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桃
人人都说江淙跟他关系亲近,如同亲兄弟一般,李青文觉得他四个哥哥都不会像江淙这般一声不吭的离开,练箭是个正经事,他犯错也挨了教训,不知道为甚现在看上去他仿佛是被扔下了。
只是他也没想过,如果是哪个哥哥这般教训他,他也不会挂念这么久。
李青文一直在发呆,陶若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哨岗那片出事了是吗,你知不知道马永江怎么样了?”
听到她问话,李青文才察觉到,下雨天不适合来送画,陶若凝来找他,是想打听北面的事情。
李青文转述了周从信的说辞,跟他一样,陶若凝也未得到几许安慰。
外面的雨停了,陶若凝离开后,李青文把画重新卷起来,拿到西屋,打开木头柜子,和其他的放在一起。
还没关柜子,李青文又把画卷拿出来,将最后一张单独取出,坐在炕上又仔细打量了几遍,看到那绷着的脸和攥紧的手,仿佛瞧见了那日在他身后的江淙。
他现在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想早点能看到江淙。
外头天黑了,李青瑞到西屋拿东西,看到炕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吓了一跳,掀开门帘子,借着灶膛的火看到是李青文,道:“仔儿,你傻坐着干啥呢,你说的那个青储饲料,草要晒到啥样才能入土窖啊,爹他们正准备抽空挖窖哩。”
李青文嘴巴动了几下,李青瑞听他没甚气力,推着他上炕躺着睡觉,“歇歇吧,可别累傻了。”
去到外屋,李青瑞跟李茂贤道:“爹,要不让仔儿早点去京城吧,正好和老二一起念书,一起考试,这几个月,又读书又干活,人都累坏了……”
今年差役送流犯过来,他们也收到了京城来的很多封书信,朝廷重开科举对天下人都是好事,但李青卓即将到来的大考因为一道圣旨戛然而止,他和那些不甚相熟的同窗之前几年的考试全部作废。
新帝新政,不论出身家世,所有人一视同仁,不管是农家子还是世家弟子,都要一同参加朝廷同意设置的科目,李青卓现在要和李青文一样,重新开始。
信中,李青卓并未沮丧,他在京城这几年学的东西都在身上,重新开始只会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读书。
爹说了什么,李青文没听清楚,他只觉得太累了,累的只想闭上眼睛,不想看,不想听。
就在李青文闭上眼睛的时候,营地以北的千里之外,大雨哗哗的下着,雨中,有两拨人马一前一后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上疾驰。
前面的人个个身材高大,如同狗熊般壮实,他们面目凶恶,大声的骂着听不懂的话,有人把腰间的斧子扒下来,冲着后头扔过去。
斧头劈在最前面的马头上,马惨叫着跌倒,身上的人被甩出去很远。
后面追的大都慢下来,只有一匹马依旧没有受到影响,黑马四蹄腾飞,马上的人眨眼间将弓身拉圆。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黑暗,亮如白昼,将草地上这场追逐照的清清楚楚,唯独照不进那双黝黑如同深潭的双眼中。
拉弓的男人全身早就湿透了,湿漉漉的面上平静无波。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前面马上的人突然身子一僵,沉重的身躯跌到泥水中。
雷声不止。
已经追了二百多里地,前头的人马从五十三个,变成了十七个,不,刚才那个脖子已经从后扎透到前面,现在还剩下十六个。
后面的现在只剩下一骑,但前面的人却不敢停下来。
大雨遮挡了太多了动静,他们迷失了方向,但后面的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一支夺走一条性命。
草地下雨后太滑了,快速奔跑的马失去平衡,马上高大的身子栽下去,还没等躲藏,身后的漆黑的幽灵已经到了,一柄雪亮的刀子和着冰凉的雨水在脖颈划过,那双充满的恐惧的蓝色眼睛死死的瞪着苍穹。
还有十五个。
雨越来越大,这场生死之争还没有结束。
雷声轰隆隆,炕上的人不安的动了一下。
突然被拍了一下,李青文回头,那个熟悉的人紧紧的靠在他的身后,“肩膀打开。”
他听话的照做,身后的人耐心的矫正他的姿势,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发力。
李青文纳闷,今天这人怎么变了一张脸,他这一走神,箭一下就射歪了。
“在发什么呆,把弓拉开……”身后的人另外递给他一支箭。
“你今天不教训我了?”李青文意外的问道。
那张俊脸笑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教训?”
