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想到这一层潜在意义,纪墨不由懊悔起来,若是真的如此,他以前,又浪费了多少机会呢?
在那漫长的考试时间,看着那些博物馆的专家为古代的技艺惊叹,就知道那份技艺到底是不曾流传,那么,这其中,是否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呢?
如果留下一本书就能传承,那本书也就不会被丢入灶膛了。
师承,师承,自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弟子,那么,学会如何当一个好师父了吗?
经过他手的技艺,没有流传下来,是否就是他的错呢?
以前学习的时候,老师也总是说要让好学生帮助差生,不为别的,在知识传递讲述的过程中,也是对自身的查漏补缺,对基础的夯实过程,而不是平白耽误时间的。
不止一个老师这样说,那么就证明这是有道理的,事实也总是证明,给别人讲过一遍的题,也会加深自己的记忆,所以……
“这一次,就改了吧。”
是改,也是尝试,是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对系统规则的又一次摸索,如果能够有所斩获,那么,以后说不定他就能够想明白如何控制系统为己所用,如果它能够让自己穿越来,那么,当然也能够穿越回去。
一条路,不可能只为进入敞开。
纪墨暗下决心。
五年后,纪墨的基础知识的掌握达到一定水平,酿酒的每个步骤也都跟着做过无数遍了,各种不同的酒水的酿造方法的异同之处,皆有所得,纪墨获得杜美的允许,可以自己酿酒了。
从最简单的纯粮食酒开始,按照烂熟于心的酿酒步骤,小量地配比酿造,纪墨用的酒曲都是自己单独制作的,从头到尾,并不假手于人,最后清澈的酒液顺着竹管流出,涓涓细流带着淡淡的酒香落入瓮中,纪墨用长柄深勺舀出半勺来浅尝,五年的时间,酒量未必锻炼出来,但在品酒这方面,纪墨敢说自己已经有些把握了。
微微的辛辣入喉,换得绵长的香,若劫后余生,欣喜弥漫心头,对了,就是这种味道,就是这种味道。
“师父,您尝尝看,可对味儿?”
纪墨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换了一柄深勺,重新舀出半勺来递过去,杜美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了咂咂嘴:“还行吧。”
对他来说,能够说出这样的夸奖,真的是很难得了。
纪墨笑得眯起了眼睛,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
【主线任务:酿酒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70/100)】
堪堪过了及格线,还不算优秀的成绩就能够酿造出合格的酒来,之后就是刷熟练度了,在这方面,酒种繁多反而是件好事了,这种酒酿造多了,腻了,还可以换一种,调剂一下。
这几年,杜美也不是只盯着纪墨一个弟子,纪墨如今也不是最小的弟子了,前两年的时候,杜美又收进来几个小孩儿,最后留下的有三个,都获得了排行,而杜美前面的弟子,除了杜昆和董超还在身边儿,其他的都已经被酒坊派到其他地方去了。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跟着贵人走了,其实酒坊里这些人,不是只有管事才是家奴,连酿酒师并他们的若干弟子,都不敢说就是自由人了,外面是怎样的环境,纪墨并不知道,但在这里,就如同一个小社会,层级分明,很容易就让人明白没有保护者的自由民,什么都不是,甚至还不如家奴。
不需要身契之类的一纸契约来令人明晰自己的身份地位,只看他们日常所需都是依靠着酒坊背后的堡坞主人,就知道地位如何了。
对此,纪墨早就适应良好了,古代、封建社会,除了皇帝,都是奴隶,或者叫法上好听些,什么“百姓”“黔首”“平民”的,但其实,权势就是杀人的刀,打人的鞭,便是为官拜宰,执政天下,该死的时候也没见九族之中逃出一人。
所以,是当皇帝的家奴,还是当其下的家奴,其实都是一样的,起码在纪墨这里,分别并不大,他也不太关注这件事,刀子没落下来的时候,谁也不会觉得现在就不自由了。
起码目前的状况远不到推翻什么大山的时候,纪墨也没那份为农民伸张正义的心,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被压迫,他在这里叫嚣什么,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也不是做这个来的,也无需深究那些听命而走的师兄到底去了哪里,左不过是换个地方酿酒,难不成还有别的用处吗?
