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夜情
第六十九章 情人节的花
隔日,却有一大一小两名管事弟子来找我,道是嘉禾堂开年人事补缺,受朱雀峰蒋长老举荐,今日特来对我进行入门审核云云。我见他二人年纪虽然不大,神色中自有一番优越居高之意,一时慌乱起来,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就要请坐让茶。二人却对我的殷勤不加理会,只公事公办地问了我家族出身、生平历练、修何功法等,又交给我一本厚厚的册子,道:“这是堂中所存一品灵草与灵石目录,共一千三百四十六种,皆须熟记于心。这个月正好有两个值守弟子的空缺,你与周师兄初九来堂中报到,自有人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我接了那册子在手,茫然道:“不知……是哪位周师兄?”
那大弟子皱了皱眉头,道:“自是朱雀长老门下的周令师兄了。他老人家还说,你二人向来亲近,让你们多在一处研习。不过这也须看各人的眼力悟性,我们无权定论。”
我二十岁才开始认字,不知费了多少笨功夫,才将那些简易的勉强认全,再难的便只能连蒙带猜,也不知闹过多少笑话。见那目录沉甸甸的一大卷,时间又如此紧迫,早已心生怯意,本想以准备婚事之由推托。但一听到周令也要去,我临阵脱逃,倒似怕了他一般。一时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竟一口应承下来。料想蒋陵光要将我二人凑在一起,多半是不服他亲手演算的因果有谬,这才生拉硬拽,弄这一出。如今我与叶疏婚期已定,一众魔宗也销声匿迹,不再出来作乱。周令又对叶疏情深一往,连话也没和我说过一句。无论怎么看,我和他此生都无一丝情爱干连,纵有什么因果,也越不过我和叶疏的次序去。夜里挑灯苦读时,忽而忆及从前在江风吟房里习字之事,想他在药师殿讽刺我终于得偿所愿,不由有些怔了。楞楞半天,才想起柳唱曾经说过,周令入门之初,便到归梦峰求他赐一剂春药,妄图以此与叶疏交合。据我在幻境中所见,当初也是他故意撞上来,弄脏了叶疏的袍子。此人在叶疏面前装得楚楚可怜,背地却藏着这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不问其余,便是替他去探探虚实,也是好的。
一时计较已定,便专心背诵起来。但那册中物类实在太多,莫说一连几页的属性、用法,就连叫出名字也极为困难。我不眠不休地念了七天,只觉毫无把握,踏入嘉禾堂大门时,简直心惊胆战。纵是当年第一场入门试炼时,也没有这样紧张。周令也已来到堂前,仍戴着当日火边所见的斗篷,远远见到我,那嫌恶简直不加掩饰,一连退开了好几步。
那嘉禾堂的主事长正在盘点货仓,十根粗短的手指在七八本册子上翻转如飞,百忙中望了我二人一眼,斥道:“你们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唱戏的?都给我摘了!阮组长,把他们带到后仓,先请这两位娇滴滴的贵公子筛上六百斤石头,再进正堂修习!”
我被他一呵斥,顿时满脸通红,忙将面纱解了下来。偷眼看周令时,见他也悻悻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张鲜妍的脸孔来,灿若桃花,明艳照人。虽不似叶疏那样清雅脱俗,但说到姿容之丰媚,实是我生平所见第一。我刚刚萌生的一点儿自信,一见他的脸,顿如老鼠挨了打一样,又灰溜溜地缩回洞里去了。
那阮组长倒并不如主事长那般疾言厉色,只将我们带到后仓,指着门口一个堆积如山的垛子,道:“这些都是多年陈仓的药材、石髓,不慎掺杂混淆在一处,须对照名录一一筛选分类。”说着,便将架子上一本摊开的纸簿拿起。谁知那纸年深日久,也已风化变脆,一经挪动,立刻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阮组长呛了两声,扇了扇腾起的灰,尴尬道:“这个……名录也已散佚,总库虽有照影留存,还须亲自检索抄录。不知哪位……”
周令立刻抢道:“我自小临池学书,最擅钟王二体,虽不比大家气韵流丽,也算得上黄庭初写,略有小成。”
我学字便是自己胡乱拼画,只求看起来像字而已,甚么名家韵体,那是听也未听过的。一时气怯,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阮组长道:“那就请周师兄先随我到总库抄录,回来再对照入库。”又向我歉然道:“只是这分门别类的重任,要先麻烦江师兄一个人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不麻烦,交给我便是。”
眼见周令身段款摆,施施然随他去了,我这才在那垛子下驻足仰望,只见高山仰止,鱼龙混杂,也不知掺含了几十几百种花草石头。旁边倒也有几样器具,不过铁锹、筛子、麻绳、油布而已。我长长吁了口气,抄起铁锹,一把趟进药石堆里,掘了一大铲青红紫白之物,往筛子上一甩,便扔下铁锹,双手端起筛子,哗啦啦抖搂起来。只觉那筛子甚是沉重,于是左顾右盼,见山上生着许多漂亮松树,遂过去折了几枝,修去多余的针叶,便在地上立了个支架,又扯了一截麻绳,将筛子两边吊将起来。再一筛动,便觉得心应手,流畅自如。想到周令临去对我轻蔑的一瞥,也忍不住在心中哼了一声:“我字是不会写的了,但说到卖力气干活,却也是从小苦苦摸索,最擅园艺、木工,虽不比靠手艺吃饭的老师傅,也算得上手脚麻利,勤勤恳恳。到时他抄完回来,我早已择得干干净净,摆弄得清清楚楚,看他有什么话说!”
