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夜情
与我同路的另有一位莫师兄,此时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道:“江师弟,你怎么了?”
我向假山下微一示意,见一只最小的灵獾已注意到我,支起耳朵向我望来,心中倍觉亲切,遂停下脚步,抬起袖子,向里头指了指。
莫师兄看了看一旁引路的小厮,又看了看我,忽伸手在我眼前摇摆几下,道:“还不走么?”
我见那几只灵獾连跑带滚向我奔来,不觉露出笑容,蹲下身去,口中道:“师兄先走罢,我喂……”
话音未落,只见冲在最前头那只灵獾已跃上我拿着糕点的手,却如一片虚影般,从我手中穿透过去。
我何曾见过这般奇景,一时张口结舌。转眼间其他几只灵獾也已赶到,各施奇招,抢夺我手中食物,偏偏一个也碰触不到,只急得抓耳挠腮,在地上团团乱转。
莫师兄目光愈发奇异,也蹲在我身旁,好奇道:“……你这是饿了?”
我见他落脚处正是一只灵獾肥肥胖胖的大尾巴,张口欲喊,又硬生生扼住,咽了口口水,道:“师兄,你瞧……这地下有什么?”
莫师兄两面一张,失笑道:“我瞧什么也没有,只有你在这作弄古怪。”起身将我拉了起来,又道:“怪不得大师兄偏疼你,原是有些傻呆呆的。”将我送到住处,这才与人走了。
我独坐房中,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早上广叔督率一应小厮,亲自将诸色精巧点心送到我房里,才款款道出原委。原来萧家为天下主时,在多处建有行宫,格局布置都与兰陵主殿相仿,史称“影宫”。影宫地下藏有阵法,遇事时紧急发动,主殿、影宫两相交叠,即可商讨要务、交换讯息。纵有人误打误撞进来,不解阵法,便瞧不见影宫中人,只当他在自言自语罢了。丹霞山庄便是青霄门下一座影宫,专为萧越一人修筑。他在族中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我细思这传讯法门之妙,惟有惊叹而已。忽而想到一事,不禁一怔,心道:“既有他家阵法坐镇,如何却教我瞧见了?”
广叔看出我心中疑惑,微微笑道:“少主怕小郎君一个人寂寞,专门吩咐过了,叫我们挑几只最活泼的灵兽,多来陪伴小郎君。”又让人捧出食盒,说是兰妈不能亲手触碰灶台,又嫌这里的厨娘手脚愚笨,发了好几次脾气,才依着小郎君往日的口味做出来了。小郎君若吃着不好,便立刻叫人全部重新做过。
我听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岂有不说好的。思及萧越对我的温柔情意,那玫瑰饼吃在嘴里,愈发如蜜糖一般甜了。
如此五六日,广叔虽已不再亲至,萧家下人却都对我恭谨之极。我每日吐纳打坐之余,与灵兽玩耍一阵,心中便十分安定。这日灵息才在体内游走了一个周天,手上伤口忽然一阵剧痛,如同刀烧火燎一般。
这伤口是诛邪所伤,自此与之感应相通。萧越返回兰陵原是为修复剑意,我伤口早已愈合,这几日却一直隐隐发胀,想是诛邪正在淬炼之故。但如此疼痛,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有些心浮气躁,许久平定不下,便索性推开房门,向伤口招引处走去。
萧家我全然不熟,丹霞山庄却去过几次,循着旧日记忆乱走,倒也无人注意。不觉已走到后院之中,还未绕过月洞门,便觉一阵冰寒之气扑面而来。我忙停步望去,只见庭中一株红枫下,叶疏倚树而立,手按在胸口前,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虽仍面无表情,但显然十分痛苦。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想到当日他被阴无极一掌击中,心道:“他的伤还没好么?”