李青文想说,你之前做了什么,你自己这么快就忘记了?害的我难受了好久,你咋跟没事人一样?
他还没有控诉,那个人抱住他,手伸进下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低哑异常,“不认真,是该惩罚……”
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那只大手,脸颊和身上一样,像是着了火那般热,他缩着身子,却更紧的贴上了后面那个比火更加的灼热的人,烫的喘息不止。
身体紧绷的一瞬,炕上的人醒了,又圆又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许久,纤瘦的身体弯着转到另外一侧,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纸。
纸上的男人侧脸泠硬,丝毫没有梦里那么温柔。
第164章
石头上摆着好几把锁, 有铜的,有铁的,有木头的也有银的, 这里面有从枷锁上弄下来的,有赵小五压箱底的, 也有从仓房里面拾掇出来破旧老锁,重新修好的。
李青风拿着修赵小五给的铜钥匙,按照之前学的,捅进一个个的锁芯中, 简单的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复杂的一炷香的功夫也缓慢的弄开了。
待石头上所有锁都打开,李青风脸上冒出一层浮汗,沉着的嘴角终于高高的扬起来。
他将在一边发呆的弟弟拉过来,一把把的重新锁好,将铜钥匙塞到李青文的手上,“仔儿, 该你了!”
一大早, 就被小四哥拉来学开锁,时不时还要被追问“这里听懂了吗”“这个可是学会了”, 李青文就知道, 自己躲不过这一劫。
按赵小五说的,李青文先观察锁的构造, 然后把铜钥匙送进去, 一点点的晃动头部,触动里面的机关, 开了。
李青风在旁边大声道:“好!”
最大的铁锁被打开时,“咔”的一声, 仿佛李青文早上醒时,心底某一处打开的动静。
想到昨天晚上那个梦,李青文脸热了,手抖了一下,忙乱的把剩下的锁打开,转身跑到河边洗了一把脸。
被晒的温热的水扑在脸上,越来越热。
此时他听不到小四哥在后面的喊叫声,满脑子都是昨天和船上的梦。
两次绮丽的梦里都是同一个人,李青文就是个傻的,也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他对江淙,可能不是甚么兄弟,而是喜欢。
如果换做其他四个哥哥……不敢想,那一定是噩梦惊醒,但是江淙、江淙就不一样了……
李青文从前也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心情,但是那么隐秘的梦……
想到江淙一起洗澡时的情景,李青文从头红到脚,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甚么学射箭的时候,自己挨了江淙的打,会那样意外和生气,可能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特殊的,事实上,江淙在他心中才是不一样的。
困扰了几个月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李青文却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问题。
李青风正在庆贺自己开锁出师,转头看到弟弟蹲在水坑边,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刻便要栽下去,他立刻跑过去,拽着李青文的衣领子拉到一边。
以为他受热了,李青风背着弟弟往回走。
李青文脑袋里还乱糟糟的,但很快被迫冷静下来,不管过去他和江淙如何亲近,那是江淙把自己当做弟弟,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又会如何?
爹娘一直都盼望着他们兄弟成亲生子,若是知道自己如此离经叛道,怕是得气坏了。
李青风的后背贴着弟弟的胸口,只感觉那里一会震的如擂鼓,一会又沉寂下去,他更认定李青文得了暑气,把人背到炕上,舀了凉水喂给他,让弟弟好好歇息。
大暑到,暑气冒,七月下旬是边城最热的时候,即便不动,在屋子里都是一身的汗。
李青风全身都被汗打湿了,他很想去河里游一圈,但看着弟弟脸雪白雪白的,还是忍下了,拿着练字后的纸糊的扇子,给炕上的李青文扇风。
就在李青风想要不要去找周瑶的时候,突然听到弟弟道:“小四哥,我要是有一天做了爹娘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你能帮我劝劝他们不?”
