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夜情
台上激战已近尾声,江风吟手中两柄软剑游云、飞絮,使得犹如一张密网般,将叶疏围困其中。叶疏同悲剑已被缚得无法施展,施放出的冰雪术法亦被他罡风吹散,
我哑然失笑,心道当年这一战之败,对狂横无比的江少爷果然是致命打击。连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还沉迷梦中擂台,一心要反败为胜。
只听一声剑鸣,两人飞身分开。叶疏白皙的脸上微微见汗,江风吟剑尖指地,缓缓平定呼吸。
我仰起脸,听见他朗声道:“流云峰弟子江风吟,不敌叶师弟高招,此战落败。”
说罢,他纵身下台,也不顾身旁千万道惋惜目光,径向台下一名明袍弟子走去。
我忽然头皮一紧,下意识向后缩去。
——那是我。
江风吟亲密牵住我手,旁若无人般朝外走去。我竟也坦然自若,与他十指相扣,相伴而行。
江雨晴笑嘻嘻地跟在我二人身旁,一时埋汰她哥哥技不如人,一时又缠到我身边,娇声问:“嫂子,今晚带我去吃什么?”
我莞尔道:“看你哥这样子,落毛凤凰一般,就叫徐妈炖只鸡给他补补罢。”
身后忽有人叫道:“随云公子,留步!”
我驻足回头,见叶白驹捧着一封拜盒,小步疾跑到我身前,垂眉顺目道:“我家主人有些话想和公子说,请公子务必收下此物。”
我还未开口,江雨晴已经第一个跳了出来,赶鸡一般向他挥舞双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嫂子跟我哥青梅竹马,早已指腹为婚。我嫂子脾气又好,我哥又肯让着他,感情极其融洽,从小到大连脸都没红过。我劝你家主人不要痴心妄想,赶紧把这些劳什子收理起来,打叠肚肠,等着喝人家一杯喜酒罢!”
叶白驹涨红了脸,捧着拜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我主人他……”
我向他一笑,止道:“白驹兄不必多言,我心领了。”
江风吟携我下山之时,叶白驹犹自在山道上失落张望。
江雨晴拿肩头推撞江风吟,讨赏道:“哥,我刚才的话说得漂不漂亮?给没给你长脸?这个月是不是该多给我些零花?”
江风吟身高手长,一个指头便将她推得远远的:“我与阿云情深,世上何人不知,还要你来多嘴。你这丫头心心念念着喝喜酒,难道我们会欠你和萧越一杯喜酒不成?”
三人言笑晏晏,一路下山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从玫瑰花丛中转出几步,已拦在他面前。
我轻声道:“哥哥,跟我回去吧。”
江风吟倏然停步,看了看身边的我,又震惊地看向我:“……你是谁?”
我望住他双眼,叹息道:“从前便认不出我,如今你还认不出么?”
江风吟俊脸扭曲,颤抖道:“你……你……”
我在层层荡开的水波纹中,向他涩然一笑:“我将你送到大乘境,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变成白骨。雨晴的喜酒,你不是还没喝么?”
江风吟一双意气飞扬的眼睛,转眼已变得挫败哀伤,一头束得精致华贵的黑长发,也渐渐化为霜白。
他伸出手,似要将我留住:“阿云……”
我也向他伸手,两手虚空交握,实体却叠不到一起。
我轻轻道:“哥哥,我已经死了。”
一声裂响,波纹破成千万片。青山绿水,少年情爱,一并粉碎。
江风吟双眸陡然睁开,胸口急剧起伏,海水将他一身流金缎袍浸得湿透发黑,皱巴巴贴在身上。
江雨晴喜得在岸上哭了出来,张口要叫他,声音却哽噎得听不见。
他灵息极度混乱,显然受损不轻。我背对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海里。
一阵蔚蓝的海风倏然而发,将我沉重躯体轻轻扬起,如将一朵浮云送向深海尽头。
我看着自己雪白的影子,从浩瀚无垠的海面上掠过,遥望那上面映照出的,我身为江随云的一生。
第七章 你要当谁爷爷啊?