我幼年在江家时,便最擅于做些死心眼的活计。后来在秋收堂,旁人不愿做、不屑做之事,我也不知干了几多。起初工具不称手,进度甚是缓慢,物类也难分开。后来自己拿瓦刀砌了个澄清池子,引雪水入池,使药草上浮,灵石下沉,速度便快了不少。又做了个三层的连环筛子,将大小石髓筛得历历分明。灵花灵草中有许多陈年无用的,内里都已衰萎,面上却瞧不出来,原本要一条条放在手中掂量,才知端的。我忆及从前乡农扬场之事,便找来一只破旧木箱,上头开了个入仓的口子,加了一条转轴,插上几片风叶,装上把手,拆掉一面箱壁,牢牢裹上油布。再将花草放入时,只须不断鼓动风叶,便将秕子吹得远远的,只留下饱满沉实之物。如此七八日,竟将那山一般的垛子腾空了一小半。整个后仓热火朝天,尽是我劳作的痕迹。这天冬阳正好,我如从前当凡人一般,一屁股坐在背风处歇气,手搭凉棚望去,只见不知不觉间,我择选出的灵石已摆满一大块空地。灵石颜色本就鲜明璀璨,阳光一照,更是闪闪发亮。我心怀大畅,见一阵风过处,那几片风叶嘎吱作响,缓缓转动。其时灵息虽不富余,却不禁伸出手来,向着那风箱一指。只听喀啦啦一阵狂响,风叶大动,连那油纸也吹得哗哗有声,许多枯花败叶全扬了起来,飞絮扬尘般飞了满天。我瞧得有趣,又将手往上一挥,让那些飞舞之物越发高扬起来。
忽听背后有人重重咳嗽一声,回头看时,只见浩浩荡荡一行人正在我身后,七八双眼睛全在我身上。除那常年拧着眉头的嘉禾堂主事长外,还有好几名负责记录的掌事弟子。旁边一个身影颀长夺目,却是萧越。他看着我的眼睛全是笑意,想来刚才我扬风吹花的蠢相,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我一瞬间面红耳赤,急忙站了起来。忽见自己衣袖和裤腿还绑成灯笼状,那是先前为干活方便扎起来的。这一下愈发窘迫,赶紧拆了下来。
那声咳嗽却是贝师兄所发,此时已走了过来,道:“例行巡视,江师弟不要紧张。”向地下摊开的数包灵花灵石看了一眼,讶然道:“这都是些什么?”
我忙一一指道:“这是菩提兰,这是紫仙芝。这个……这个……”一时卡壳,见那主事长也已向我走来,急得满头是汗。
那主事长带了好几个人过来,在池子、筛子旁皆停留了片刻,这才来到我面前,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身热热的,全是吓出来的汗,颤声道:“弟子江随云。”
主事长翻了翻手中册子,皱眉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呢?”
我如实道:“他到总库誊抄名录去了。”
话音刚落,贝师兄便在旁嗤地一笑。主事长眉头蹙得更紧,在册子上飞快写了几个字,这才冷冷道:“草石皆有性,少自作主张。弄乱的地方,走的时候皆须清理干净。”
我忙恭恭敬敬道:“是。”
贝师兄啧道:“老祝,我怎么看你这个人口是心非的?心里明明满意得很……”伸头看了一眼他手中册子,笑道:“嘴上却不肯承认。好在我们江师弟向来招人心疼,倒也不差你这点儿评弹。”说着,在站在原地的萧越肩上一拍,随主事长笑眯眯地远去了。
我一时不得索解,看萧越向我走来,面上忍不住又热了起来,自己抓了几下,才讷讷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萧越含笑道:“也没多久。”
我与他一独处,闻到他身上气息,初一夜里与他上床的记忆立刻涌现在眼前,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道:“……你不在嘉禾堂,也要随他们巡视么?”
