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非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应眯了眯眼,便是他再如何粗枝大叶,也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魔纹并非偶然,也非装饰,怕是隐藏着不少秘密。
随后,钟应想起不少事来。
星辰台初见,十五岁的赤丹太子无力躲开滚下台阶的自己,之后昏迷了七天七夜。
丙字叁号院中,那个大雪夜,君不意蜷缩在阴影中,那脆弱又无助模样。
紫藤花架下,君不意趴在石桌上,额头滚烫,陷入高烧。
……
这四年来,君不意时不时的虚弱,根源是不是身体中的魔纹?
第127章
惊鸿夫人没有昏迷多久便醒了,身体抽搐,在床榻上打滚,将锦被、纱帐、衣袂撕成一条一条的。
霄后试过各种方法依旧没用后,干脆将她手脚绑住,阻止她的自残,随后推开雕花圆窗。
月色和凉风一同落入屋中。
朦胧的光线将屋中摆设照亮,凉风驱散了些许压抑。
霄后朝着钟应招了招手,便踏出房门,钟应紧随其后。
凄厉、破音的惨叫声萦绕于耳,惊心动魄,诉说着主人的痛苦,钟应顺手关上了房门后,那声音依旧不断冲击耳膜。
长廊下跪了许多人,都是伺候惊鸿夫人的侍从宫女,打头的那位便是那位荆钗妇人红姨。
霄后静静看着她们,琉璃色泽的瞳孔多了几分冷漠。好一会儿,她才指着荆钗妇人道:“除了她之外,全部退下。”
宫女侍从稍微松了口气,如流水一般退下。
重明皇宫自然有严谨的规矩,他们此次犯了错,自然要受罚,霄后并没有因迁怒而加重惩罚,于他们来说,便是一种宽容和恩德。
待只剩下荆钗妇人一人后,霄后神色渐渐锐利,居高临下道:“你可知错?”
荆钗妇人以额头抵地,默然不语。
霄后眯了眯眼:“支开宫中其他人,任由惊鸿夫人一人独处,你不认错?”
荆钗妇人磕了三个头,抬首时,似悲似喜,神色复杂的望着霄后:“是我。”
“没想到您今天来了太子殿,还恰巧碰到了……”荆钗妇人低声碎碎念,“难道这是天意吗?”
“你是惊鸿夫人带入宫的人,理应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为什么要害她?”霄后冷冷问道,“巴不得她死了,你便解脱了吗?”
荆钗妇人被这句话刺激到,猛的提高音量:“我把夫人当成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害她?”
“……”
“可是,夫人现在这样子,还算活着吗?”荆钗妇人眼角生了皱纹,眼中弥漫水雾,神色又是哀伤,又是愤怒,“疯疯癫癫,痛不欲生,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了!十几年了!”
“夫人她没有修为,她只是个凡人,一个凡人不过百年寿命而已,还有几个十几年可活?便是夫人哪天醒了,年华已老,痛苦依在,只会更痛苦罢了……”
“……与其继续痛苦,不如、不如永远解脱!”
霄后挑眉,呵斥:“你没资格替她决定!”
“夫人她这么痛苦!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重明国没有亏欠她,这是当初她自己的决定。就算是去死,也该她自己决定。”霄后拂袖,背对荆钗妇人,“给我拉下去,你是她的人,我不杀你,你自己想清楚。”
“霄后娘娘,求求您,让夫人解脱吧……”荆钗妇人不断磕头,试图挽回霄后的决定,被人拉下去时,还在继续哀求。
哀求声渐渐远去,哀嚎声渐渐小去,霄后垂下眼帘,揉了揉眉心,神色间透出些许无奈。
没多久,霄后又打起了精神,侧首对钟应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宫女们会好好照料惊鸿夫人的,应儿,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钟应点了点头。
霄后走在前面,钟应走在后面,身边没了吵吵闹闹的君九思,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霄后弯了弯唇角,跟钟应说:“今晚的事,你别跟意儿说。”至于小八,小八并没有看到后面的事,霄后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轻易搞定小八的。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钟应脚步微顿,站定,额间的碎发被夜风拂动,“惊鸿夫人不是君不意的亲生母亲吗?”
霄后回首,微怔:“原来你知道……”
钟应回答:“我不仅知道她是君不意的亲生母亲,我还知道,君不意身上有同样的纹印。”
霄后瞳孔中的讶异如涟漪一般扩散,她很清楚意儿有多不愿意提“惊鸿夫人”“纹印”这两件事,却不想眼前这少年居然全部知道。
这让她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一件事,意儿真是在乎极了这少年。
在乎到了愿意将自己伤口,袒露在他人目光下的地步。
“伯母,我想问您一些问题。”钟应这么说。
霄后在心里叹了口气,沉思片刻,方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并且可以说的告诉你。但是那些事,可能会对意儿不利,你能守口如瓶,永远不会告诉他人,并且永远不会借此伤害意儿吗?”
这些事……会伤害到君不意?
