明白理论就可以的,在这方面,纪墨不敢懈怠。

这话听在纪父耳中,就是没什么把握的意思了,直接问输了的后果:“难道以后白给他家制琴?”

若是不知道琴的价值也罢了,知道了,又知道小儿子的手艺很不错,纪父哪里肯让小儿子白白荒废了?

纪墨奇怪地看了纪父一眼,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没意识到是自己答话的态度导致的,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留下的“小窍门”,“最多是损失一张琴而已,他还能真的要求我以后都白给他家做吗?白日做梦都没有这么美的。”

“这倒是。”

纪父一听就宽了心,连连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我儿就是聪明,像我。”

纪墨要纪父保密,这件事不与家中说,没必要让全家人都跟着担心,纪父应了,但之后一年,处处紧张时时在意,多少还是被人看出了一些不同,好容易等到秋末琴制好了,更是一天都等不及,带着人就去孙掌柜那里了。

约定的时间,琴师傅也没延误,两人同时带着琴过去,还让孙掌柜乐了一下:“你们这是约好了?”

他本是打趣,没想到竟是猜中了,琴师傅说了赌约的事情,又说了请孙掌柜来评判。

孙掌柜听得大喜:“以琴会友,这可真是难得的好事,你们应该早些告诉我,也好让我安排一下,如今这般,实在是简陋了。”

说话间,已经有伙计上茶,两人也各自把琴摆放出来。

层层细布揭开,露出里面包裹的琴来,琴师傅做的是连珠式,几个弧度优美无暇,亮度适中,第一眼看去,纪墨选用的蝶绮式就有些横平竖直,若磊落君子,正大光明,缺乏柔美了。

看完外表之后,就是音了,古琴,古琴,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琴音上面,散音旷远,若远古之音与今人相应和,泛音天籁,若九霄环佩落于凡尘之中,遥遥而来,垂挂银河。

按音缥缈,若人语耳边,余韵多变,又如心绪渺渺,寄人情思。

孙掌柜手法纯熟,分别用两张琴各自弹了一段试音,结果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先夸过了琴师傅手法纯熟,他已有些日子不曾见他新作了,又说纪墨年小志高,于此道颇有天分,此张琴又比上张琴更好了。

论及赌注输赢,却道平分秋色,各不相让。

琴师傅冷哼一声:“孙掌柜这是偏心后进啊!”

“老师傅难道不爱才?”

孙掌柜哈哈笑着,并不认为对方是真的生气了,言谈之中有几分宽慰,更多还是某种莫逆之解,“我只怕以后见不到如琴师傅这样的手艺了!”

琴师傅家中后辈都不太出息,孙掌柜如此说,也是调侃之中若有所指了。

纪墨难得机灵一回,躬身行礼,对琴师傅说:“以后还要请琴师傅多多指教。”

他表现如此虚心,递上了台阶,琴师傅也没僵着,轻哼一声,算是应下了以后原料所给,旁的也不多说,琴直接卖了,纪墨本不肯要,原料都是人家的,他这里手工费拿全款总有些说不过去,琴师傅却更不肯接,银子落袋,还是姓了纪。

琴如人,琴音亦如人,能够制出这样的琴,发出这样的音,那人总不会是坏的。

第93章

次日,纪墨再次带着纪父登门拜访琴师傅。

琴师傅家中依旧是那个青年开门,对方叫做琴声,是琴师傅的孙辈,琴师傅五子二女,放在古代来说,这种人口数量完全不算高产的,却也比一般人家好多了,听得纪父满眼钦羡。

二女是嫁出去的,不必再说,剩下的五子之中有平庸到依旧在地里种田的,就是琴师傅的大儿子一家,也有能耐到经商的,还有试图读书最后有点儿小成搬到了城里住的。

总而言之,继承琴师傅手艺的几乎没有,被琴师傅带在身边儿的琴声就是大儿子家中比较聪明的那个了,如今也是制琴匠,但所制之琴,远不如琴师傅,还在学徒期,孙掌柜也是不收的。

琴本来就是高雅之乐器,面向的就是高端市场,稍微差一点儿就很容易带坏铺子的名声,在这方面,孙掌柜从不通融。

琴师傅也有着自己的倔强,假借指教之名让孙掌柜点评了一番,听出来意思,就没说让对方收琴的话。

如此一来,琴声十五岁制琴,到今天足有五六年了,也没有一张琴卖出去过,分毫未曾赚取,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是开门童子了,兄弟之中也有些抬不起头来,似侧面印证了制琴必然的没落。

他自己也提不起兴趣来制琴,千辛万苦,一年时间,一张琴还卖不出去,白白耗费人力物力,何苦来哉?