“这个不行。”李青风扇着扇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青文转头看着他,李青风跟地上的那四只同时吐着热气,道:“我天天干爹娘不让做的事,他们都快气个半死,我要是劝,那肯定是火上加油!”
李青文:“……”
羡慕完,李青文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跟小四哥的事情不一样,坐起来,开口道:“小四哥,我没事了。”
脑袋里塞满了东西,一时都不能安静,躺着也浪费功夫,李青文顶着头上炎炎火球一路跑到新城。
新城这边所有人依旧在忙着,就现在这样,李青文不敢上墙,跟着老邢头一起把碾磨过的石灰混掺在黄土中。
老邢头还惦记着青贮的事情,李青文也知道这是大事,打起精神同他盘算起来。
北方秋冬季节后,草木凋零,牲口只能吃干草或是精料,前者不好吃也没甚营养,后者喂不起,一头牛每天要进食几十斤的草料,边城漫长的冬天,营地的牛所需草料是个巨大的数目。
过去,营地的耕牛草料是干草、铡碎的秸秆还有精料混合,今年不管是官兵还是流犯都被命建造新城,庄稼种的少,秸秆和精料必定只有往年的几成,没有人手,干草也打的少,可想而知今年的冬天对于牛马来说多么难过。
朝廷有律,不能随意宰杀耕牛,但是边城的战马才是最最重要的,如果草料一旦不足,肯定是先紧着战马来,所以老邢头才会这么担心。
青贮饲料就是在青草或者秸秆还在生长的时候,收割下来,略晒过后,切碎,在土窖中密封,发酵而得。(注:1)
新鲜的青草会干枯,容易腐烂,青贮饲料既容易储藏,柔软可口,营养又好,用来喂养牛马很合适不过。(注:2)
俩人商量的时候,周从望也在,特意让他听的,听完好去告诉周丰年,让他这个参将来安排这事。
虽然周从望把事情禀告了周丰年,休息的时候,李青文还是蹭了周丰年的身边,问他北面哨岗的事情。
李青文这棵树,两世才开了一朵情花,虽然有点特别,他也想努力维护,江淙在他心里地位一直都很特殊,他想面对面确认自己对江淙的感情,以及江淙对自己的。
听李青文说想去北岗,周丰年摇头,“你只是个普通百姓,不要以身犯险。”
李青文也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家里也不同意,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道:“不在那里久呆也也行,跟着换岗的人来回,或是押送粮草走一趟……”
这次周丰年脸上一派严肃,丝毫不松口。
李青文白费了一番口舌,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为甚,他感觉江淙离开营地后可能不想再回来,自己明年就要去京城读书,更是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一趟,那他俩得多久才能再见一面啊。
距离那个梦才过去不到一天,李青文脑袋里都沸腾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书,练字……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啥读书的时候,老师耳提面命不让学生们早恋,这是真的太占心思了。
一想到这,李青文又泄气了,他这还不是早恋呢,才是单恋,离早恋还有好几座大山。
这几座大山包括但不限于,江淙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弟弟,爹娘会不会被自己气坏,以及洪州江家……
第一座大山就是一道天堑啊,江淙从来没否认过自己会成亲生子,只是苦于自己现在身负重罪,不想耽误别的女子罢了。
李青文像是一个气球,被生生的压瘪了,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他摸着毛毛柔顺的身子,心里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心灵按摩此时好像也没啥用了,李青文将脸埋在狗毛中,想着江淙的模样,给自己打气,喜欢这么好看的,可能就得遭点磨难吧,就像是西天取经似的。
李青瑞在墙上,看着弟弟抱着毛毛精神恍惚,立刻扔了个泥巴砸过去,“干活,瞎寻思啥!”
泥巴紧紧的贴在后背,李青文用手费劲扣下来,冲着李青瑞笑了笑,有哥哥就是好,两相对比一下,立刻就能分辨出自己对江淙的感情,真好。
可惜,江淙没有亲弟弟,只有些堂弟表弟……
毛毛懂事的离开,不耽误大人干活,李青文这个不懂事的大人,一边干活一边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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