地上草木摧折,冰霜满地。若在平时,我只当是他灵体殊异。但此时存了体察之意,便觉那寒气中带了一丝极为邪门的阴冷,正统功法之中,断无这般煞意。
我对他恨意未消,只想:“任你如何难熬,我也绝不理会。”
正要撤身,忽听细细一声“吱”,一只胖灵獾从白墙上翻纵过来,跳在红枫树上,便向枝上蹿跃过去。见到叶疏,吓得往后一缩身,差点摔了下去。
我几乎惊叫出来,又忙压下声去。
叶疏不在阵法之中,对此自是全然不知。那灵獾见他并不理睬,便大着胆子向他凑近。那红枫想是丹霞山庄原有之物,被它一个肥肥的身子压上枝梢,竟也并不弯折。到得近前,见叶疏头上束的白玉冠在秋阳下晶莹剔透,便立起身子,伸爪去拨弄。
我远远望去,见它的胖爪不住从叶疏玉冠中穿过,却如猴子捞月一般,次次扑空。眼见它一双小小的黑眼珠中充满疑惑,不禁有些想笑。
突然之间,叶疏抬起眼来,正与那灵獾相对。
我呼吸一滞,几乎以为他已经看见了。隔着满院冰霜草木,只觉叶疏身上破损的灵力如烛如炬,穿透、洞悉,在那灵獾所在之地形成一道无形的实体。
人人都知道他是修真界千年一遇的奇才,仙途平坦,手可摘星。但我直到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不止远远胜过我,与我识得的所有人相比,他也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那灵獾歪着头与他相望半晌,屁股一扭,从树上掉头跑走了。
我默然退开,仍沿伤口疼痛处行去,越走越偏僻,最后竟到了一座尘堆土掩的大殿之中。下阶梯时更是十分昏乱,不知究竟到了何处。进殿张望时,只见地上黑黢黢地,似画着些甚么。我一时好奇,拿脚擦去灰尘,仔细一看,几乎呕吐出来。那地上画的,竟是一幅活生生的魔母剖腹吞子图。那魔母满脸狞笑,腹中破开一个大洞,正大口嚼食小儿血淋淋的脑袋。旁边或拔舌、或抽筋、或剁碎尸块,皆是鬼影幢幢,邪气森森。大殿正中却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池子,其中倒悬一柄长剑,剑上铁索横绕,牢牢锁在大殿四角。池中妖雾极浓,池旁鬼尸堆叠,时闻凄叫之声。萧越修长的身影便背对我立在池前,似在默念咒诀。那长剑在铁索中不住挣扎,突然一声撞响,向上直冲,将四条锁链拉得笔直。萧越身形微微一晃,似有些不愉,继而重新念咒,将那长剑压了下去。
我细看那剑时,却正是诛邪。只是此时它血纹暴涨,黑雾萦绕,说是一柄魔剑也不为过。
我心中大骇,心想:“诛邪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却听萧越沉沉开口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我心中一跳,还未开口,只见萧楚扬从池下长长的阶梯旁转了出来,微一拱手,道:“愚弟楚扬,特来恭贺兄长大喜。”
萧越淡淡一笑,反问道:“哦?我何喜之有?”
萧楚扬随他向池中看去,笑意宛然,语气却阴恻恻的:“兄长身为火灵阳体,原本镇不住这焚天种魔大阵。幸得姑母算无遗策,替你择定了江家那位火灵阴体的大小姐。两相交合,佳偶天成,从此世世代代,家宅安宁。那还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第三十五章 只要我心爱之人坐在水边时能想我…
他语意阴森,那“天大的喜事”几个字,听在耳里便如最恶毒的讽刺一般。萧越却不以为忤,只缓缓道:“贤弟对我如此关怀,为兄先在此谢过了。”
萧楚扬哼然一笑,道:“那是自然。我萧氏一族身领天命,圣元祖以正意入心,为保黎民太平,愿以身献世,除一切邪祟。此意铸魂为剑,正是诛邪。千年血脉功法,以此神兵为阵眼,与山川后土相连。萧家下一任继承人,皆须神兵认主。从前我常暗自忧心,想兄长这一身灵质本非上选,却不知借了哪门子的东风,忝居少主之位。不知他日阵法动摇、妖邪反噬之时,兄长当如何自处?萧氏万古基业若因此毁于一旦,兄长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直到兄长婚讯传出,弟才将这颗心安安稳稳放进了肚子里。可惜……”
他说到这里,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火灵阴体之人天生血气入煞,有个大大的不妥之处。弟与灵素谷冯谷主相识多年,也曾问起这血煞之事。可惜以冯谷主天纵奇才,亦不得解。想江大小姐对兄长一往情深,却是情路坎坷,难见白首。兄长这金玉良缘,百般算计,只怕到头来终是一场虚空。唉!实令人怅惋之极。”
他人前笑脸相迎,倒与萧越有七八分相似。这几句话说到最后,窃喜之意再也藏不住,面上的沉稳之色一扫而空。
萧越背身漠然相以对,片刻,忽然轻轻一笑。
只听他轻巧道:“方才听你言道,圣元祖铸魂为剑,愿除一切邪祟。洪荒万古,邪祟总有尽时。请问贤弟,到时又当如何?”