我叫江随云,随风的随,云天的云。可惜长相庸俗土气,与这名字毫不相干。
我自小没有父亲,母亲在我十三岁那年也撒手人寰。她至死也没个姓氏,坟上的灵牌,只草草写了三娘二字。
临死她苦苦哀求本家管事,让我进内宅谋个差使。管事原本冷脸皱着眉,对我们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亲戚十分厌烦。直到母亲将头上惟一一支金钗拔下塞入他手里,他才哼了一声,将钗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见齿印宛然,这才将我带走了。
我人小力微,进了江家大宅,便被分到最偏远的园子里。这园子原本搭着几架葡萄藤,如今全已荒芜,藤下杂草丛生,蜂蝶不来,只长了几棵孤零零的野玫瑰。
我花了五年时光,将原先的枯藤一一拆除,铲去杂草,沃肥土壤,筛选了最好的玫瑰种子,精心培育,细致修剪,终于将这小园改头换面。
清晨日暮时,我偶尔从草帽下抬起头来,见花丛红艳如美人脸,花瓣上犹带点点露珠,也不禁心满意足,露出傻笑。
我本不善与人交谈,旁人也瞧我不起,这五年来,几乎连睡也睡在园子里。待得久了,那些半成精鬼的草籽花枝,竟也与我相熟,跑来与我聊天,还教我许多奇怪法门。只是我实在愚钝,直到大火烧尽玫瑰园,脸上新添了硕大红疤,也没学会一成。
后来我便稀里糊涂被选入内府,又得罪了江家的凤凰心肝大少爷。连送他前往青霄门修习时,也嫌我身上有臭气,不许我靠近他们车队一步。
青霄门不愧是中原道修第一宗门,山脉绵远,云生雾绕。我生平第一次出门,哪里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新鲜。见人家门口灵石上映出人影,还大惊小怪地偷望了好几眼。
谁知这一下却坏了事,负责接引的道爷见了,误以为我也是来学修道的弟子,竟也将我推入月读门进行测试。
一测竟测出我是个道体,还有些微弱的水灵息。我当了十九年凡人,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有望修仙。一时简直喜心翻倒,在江家家仆妒恨目光中,喜孜孜地进入芝兰台候选。
芝兰台在玉秀峰下,离主峰不空山最远,建有一个小小四合院,备有房屋七八间,供入门弟子三年候选之用。
大少爷资质之佳自然是万中无一,家世又非同一般,进去就独占了一间屋子。与我一同进来的一百多人,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此时也只好十多人挤在一间屋里,一时怨声载道。
很快有教习长老前来规训,立下规矩若干条,让我们明日一早,到问渠楼领取入门心法,再去演武场修习剑术。
我出身贫寒,长得又丑,自然安分守己,不敢与人争。当夜抱着铺盖睡在当风口,想到不必寄人篱下,还能读书学剑,实在心中欢喜,做梦也笑了出来。
谁想第二日就出了大丑。问渠楼前人太多,也无人指引,我又怕停留太久,胡乱领了一本青皮册子就走。走出一段,才听后面的值守弟子叫道:“喂,那个穿麻布衫的,站住!”
我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果然周围非富即贵,只有我一身破衣烂衫,十分打眼。只见那值守弟子一脸不悦,抢上前来,一把夺过我手中册子,骂道:“这是筑基心法,你一个刚进芝兰台的候选,拿这个干什么?”
我一下就红了面皮,结结巴巴辩解道:“我……我不是故意……”
那值守弟子上下扫了我两眼,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你不会是不识字吧?”
周围已拥来许多人驻足指点,我愈发窘迫,生怕人瞧不起,硬着头皮道:“我……我认得字的。”
那值守弟子喷然一笑,随手翻开一页册子,直戳到我眼前:“那你念念,这句话是什么?”
我抖抖索索,本来字就识得不多,此时越发如看天书一般:“这是……心……心神……”
那值守弟子看出破绽,越发得意,几乎把册子逼到我脸上:“心神什么?心神什么?”
我不住摇头后退,忽然一跤跌倒,周围顿时窃笑声四起。
忽听一个如春风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神亦役心,心亦役神。二者交相役,欲念生焉。”
周围一阵骚动。我抬起头,见人群已自动让开一个缺口。七八名高阶白衣弟子簇拥在一人身边,令他一身玄色锦衣如黑曜石般,越发夺人耳目。
那值守弟子立即收敛了神色,躬身叫道:“大师兄。”
大师兄温然道:“远远听见你在考较师弟,一时口快,得罪莫怪。”
说着,向我伸出手来,将我拉起。
那弟子嘲道:“什么师弟,一个大字不识的混混儿,偷拿筑基心法来着。”
我眼也红了,小声道:“……我没偷拿,我不……不知道那是……”
大师兄回头看了看我,转而向那值守弟子开口,语气却带了几分严厉:“张乾,你本月负责值守问渠楼,一应书籍,都须亲自经手。这位师弟既有不便,你更该用心指引,他挑选时你不闻不问,索回时又怎好咄咄逼人。”
他口吻仍极温和,那弟子却已羞愧万状,眼中几乎掉下泪来。
我更羞窘,忙摇手道:“不关这位……的事,是我自己没问。”
大师兄对我言语轻和,却并不松口:“他比你入门在先,本该多照顾你些。”又向那弟子道:“你生在富贵之家,家中自有夫子教导。不知世间几多寒门子弟,自小为生计奔波,一天学也不曾上过。他们如有机会求学,也不见得就比你差了。你学识既比他高,从今以后,不妨多教他些。待他三年候选期满,正式入门之时,也算给师长尽了些心意。”
那弟子忙点头如啄米,抱着册子矮矮地去了。
大师兄这才亲手取了一本淡黄书皮册子,递到我手里。
我讷讷收下,半天才嗫嚅出一句:“谢……大师兄。”
他向我一笑,道:“我叫萧越,拜在道尊门下时日最长,旁人屈唤一声大师兄,当不得真。门中弟子众多,难免有管教不周到处。如有人欺侮你,你只管到不空山后千旗山找我。修炼中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我脑中晕陶陶的,连声答应,目送他被人簇拥而去,真如送别神仙一般。
当夜果然有人送来笔墨等物,并数本启蒙书册。我便在练剑之余摸索识字,只是无人提点,进展甚缓。也到千旗山找过大师兄两次,他皆是和颜悦色,悉心指点。
可惜我太不知避讳,来去不过两趟,已被人暗中盯上。一日刚从演武场下来,已被人一脚绊倒在路旁竹林里,拳脚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我苦苦护住头脸,仍被打得连连痛叫,趴在地上狗一般瑟缩。
一双锦鞋出现在我视野里,旋即捡起我被打落在一旁的剑来,呵地一笑:“这根破竹棍儿,就是你的剑?”