萧越望我笑道:“我怕一时不来,我的宝贝师弟就被人欺负了。”
我心口一甜,低声道:“我天天忙着干活,没人欺负我。”
萧越莞尔道:“你这个性子,受了欺负还不知道呢。”环顾四方,目光落在那片璀璨的灵石上,忍不住挑了挑眉,道:“这些碎末灵力甚微,一般淬炼时都弃去不用,难为你分得这样齐整。”
我“啊”了一声,心中甚是惋惜,道:“原来如此。我瞧这些石头漂亮得很,若是做不了大用,铺在路上,也是很好看的。”
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蠢了。修真灵物也多有废弃的,不是焚毁,便是深藏,又岂有铺在凡尘路上,供人踩踏的道理?
萧越却并未在意,又将我未及收捡的几种灵花随手拨了拨,忽然拿起一朵紫色小花,向我晃了一晃,道:“这个叫什么?”
我忙屏神凝气,努力辨认,回想道:“这个是……天仙子。”
萧越微微一笑,换了一支重重叠叠的千叶花蕾。我极力思索,仍不能确定,试探道:“千层……花?”
萧越深黑的眼瞳对我一动,我立刻改口道:“不对!是……千层艳。”
萧越嘴角上扬,仿佛对我的胡蒙乱猜很觉有趣一般。旋即在地上寻觅一番,挑出一支极灿烂的深红花朵,向我眼前递来。
我这一下可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蹲在他面前琢磨了好久,眼巴巴地望着他,祈望他能大发慈悲,给点提示。
萧越眼中笑意更深,向我腿上指了指。我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没有,虽知万不可能,还是脱口而出:“……云腿?”
一语出口,萧越放声大笑。我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肆意开怀。
萧越笑了许久方止,连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最后才拿花在我额头轻轻敲了一下,笑道:“这叫’美人膝’。”
第七十章 我送你回去
次日我就被召入正堂中,随掌事弟子整理药典、清理小宗法器,虽是些打杂的活儿,却也受益匪浅,大长见识。最初几天,我尚自十分拘谨,萧越也只偶然过来一趟,与我交谈几句,问我是否习惯。再往后,只要我在堂中,不消片刻,萧越的身影也会随之出现。那门口原本挂着四角垂铃,我待了几天,竟习以为常,一听铃声清脆,便情不自禁地抬头去张望。这天正踮着脚在进门的架子上擦灰,听见门口丁零零的,值守弟子又隐约招呼“师兄”,于是喜孜孜地回头望去,却只见到贝师兄匆匆进门。他一见我神情,便揶揄道:“完了,该来的没来,白白叫人失望了。”
我面上一红,低头道:“贝师兄,你好。”见他手中托着一大笼茶具,好奇道:“这是要入库的宝贝么?”
贝师兄叹气道:“不是,这是招待那几个糟老头子用的。人老事多,尽折磨我们这些跑堂的了。”忽然向我打量一眼,道:“是了,左右是百般挑剔,倒不如换个讨人喜欢的进去伺候,也少挨几句骂。江师弟,你会沏茶么?”
我被他推入厅左那道小门,拐了几拐,来到一座熟悉的阁架下。桌旁却多了几把气派十足的椅子,显见有贵客到来。我依照贝师兄所嘱,找了一个隐蔽之地,将茶笼中五花八门的茶具取出,点了一只细白泥的炉子,烹水煮茶。不一时,果然见萧越领了几名从未谋面的老者进来,落座之时,个个不屑一顾,双眼望天,看起来都是不易相与之辈。我忙将沏好的茶送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敬奉着,供座中老者取用。
据贝师兄所言,这几位都是往日司管朔月、舞雪、嘉禾几堂的耄宿,如今虽已闭关退位,不问世事,每逢门中编纂天下名珍册《天华宝录》时,总要邀请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出山,似模似样地讨论一番,最后束之咒法,盖之宝印,以示敬重。老人家也无其他嗜好,惟有进门这一道茶,要求苛刻之极,非栖霞山阴的枫露不饮,非眉山老祖独作的瓷盏不用,至于沏茶时壶如何啄,杯如何点,更是讲究无比。我侯立一旁,见众人端茶在手,以盖轻撇,偶有啜饮者,却无一人品评好坏,不由心中惴惴。见萧越一个人坐在末位,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深深望着我,遂脚步轻轻地来到他身旁,取出茶笼中最后一盏茶,放在他面前,低声道:“大师兄,这是你的。”
萧越眼瞳轻轻一动,意外道:“我也有?”