钟应心头情绪翻滚,如起伏的海潮,跌跌宕宕。
前世,他为了抓住死对头的弱点,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结果什么都找不到。却不想这一世很早的时候,他便握住了莲中君的死穴。
这份认知,让钟应胸口既满足又酸涩,还有点儿愤怒。
该不该问?钟应不由想。
随后,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想知道,他想了解君不意的过去,想要揭开莲中君那张清冷面具,看清楚其中到底是何种风景。
“好,我永远不会说,永远不会利用这件事伤害他。”钟应长眉一挑,骄傲自骨子中透出,风骨摄人,“我以天道……”起誓。
霄后打断了钟应的话:“用意儿起誓。”
“什么?”
在钟应面前,一直是一位慈母的霄后,此时为了护崽,终于露出几分獠牙来:“若是你以此伤害意儿,从此你们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钟应:“……”
他心里头有点儿古怪,觉得霄后这句话太奇怪了。什么恩断义绝,从此陌路,说的好像他和君不意是道侣似得。
可是仔细想象,又觉得似乎没错,又没规定这几个字只能形容道侣。
随后,钟应觉得霄后说的也贼毒了!
他堂堂魔君,怎么会出尔反尔?
钟应眉头拧在了一起,憋了半天后,回了一个字:“好。”
“那你问吧。”霄后眉眼舒展,唇角上扬,露出宛如春风般的笑意。钟应的迟疑,已经足够霄后看出,钟应对意儿的在乎了。
钟应咬了咬下唇,“我刚刚认识他时,他时不时高烧,昏迷,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些纹印?”
霄后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钟应在心中想,随后又问:“那么,君不意只是高烧昏迷,还是跟惊鸿夫人一般痛苦?”
霄后苦笑:“意儿他……只会比惊鸿夫人更痛苦,只是他太能忍了,所以什么都不说罢了。”
高烧、虚弱、昏迷……这些不过是痛苦到极致后,身体崩溃起的本能反应罢了。
“你大概不清楚,四年前意儿离开重明国,前往玉馨书院时,用密法将惊鸿夫人身上的大半痛苦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惊鸿夫人十天半个月才会发作一次,有时候几个月才会发作一次。”
“……”
霄后的声音传入耳中,钟应心中翻起滔天大浪,一时失语。
因为,钟应清楚的明白,那个时候的赤丹太子有多虚弱。
踩着云海之龙踏上台阶的小太子无力避开钟应,只能充当肉垫,跟钟应滚了十几台阶,最后撞在了一株树木上。
钟应当时抬头,便见他侧过头,以衣袖掩唇。
肌肤苍白如瓷,鲜红的血在衣袖上开出朵朵艳丽的红梅,触目惊心。
钟应心尖发疼,疼的眉梢都颤了颤。
半晌,他干涩的开口:“这些秘纹到底是怎么回事?重明皇也没办法根除吗?还是说……”瞳孔浮现冷厉入骨的阴鸷,声音也渐渐阴冷,钟应问,“还是说,这一切便是你们干的?”
霄后有些惊讶钟应身上的杀气,想一想钟应的身世后,又不觉得奇怪,斟酌开口:“关于惊鸿夫人的事,意儿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只说惊鸿夫人是他亲生母亲,是个舞姬,自他有意识起,便疯了。”钟应忍不住猜测,“惊鸿夫人被重明皇抛弃了,所以疯了?”
“不是。”霄后摇了摇头。
“那是?”
“那段时间里,我跟意儿他父皇吵了一架,负气之下离开了重明国,我只见过惊鸿夫人一面。不过,那一面印象便足够深刻了。”霄后似乎陷入回忆,缓缓说道,“她是一个骄傲,娇纵,蛮横,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的人。”
实际上,惊鸿夫人前半生都是如此。她不管在哪里,都能轻易的迷惑住人心,令人为她出生入死,而她只要笑一笑,便可以得到一切。
曾有一个修士落了她脸面,她转身便要了那修士的命。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流露出了几分愤怒,便有人为了她这么做。
“以我的身份而言,也许你会觉得我对她有偏见,当然,我也的确有偏颇之处。不过,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情爱之伤而疯癫?”
钟应更疑惑了。
不是为了情爱,那是为了什么?
霄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在钟应一双桃花眼下,衣袖下五指紧握,半晌她才道:“惊鸿夫人体质特殊,她跟君郎做了一个交易,怀上意儿时,君郎用了上古秘术,秘术是君郎偶然得到的,他花了数千年的时间补足完善……”
大概是涉及太多隐秘的原因,霄后说这段话时,支支吾吾,偶尔还会沉默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语:“君郎心有执念,重明国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上古秘术可以从胎中改善一个人的资质,所以……”
“你也看到了,意儿的资质有多高。”霄后惨然一笑,“但是,这等秘术,反噬有多可怕也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若是没有前世,钟应可能不会觉得什么。
可是有前世记忆在,钟应便更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含义。
莲中君能在百年之内合道,成为仙道第一人,他的资质心性,旷古绝今,便是钟应再如何不甘,心里头也甘拜下风。
那么,背后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或者说,重明国又付出了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