我识得他声音,吓得吞了吞唾沫。修习入门剑法“青云剑”时,我见旁人皆有佩剑,名贵不凡,便也偷偷折竹枝削了一柄,剑身竹节凹凸,手握处还有点点污渍,自是不像样之极。
张乾抛了抛那剑,轻飘飘道:“这剑还真衬你,都是一般的穷酸丑怪。”
他骂完这句,忽然一脚踩住我,举起竹枝剑,向我身上劈头盖脑打来:“怎么的,你看大师兄疼你,就以为有了靠山不成?你倒有脸,家里穷得一根毛也没有,资质更是奇差无比,还当自己是个真仙,天天在这里碍眼。我告诉你,多少人想求见大师兄一面不得,你一个粪坑里的臭虫,竟然蹬鼻子上脸,跑他面前盘旋去了!”
他入门已久,如今修为早非凡体,我如何经得住这样打,只是哀嚎起来,不断向他求饶。
他终于停了手,俯身在我耳边问道:“好师弟,要是别人问起你,你这一身伤怎么说呀?”
我声音哑得几乎劈开:“我……自己不小心……”
张乾满意地哼笑一声,将折成两段的竹枝剑往我身上一摔:“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出现在大师兄面前,这山上每一根竹子,我都要在你身上打断!”
我在房里整整躺了小半个月,才能忍痛下地行走。期间十二式青云剑已教习完毕,待候选弟子凝气之后,便由教习长老进行考较。我只学了前三式,心急如焚,厚着脸皮去问,也没人肯教我一招半式。没得奈何,只好趁人练习时,在旁假作打坐,偷学些皮毛。
哪知我作伪功夫不佳,很快被人发觉,劈脸骂了一顿。同期其他人也来观望,听他说得激昂,都目露鄙夷之色。这群少爷蜗居在此,又要与人争竞,本就十分憋屈。如今我被打成落水狗,自是人人得而诛之。正好大家也已熟悉,不必维持一开始彬彬有礼的假客气。我很快成了芝兰台少爷们的使唤仆人,洗衣打饭,皆由我一手操办起来。一时手脚慢了,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哪天挨了师长的骂,便全迁怒在我身上。嫌我打水声刺耳,便将我倒吊在轱辘上。嫌马桶没刷干净,便一股脑往我头上套来。有些人虽看不惯他们作为,但不愿多事,也对我避而远之。
如此半年有余,我整日阶忙得晕头转向,连教习长老的课也无暇去听,不要说锻体修炼,连那仅有的三招剑式也几乎忘记。旁人却一日日精进起来,有些凝气有成的,掌心不动,已能压灭小小烛火。我扫除间隙偷见了,只有暗地羡慕而已。
这日将下学时,我坐在柴房前洗衣裳,忽而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好似猛虎过山一般,吹得屋顶瓦片也震颤起来。院中的树木也狂舞不已,半绿不黄的落叶掉了满地。
我被吹得眼也睁不开,心中诧异,想这初秋时分,如何就刮起偌大风来,莫不是冬天要早来了?
片刻风息,我看满院狼藉,只叫得一声苦,自取了笤帚清扫。才扫出一半来,听他们兴奋吵叫,紧接着咔嚓连响,竟似火石打燃之声。
我僵硬回头,只见轰然一声,前院一个落叶堆已经点着,火苗腾起,只是湿气重了,白烟熏然,众人皆掩鼻躲窜。
忽见一人指我道:“喂疤子,你是瞎了,残了,瞧不见爷们儿要修炼?赶紧的,把火生起来!”
我骇得脸色发白,待要发足逃跑,却又不敢。一步一挨到那落叶堆旁,忍着烟熏,将下面压实处弄松了些。那火腾地一声便高烧起来,我只觉那火焰热力直渥到脸上,几乎连眼眉也被燎到了一般,吓得连滚带爬,向旁躲去。
他们一向以折辱我为乐,见我怕火怕得厉害,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几个一拥而上,押着我便往火堆拖去。我惨叫哀求,慌乱之中,竟在抓我那人手上死死咬了一口。
那人吃了痛,暴躁欲狂,狠踢了我几脚,一把揪住我头发,把我直接按到火堆前,任光焰烤近我的脸:“狗畜生,烧光你这身狗毛,看你还敢咬你爷爷!”
我不断扭动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开。一声焦响,眉毛已烧去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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