我小声道:“当然。我沏得不好,不知……味道怎么样。要是……要是……我再去重新沏过。”
萧越饮了一口,道:“我喝着是极好。”替我环顾一圈,笑道:“你不必担心。他们没掀桌骂人,那就是满意之极了。”
我一颗心这才落下来,将茶笼抱在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萧越又笑了一声,仿佛话没说尽似的,又向我靠拢了一些,温柔道:“你辛苦了。”
我还没接口,只见一个白发稀疏的老者放下茶盏,对我和萧越一瞪眼,道:“你们两个叽叽咕咕,尽说些什么悄悄话呢?萧越,你这相好的长得不坏,沏茶的手艺也算凑合,算你小子有福气。去,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再给老头儿们加点水去!”
我听他言中之意,竟将我和萧越视作一对,不禁两腮通红,赶紧摇手辩驳道:“您误会了,我……我不是他的……”
那老者听我言辞闪烁,很是不耐烦,拿手挥了几挥,道:“行了行了,老头子活了七八百年,什么没见过?现在不是他的,过几天也会变成他的。少废话,沏茶去!”
我只得领命而去,开了一坛旧年贮存的枫露,又到桌旁加了一轮水,见他们已铺开雪白长卷,开始研经读典,便默默退下了。见萧越长身立于众人之间,胸口不禁一荡,随即想到:“不知他跟别人说了没有?”
一念至此,一阵幽微的甘甜忽而在心底溢开,只觉就此装聋作哑,也是好的。一时呆呆望着炉中跃动的小火苗,竟而出神。
忽听门外隐隐传来争执声,一人厉声道:“……耿师兄亲手验收的货品,岂会有错?你才入门几天,仗着自己有几分眼力,便如此目无尊长,真当我青霄门没人了么?”
我心中一跳,出门看时,只见正堂前聚了十余名嘉禾堂弟子,为首的那名掌事弟子手舞足蹈,气势汹汹,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灵草口袋,袋中黑土红花都被踢散开来。一名青袍弟子静静站在他对面,却正是符冠英。
我一怔之下,忙凑上前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位好说话的阮组长也在其间,此时便和善道:“这位朔月堂的符师弟前日在东海秘境中采到了十余支一品红花,经耿师兄查验,皆属地性。今日入库时,他却非要我们归入火灵一栏。火性红花极为罕见,便是一流的医谷药宗,也是常年稀缺。这个……耿师兄在堂中掌鉴多年,应当不至于错认。”
为首弟子听了,越发恼怒,道:“阮师兄,与这小子还有什么话好说?一目了然之事,偏要在这里钻牛角尖!知道你原来门派采药厉害,你出身昆仑,见多识广,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惜这里是青霄门,容不得你动不动耀武扬威!你要质疑耿师兄,倒是开口说话啊?若能说出几分道理来,我姓潘的话放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赔礼道歉。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光会瞪起一双死鱼眼睛看人,没的叫人火大!”
我见他咄咄逼人,急忙上前几步,护在符冠英身前,赔笑道:“潘师兄且莫恼。这位符师弟我也是认得的,平日是不大爱说话,但一向敬爱同门,恪守己责,绝不是故意挑起事端、心术不正之人。今日只怕有些误会,请容我问他一问,若果真冥顽不灵,师兄再骂不迟。”
潘师兄正在气头上,闻言只哼了一声,道:“随云师弟既这么说,我且在这儿等着。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怕他以后手上采炼的东西,在我们这嘉禾堂过不去!”
我喏喏连声,忙将符冠英拉开几步,问道:“怎么几天不见,反跟人闹起来了?你以后采药炼石,跟他们还有打不完的交道。现在就得罪了人家管事的师兄,以后可怎么是好?那红花若是火性,你怎又不说明白?”
符冠英面容平淡,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只将眼睛定在我脸上,一声不吭。
我本不善于说话,劝得几句,已经言辞匮乏,只得自己去口袋中捡了一支红花,放在眼前端详。但我连目录都只背得磕磕绊绊,如何鉴别得出什么地性、火性?瞎看了半天,只好向他道:“反正我……我什么也瞧不出来。”
符冠英嘴角极轻一动,又沉下脸来,一扬下巴,道:“土里有东西。”
我听他口气松动,忙捧了一把土细看,果见泥土中隐约有些黑色碎末,却看不出是什么。
符冠英道:“这是皆空石碎片,有残余造化之力,可重锻根骨,再塑性灵。”
他说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言。我还琢磨了好一刻,才恍然道:“所以这些红花本属地性,全赖这……皆空石之功,化为罕有。”忽见那花瓣边缘已有些枯萎,不由奇道:“怎地这花……好像要凋落了?”