萧楚扬一阵愕然,旋即抖擞精神,高声道:“道长魔消之时,只须将神兵封印,自然天下太平!”
萧越向他扫了一眼,那目光仿佛长辈看着不谙世事的幼童一般,仁慈中又带着几分怜悯:“说得好。天下无事,四海升平,万民自得其乐,为何还要奉我萧氏为主?”
萧楚扬悚然一惊,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只见萧越回身望着锁链中殷红如血的诛邪,一字一句道:“楚扬,你灵质上佳,做事也算十分用心的了。可惜说到心胸城府,总是棋差一步。你要执掌大位,难道一次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神兵尘封,我萧氏一族如何立身?这阵法为诛魔所生,却唤作‘焚天种魔’之阵。这种魔二字,你当真不知其中深意?”
萧楚扬全身大颤,我从背后望去,只见他下摆不断波动,显然心绪大乱。
萧越却不再看他,只淡漠道:“我外祖家中落已久,灵质既不合宜,亦无元老扶持,全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从前种种略过不提,单只说我眼前这份机缘;起初别人何曾将我放在眼里,今时今日,还不是老老实实入我彀中?阵法也罢,姻缘也罢,你但凡多想一步,也不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近日家中无事,你回去闭门思过罢!”
他语气也不见得如何威严,萧楚扬却如被人浇熄一般,向殿外一步步垂头走去。行至中途,忽哑声道:“你说的逆天改命,也包括……么?”
他声音极轻,似也知道这话不能轻易出口一般。我遥遥望去,只见他嘴唇翕张,依稀是“起居注”几个字。
萧越目光一变,之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态,惊骇之下,忙将身缩在一旁。只见萧越从阶梯上一步步走了下来,黑影拉得极长,缓缓向萧楚扬靠近,将他全然笼罩在黑暗里。我只觉一颗心越跳越快,眼见萧楚扬背心瑟瑟发抖,手紧紧握住剑柄,显然也怕得不轻。
萧越停在离地七八级台阶上,冷冷俯瞰他片刻,忽而一笑,温然道:“……没这回事,去罢。”
萧楚扬如蒙大赦,肩膀都松塌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出殿去了。
我也趁机闪身而出,一路未遇旁人,倒是有人送来请柬,说是蹁跹台已知晓我等西河抗敌之事,周帝龙颜大悦,赏赐无数。黄衣使者今夜入城,届时在主殿设宴,论功行赏云云。广叔见我恹恹的不大起劲,便劝说道:“今日正逢十五,城中百姓多在水边放河灯。小郎君宴前若无事,也可出门赏玩。”
我见他其意甚诚,只得披衣出门。一路沿河而行,果见水中星星点点,波光摇动,甚是绮丽。路上见人卖做好的花灯,遂也买了一个便宜的,默默放入水中。旋即想到:“裴参军身死魂消,只怕未必感应得到我这番心意。”一时又想到萧越,想我与他相识百年,而今想来却是面目模糊,所记得者惟有他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遂又将他给我那支星彩之物取出,握在手中冰冰凉凉,却并不打开,心中只道:“我对甚么神兵、族望,半点也不懂得。大师兄要娶江大小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将来他成了亲,不在青霄门住了,我想他之时,不知他还来不来见我?”只见那淡紫色光华愈行愈远,我坐在水边想着心事,一时竟是痴了。
只听身后一人柔声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回头望去,只见萧越颀长的身影立在河畔,望着我的眼睛尽是笑意。
我怔怔看他向我走来,不由朝手中瞧了好几眼。
萧越傍我身边坐下,见状笑道:“听说江家小郎君独自来看河灯,我怕他一个人寂寞,特来相伴。”
我呆望着他夜幕下的剪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明明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到嘴边却只剩一句:“……多谢你叫他们来陪我,还专门做玫瑰饼给我吃。只是那几只灵獾见久捞不到嘴里,发了躁性,都躲了起来,不同我玩了。”
萧越听我说着这些零碎,眉目都松弛下来,连语调也柔和之极:“嗯,大师兄陪你玩。”
兰陵城墙与别处不同,在黛蓝月色下朱红森严,尽显旧时气象。宫墙中远远传来烟花之声,隔了一层淡淡的河雾,如在云中。
我勾动心绪,侧身道:“大师兄,你小时候被爆竹炸中眼睛,现在都好了么?”