“我倒不似你运气好,竟是这么小就能制琴了。”

琴声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道纪墨运气好,说不得是拜了名师。

琴师傅这个倔老头对自己孙子呼来喝去,从来没一句好言语,也是挺打击人的。

纪墨借口以琴会友,特意过来拜访,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制琴,而是为了论琴,论制琴工艺之中的每一个步骤对琴的影响,无论是质量、音色还是耐久,都有。

这些问题,琴师傅从未想过,匠人大多如此,师傅传下来是怎样的,他们学出来的就是怎样的,其中增减之类,不可能去想,都是棍棒之下调教出来的,打骂之中培养出来的,对某些东西,脑子都不会有那个意识,完全是照本宣科,怎么教就怎么做。

突然被问到了,还是纪墨先坦诚了自家工艺之后才发问,并不是套路自己这边儿技术的意思,也让琴师傅呆了一呆。

“你师父没教你?”

“师父并未来得及教授,这才要向琴师傅请教,还请琴师傅不吝赐教。”

从赌注最后分毫未收这件事上,纪墨就能看出来这个倔老头其实不坏,这次带了礼上门,又是躬身行礼,又是言语谦和,做足了礼数,对方未必会一语不发,不指望讲什么关键点,稍稍解惑就是对之前知识的补充了。

琴师傅对此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就好像千万年的一加一等于二,又有几个人会去论证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哑口无言了半晌,还不知道怎么下台,就听得纪墨继续说:“我有心增减制琴工艺,让这项技艺更加容易流传,让平凡之家也能有一张琴可供赏玩,大音雅正,不应只居高堂,王谢之燕,也当落于氓家。”

随着纪墨的话,琴师傅的面色也随之肃然,像是要生气,又像是忍着没发作而听完的礼貌,直到最后,已是面色铁青,质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种话,简直跟农民起义差不多了,古代的礼包含很多要素,方方面面,其中跟等级挂钩的就是各种享受物品,如绫罗绸缎,理论上就不是商人能够穿的。

对琴方面,虽然没有限制,但却处于一种潜规则之中,因为古琴弹奏的乐能够登得上大雅之堂,于是,那些连大雅都谈不上的人家,凭什么弹奏古琴?又凭什么拥有古琴呢?

这种等级观念是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构成且维护了封建制度的礼的,纪墨这话不仅不知礼,简直就是无道叛逆,当得起“诛心之言”的程度了。

房间之中,琴师傅早就让孙子琴声退下,留下的只有纪墨和纪父,纪父不是听得很懂,一会儿“音”,一会儿“燕”的,他的脑子还蒙着。

这个古代没有“王谢”,所谓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说法,自然不会有人知晓,但“王谢”可指代高门世家,却是琴师傅听明白了的,对这种耸人听闻的说法,没有第一时间打住,驳斥,本身也代表着一种潜意识的赞同。

如那寒冬腊月,却还“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辛苦所得,自己不能拥有的感受,对琴师傅这等制琴爱琴的人来说,更甚。

那一张张琴上,寄托的不只是对钱财富贵的奢望,也是对某种高雅之堂的向往,可惜……

“我说的只是普通的愿望,也是可能无法实现的愿望。”

纪墨很清楚,自己不是来当无产阶级斗士的,他斗不过一个封建王朝,并王朝之中还愚昧未开民智的百姓,他们都会维护正统,维护那吃人的礼教,他在其中,犹如恒河之沙,太小,太微弱,无法燃起星星之火。

但,他希望还能保留这种愿望,如果一项技艺更容易流传,更容易被掌握,那么,当制琴的人多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拥有一张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