古代的富贵人家出行,那可真的是很热闹的,就是爬个山,都要自带恭桶帷幔之类的,恐怕是现代人想不到的。
几个世界,纪墨没怎么接触权贵阶层,但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是有所听闻的,老百姓么,总爱歪歪皇帝吃饭是不是吃一碗倒一碗的富贵,有些话说着好笑,有些话就有些真相的痕迹在了。
起码浪费的本质是真的,就说前年一件令杜美愤慨非常的事情,就是他们辛苦酿造出来的酒被堡坞主人款待贵客做了酒池,仿造大型酒窖的酒池像是一个游泳池,内壁和底部都用一种黄泥土涂抹,如酒窖般有近一尺的厚度,如同酒坛内壁,密不透风,浑然无隙,几十坛酒液倾倒填满,只为了泛扁舟时可随意举杯畅饮,最后饮者不过三四,更多的都浪费成了洗地水。
辛苦酿造的酒液,最后竟然不是被品尝,而是被玩乐浪费,可以想象那些粒粒皆辛苦的农人会怎样对待吃饭洒一地饭粒的行为,这还不是简单的洒一地,洒得让人心头蹿火了。
然而,又能怎样呢?说得不好听,这些粮食都是人家的,粮食酿造出来的酒,也是人家的,他们这些酿酒师连带着下头那些人,都是靠着人家的钱粮养着的,对方愿意撒钱听响,他们还能拦着不成?没立场啊!
连抗议都不能,杜美也只在酒酣之时跺着脚叹息“可惜”,再不敢说一句旁的抱怨的话,只当是爱惜酒液,方才如此,反正他爱酒的名号,早就是酒坊之内人人皆知的事情了。
若不是纪墨曾听到他口齿不清咒骂那些人活该醉死酒池,他恐怕也要以为杜美只是爱酒,而非气愤了。
自那日之后,杜美就愈发懈怠,酿酒的时候都是什么量少酿什么,而那些大量的粮食酒,就都是杜昆在总掌,他连去院中看看都不愿意,只让杜昆全权负责,这其中,纪墨有幸搭上顺风车,也能跟杜昆巡视一二。
第151章
董超却是不行的,他的心思有点儿飘,总不在酿酒上,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杜美选中成为弟子的,反正杜美对他一直放任自流,随着年纪渐长,董超知道该学点儿东西了,然而过了那个阶段,有些东西学了也只是浮于表面,跟那些被派去重用的师兄不同,他纯粹是不达标被刷下来的。
而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他,这两年看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不是以前那爱玩爱笑的性子,动不动就板着脸,对谁都没好声气,尤其是对那些小弟子,更是动辄厉斥,颇为吓人。
纪墨就不同了,随着年龄渐长,有些撒娇卖萌的招数就不好用了,他逐渐显得稳重很多,这才是更符合他性子的那种表现,反而更自在了,在三个小师弟面前也能充当一下大师兄,说说自己总结的酿酒相关,偶尔他讲的时候,杜美也会旁听,一贯的批评口吻少了很多,也会补充一些他的疏漏之处,关系和谐融洽。
得了杜美赞许的纪墨换着花样地酿酒,等把酒坊能够酿造的若干种酒都酿了个遍,便又是几年春秋过去。
杜美的病发了。
他似是真的如时下人说的被酒虫掏空了身体一般,干瘦如柴的身体日渐虚弱无力,一张脸上都瘦得不见肉,去掉那层皮直接就是骷髅了,杜昆为此常私下叹息,也要他请医问药,杜美却坚决不肯。
“我这辈子都不喝那些虫蜕草皮,有酒吗,喝几口就好了。”
他便是病中都酒不离手,手抬不起来了,就让人把酒壶放在枕边儿,扭头叼着壶嘴猛吸,看他那艰难的样子,纪墨给他找了苇管当吸管,苇管能稍加弯曲而不损其茎,算是比较天然的吸管了。
“嘿嘿,至今方知,这酒过了苇管,又是另外一种风味,要取新鲜的苇管,其内的香气融入酒中,要用黍米酒最好,莫要用那等香气更重的酒,若香雪酒之类,就杂了味道……”
躺在病床上都动不了了,还能来一篇喝酒的优劣之论,纪墨也是佩服了,这种精神头,让旁边儿的人也好受一些。
时下五月,又是晒酒的时候,酒坊之中的酒香更是浓重,杜美闻着那酒香就在品评,说是谁家的酒酿的好,哪个酿酒师如今也不成了,说着说着,乐观的语调之中也多了些怅然:“我师父那一辈儿,我们几个师兄弟,我算是活得长的了……”
听他唠叨的纪墨,就听到了酿酒师信奉的“养酒虫”的说法,说是喝的酒多,主要是种类多了,就能在体内养出酒虫来,自此后舌头就刁了,什么样的酒品一下就知道好坏,说着杜美就说到自身,说他一生喝过几十种酒,都是怎样怎样的酒,这其中,有些纪墨都不曾听闻,是改良方法之前的酒种,现在已经少有人酿了。
有些还是艰苦环境下的产物,一种青酒就是草叶酿的酒,采用的酒曲也是颇为原始的那种,更有童子酒,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混杂着童子尿液的酒,听着就让人不敢品尝,凡此种种,有所听闻的,杜美都是喝过的,还都是自酿过的。
“我这一生喝过的酒,也能填满一个酒池了吧!”