萧越眼中暗光一动,应道:“都好了。”
烟花绽放之时,水面亦映出流彩焰影。萧越让我倚靠在他身边,在我头顶低声问:“我们江家小郎君,刚才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我垂头想了一下,将握了许久的那支银色圆筒拿起,将筒口盖子打开。
倏然间,只见一道绚烂之极的红光从我手中飞出,在高空中消隐一瞬,斗然绽开,将半边天空照得雪亮,连那轮璀璨的圆月也被比得暗淡无光。
水中千万盏花灯,便如受到召引一般,飘飘摇摇,向空中升腾而去。城内外行人,无不举头相看。
萧越揽抱着我腰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就在我耳边:“我萧氏一族掌管帝印千年,其实在本朝颇受猜忌。如今的周帝虽非不能容人之人,朝堂上终有诸多不自由。以我父亲经天纬地之才,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怕我锋芒太露,想了许多办法磨我的性子。其实这一朝一代的霸主,我又有什么稀罕?我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便要这万古时空、星辰日月,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一霎不霎地望着他,只觉他与身后朱红宫墙的幢幢黑影重叠起来,叫我全然看不分明。
他转过头来与我对望,英挺的眉眼忽含情一笑,如春风吹入花月夜里:“这些我如今全不在意,只要我心爱之人坐在水边无事时能想我一想,便足够了。”
我只觉他扶在我腰畔的手如火一般热,连带我半边身体都几乎融了下去。星雨灯流之下,萧越伸手将我面幕从耳边摘下,向我唇上吻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你的心太好了
我完全落在他手中,紧紧闭着眼睛,让他唇上暖热的气息拢住我。
忽而一声极轻的烟弹声从河对面传来,继而长旗招展,风声飒然。萧越动作一顿,向远处檐牙遥望一眼,哑声道:“宫里的使者来了。”
我这才醒过神来,羞得连眼睑都烧红了,急忙将面幕提起。只是慌乱之下,手指打结,竟找不到系带所在。
萧越双手捧住我下巴,替我重新系上面幕,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我耳朵和脖子,情人般耳语道:“走罢。”
我手脚僵硬,几乎忘了怎么走路,只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回到萧家正殿之中。
殿中诸礼已备,使者下车时,萧越已换上繁复礼装,率领宗室亲族,设宴相迎。我与一众同门立于殿下,见气氛庄穆,等级森严,虽我等修真之士不受礼法所拘,到底有些惴惴然,连平时惯于玩笑的几位师兄也沉稳起来,一个个仙姿如画,端坐在漆案之后。只有使者依次到座前施赏之时,才自矜地立起身来,颔首施礼。萧氏掌门人萧昭也现身正座之上,虽只一缕神念,却带着一股肃厉之意。他狭长双眼往座下一扫,人人敛声屏气,连咳嗽也不敢发出一声。萧越在他身边侍奉,态度极为谦恭。使者在旁极力赞许,萧昭却始终未露笑容。
我认得他正是当日镜中人,心想:“大师兄这个父亲对他也太严苛了些。”忆及萧越平日待人亲和之态,不由有几分庆幸:“幸亏他不像他父亲。他要是板着这么一张脸来亲我,我早就躲得远远的啦!”