符冠英垂目道:“天生万物,逆天而动,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只见一个秀丽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抢上几步,却是周令。只见他死死盯着符冠英,颤声道:“……世上真有让人重锻根骨之物?”
符冠英眼角都未向他一瞥,只淡漠道:“事在人为。”
一旁嘉禾堂弟子听见奇闻,一时议论纷纷。阮组长摸着后脑勺,迟疑道:“这灵质更迭之事,从前也曾听说。只是……”
我忙打圆场道:“说来也巧,几位老堂主正在里面喝茶。既如此,不妨先容我将这一袋物事送进去,让老堂主品鉴之后,再……再行入库。”
几名嘉禾堂弟子窃语一番,并无异议。我将那袋子送入库房,与诸位老者看时,一桌人竟都十分感慨,将阅了一半的《天华宝录》扔开不提,反谈起自己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擅闯东海、西洲秘境,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之极的梦。又云两地相隔万里,却都有皆空石的传说,不知孰真孰假。又笑骂这皆空石身为绝世灵物,有通天之力,却不肯老老实实待在秘境里,反而行踪不定,处处留下碎片,实在难以捉摸。
我越听越奇,忍不住将异梦天女之言相告,又结结巴巴道:“若弟子猜想不错,这两处秘境之中,便是被她怒而镇压的美梦、噩梦两位神君了。如今天女也已……过世,两位神君虽然神魂俱灭,却都在殒身之地留下这皆空石,如今四处奔走,许是心有不甘,终想一见。”
众人听了,都啧啧称奇。先前那名取笑我与萧越的老人晃了晃稀疏的白发,叹道:“这便是天下的有情人了!生生世世,拼尽千劫万苦,那也是要在一起的。”
我谢过众人,回到堂前,绞尽了脑汁,才朝双方道:“老堂主说,这泥土中确是皆空石无疑。只是……灵性重生,本属造化之奇,堂中弟子辨认不出,也……也属平常。如今这些红花就按一品火性入库,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阮组长忙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符师弟眼力独到,我们做师兄的自愧不如,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符冠英仍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只略一点头,忽道:“潘师兄。”
那潘师兄正要悄悄离开,闻言全身一颤,止步道:“怎么?”
符冠英道:“师兄还没给我赔礼道歉,如何就走了。”
我吓了一跳,忙握了他手,挡在他身前,道:“……你少说两句罢!”又赶紧将入库的名录搬到自己面前,想尽快替他了账。偏偏又不记得一品红花在哪一页,将一本册子从头翻到尾,头上都几乎要冒出汗来。
只见眼前一阵阴影压来,符冠英已来到我面前,开口道:“一百四十二页。”
我忙依言翻到,提起笔来,替他录入。只听符冠英忽道:“你好笨啊。”
我头也不抬,只道:“说到头脑聪明,我自是远不及你。还请你日后少开金口,少与人作些意气之争,我这笨人就谢天谢地了。”
符冠英沉默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头发上一垂一荡的带子。那还是我早先沏茶时,唯恐扫入茶汤中不敬,从袖中取了萧越送我的那条锦带,匆匆忙忙绑起来的。见他紧盯不放,拿起来瞧了一瞧,问道:“怎么了?”
符冠英摇了摇头,将地上空口袋提起,转身欲走。
我见他佩剑空空,并不见我送他的那条剑穗,顺口问道:“那穗子呢?”
符冠英脚步一顿,道:“炼了。”
我目送他背影离去,竟有松了口气之感。每次与这位符师弟相处,总觉他目光凉丝丝的,注视我的时候又分外长久,实在令人有些不适。其时天色已黑,回库房时,只见人去楼空,徒留桌上几杯冷茶。我一时竟有些不舍,怅然道:“老堂主们……都回去了么?”
萧越道:“都回去了。”说着,不由一笑,道:“老堂主们都对你赞不绝口,还钦点你明年再来这里沏茶,说等你做了好人回来,让我务必转告你。”
我也忍不住一笑,道:“什么好人?你们又来笑我。”将茶具一一收拾妥当,见天色已暗,遂小声道:“大师兄,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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