说到这句话,杜美又嘿嘿笑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哦,对了,还差一种酒,那冰酿我从没好好喝过,你去给我酿来,等到暑夏之时,我也畅饮一回。”
“好,我去酿来。”纪墨心中一动,他已经酿过许多种酒了,唯独这冰酿,不能说没接触过,但从头到尾亲自酿造,却是没有。
不知杜美是无意提起,还是有意而为,总之有了对方命令,纪墨做这件事更方便了很多。
其实酿造冰酿的原料所需并不复杂,哪怕上头需要各种香,也不过是多加香花香草罢了,其他方面都是类同,只需要人工一二,又有使用冰窖的种种,冰稀为贵,连带着那冰窖也不会随意开放,没个好理由,管事的也懒得折腾这麻烦事儿。
杜美这边儿开口,那边儿很容易就松了,为酒坊服务了半辈子的酿酒师,说不定就是最后一壶酒,何苦去拦,这就是人情道理。
得了许可的纪墨亲自动手,杜昆还问了一句是否要帮忙,纪墨也没全拒绝了:“师兄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就好,若有什么疏漏处,还望师兄指出来。”
“哪里能有什么疏漏,你的酿酒技术已经很好了,师父都夸过的。”
杜昆并不把纪墨这种谦虚话当真,对方酿酒的时候不敢说全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是看过的,尝过的,酒好不好,真的是喝了就知道,半点儿骗不了人,这可不是旁的东西,你吹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标准摆在那里,他们都是明眼人。
一想到这个,他就想到了董超,早年不用心,成了师父弟子之后就懈怠了,之后,别人又怎么督促,到如今,不上不下,他自己别扭,旁人也只余叹息了。
想着他就叹了一声,拍了下纪墨的肩膀:“酒坊是要留人的,你好好酿。”
“怎么?”纪墨讶然,这是……考核?
出师考核,还是面试考核呢?
“师父若去了,我是要跟着回去一趟的,出来这么久了,孩子都不认识爹了,再回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日,这边儿的一摊子,董超是撑不起来的,我已经跟管事说过了,到时候你来顶着,这边儿,还是很不错的……”
杜昆和杜美都不是本地人,被酒坊从外地请来,路途遥远,又不太平,一来就是很多年,再没回家,时下交通不便,交流不便,每逢乱世时节,一出门就是再不回还的太多了,不是酒坊放人不放人的问题,是没有可靠的保护,出门可能就没了下场,孤身而行,便是被拉为奴隶都不稀奇,当年他们过来是靠着酒坊主人的私兵护卫而行,路上也看过不少乱象,至今想来心有余悸,然而,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人若死了,总还是要葬在故乡的。
杜美这些年为酒坊培养了不少弟子,得用的也不少,杜昆跟大管事说了,得到了允许,到时候可以安排一下,让他得点儿护送,能够平安回去一趟,把人安葬了再回来。
“这样啊……”纪墨有几分想要跟着出行一遭,看看杜美的家乡是怎样的,能够培养出这样的酿酒师,会不会那边儿也有适合酿酒的好水,但听杜昆回忆过来一路上的拉壮丁,心里就有些打鼓,战乱的那种情景,他其实是见过的,让人不愿意再见。
这年头,出行可真不是好玩儿的事情,动辄要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算了吧。
【主线任务:酿酒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83/100)】
在专业知识点没有满值之前,纪墨觉得自己还是待在安全区最为妥当,免得又像上个世界,因了战乱,几乎半生蹉跎,好多东西都毁了。
这一想,又有种迫切感,比起上个世界后面辛苦恢复的那些,一开始的药植师的盛世,他又参与了多少呢?既然这个世界都能外聘酿酒师,可知酿酒一事也颇为繁盛,他实在应该再努把力,多学点儿,莫要等到日后后悔。
专业知识点的满值不代表此项技能在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可学的了,如同合金琴弦一样,在自己未曾创造出来之前,天花板又是什么呢?如果后期不学习新的知识,只是刷固有技艺的熟练度,耗费足够长的时间,是否也能满值?