一念至此,不禁脸红心跳,不可遏止。忽见侍从使女之后,萧越向他父亲附耳说了一句甚么,萧昭竟举目向我所在之处看来。我一瞬间连背都热红了,实在羞不可抑,想要掩袖遮丑,却不小心打翻了酒盏,场面更为狼狈。
手忙脚乱中,只见一旁的贝师兄支颐斜睨着我,面上的笑容古里古怪,大有深意。我大感窘迫,急忙要找一句话来替自己遮掩。四周一望,只见叶疏座下空空,不知去向。当下故作惊讶,转首道:“咦,叶师弟到哪里去了?”
贝师兄耸了耸肩,道:“我怎知道?”
叶疏为人向来淡漠,酒宴也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席尾,连侍酒的婢女都离他老远。使者过来时,他既不起身招呼,也不开口谢赏。使者受了冷遇,更不会去应酬他。满殿酒浓歌乐,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何时离席的。
我胸中微微一酸,竟想起从前在芝兰台时,常侍候江家少爷与人通宵宴饮。他们酒酣耳热、行令快活,我便垂着头温酒、备菜、换上新的杯盏,虽也常在席间,却如同透明人一般。虽知叶疏天性如此,但心中究竟过不去,朝他的空位望了好几眼。只见他漆案上的肴馔几乎原封未动,一只玉瓷酒盏却滚落在一旁,洒得案上一片淋漓水迹。
我一见之下,心口不禁打了个突。再多看得几眼,越发觉得不祥。拜请了一位婢女去探看,却说叶仙君不在房中。
我内心不安更甚,见新一轮的盘盏又送了上来,不由有些焦躁。见萧越正与使者相谈甚欢,几位大世家的师兄也与其亲族各有往来,秋香酒意之下,人人脸上皆有光彩。我强坐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一出大殿,便觉一阵清冷袭来,吹在我发烫的腮颊上。我索性解下面幕,向人迹冷清处寻去。才转过后院一道垂廊,只见月光朗朗,照出青砖地上一摊淤黑。走近看时,星星点点,分明是一大团血迹。
我一颗心顿时卜卜跳了起来,驻足向旁张望,却不见人影。再往前紧赶几步,只见垂廊尽头又溅着几点黑血。一张雪白的丝帕染了斑斑血迹,被人折了几折,平平整整地放在阑干上。
我一瞬间几乎连头皮也炸开,用力吞了口口水,轻声叫道:“叶师弟,叶师弟?”
空寂亭苑中,便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我突然一阵害怕,再顾不得意气之争,发足在廊下狂奔起来,口中颤声大叫:“……叶疏!叶疏!”
但见庭中那株红枫树沙沙动了几声,一个人影缓缓转了出来。那身影在清冷月光拖曳下,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声音也远比平日虚弱:“我在这里。”
我方才嘶喊忘形,乍然见他,竟不知如何相对。待要像从前一般冷漠,又拉不下这个脸面。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向他走近,故意粗声问道:“……你伤还没好?”
叶疏白衣上溅了许多血点,闻言只点了点头,道:“嗯。”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得道:“那坐下罢。”
叶疏依言坐下,与我掌心相抵。我一触到他的手,顿觉一阵刺骨寒凉,不由打了个冷颤。待我运转灵力缓缓送入,只觉他体内阴气浸然,连丹胎中都隐隐有侵蚀之兆,全靠他灵基中些许残息苦苦支撑。他冰雪之质,无力克制阴寒,久而久之,伤及肺腑,才有吐血之虞。若再拖得几天,只怕修为大损,数十年也难以复原。以他绝顶天资,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可说极不应该。我后怕之余,竟生出一股莫名怨恨,一口气哽在胸口,也不刻意控制灵息,便如江河倾倒般向他身上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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