若如此……
“去吧,别让师父久等。”
大师兄杜昆又拍了拍纪墨的肩膀,把他那点儿还没显露的思绪给拍散了,当下也不好说自己走神,点点头应了,带着人往山上去了。
有排行的师兄走了不少,但杜美名下的弟子却没见少人,院子里还是那许多条壮汉,其实都是记名弟子,杜昆就犹如监工,时时检查,会把该怎样放,放多少告诉他们,然后他们卖力搅拌搬运就好,其他的,聪明人也许能够从这些配比上学到一点儿什么,却也是自己的本事,并不会得到特意的教导。
这样的记名弟子,恐怕连名字都没在杜美面前走过,都是管事安排的人,相当于分配谁谁谁去某某院子,以后就隶属某某院子某某酿酒师名下调配的仆役,不过这种仆役只做酿酒相关就是了。
知道这些人的可供驱使,纪墨才明白刚来这个院子的时候为何问话总是得到冷淡答复,他们不知道是真的,知道不想说心怀嫉妒也是真的,比起年龄小就被送进来的排行弟子预备役,他们这些青年得入的,其实都是被放弃的一批。
平凡人家的出身,不会多认几个字,也不会多学一点儿知识,仅凭聪明天才的,又有几个能出头呢?
大部分都是庸庸碌碌,能够被他们驱使得好,就算是了不得了,繁重的工作之余,能够欢唱痛饮就是极好的了,哪里还能多追求什么,没那么崇高的理想,更没有那么高远的目标。
环境使然。
第152章
时下制曲也是要分时节的,什么样的时候制什么样的曲,唯独冰酿有所不同,因它就是通过最初的酒母演变酿造的,纪墨怀疑,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菌种,通过人工的方式保存了下来,还是那种在低温状态活跃的菌种,所以才能在极端环境下酿造出口感特别的冰酿。
因为酒母少,后来再酿的酒又不是所有都能充当酒母,所以冰酿的数量就更少了,并不是完全困于冰窖环境特殊的原因。
这些年,杜昆带着人酿造过几次,然而量少,他们还算是有幸能够尝到一口两口的,纪墨却是从来没尝过,杜美一向支持他多品尝一些酒液味道,但在冰酿上,因为是他所排斥的,所以也没让纪墨尝过。
酿造方法上却没有藏私,杜昆那里,纪墨也是每次跟前跟后听指点的,知道怎么酿造,但具体的味道什么的,还要看实践一次的结果是怎样的。
冰窖之内的存冰每年都会有些不同,有的时候多些,有的时候少些,酿造冰酿的时候,也会重新测量跟冰的距离,选择合适的区间放置酒坛。
纪墨从制曲的第一步开始,至七月份,方才得到了一小坛冰酿,冰酿并不需要蒸馏,而是静置沉淀后,通过虹吸法吸取中间一层的酒液,这一层便是冰酿了,上层浮酸,底层糟,唯有中间这层才是真正的透骨清凉的冰酿。
那种口感,喝过一口就很难忘怀了。
可以想见,炎炎夏日,有这样的酒液,可能就跟那透心凉的饮料一样让人痴迷,也唯有那样炽热的天气,喝这样的酒才不会伤身,能够把积存在体内的酒气、一口吞下的冷意都蒸发出来。
杜美喝到这一口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有诸多不可取之处,唯独一点,对酒有痴,什么都想酿到酒中,酿酒师,也就要这一股子痴意,肯用心,肯钻研,就都是好的了。”
听到杜美说这样的话,纪墨不知道为何想到了董超,这话大概是对他说的,正想着,杜美的目光落到了纪墨身上,浑浊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些不辨方向,对他说:“你最好的就是肯用心,却也太用心了……”
一声叹息做结,让纪墨满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用心竟还不好吗?
杜美却没有再对他多做解释,而是转向了扶着他坐起来,成为他依靠的杜昆,抬手说:“给我换衣裳。”
室内一时悲意弥漫,他们都知道杜美说的“衣裳”是什么,那是人生的最后一套衣裳,齐齐整整,早就备好了,纪墨亲手去柜中取出来,整整齐齐的一套,从头到脚,头上扎着一块儿小三角巾,发髻松散,杜美的头发已经掉了很多,再少就要露头皮了。
衣裳都是方便穿的那种,更像是大褂,完全不贴身,愈发显得他身材干瘦,如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树干,正等着哪一天的天火降临,化作最后的光明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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