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非云
钟应随口瞎答:“君不意手下留情了。”
若是以前,钟应绝对不会这么说,甚至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莲中君是他欲除之后快的死对头,就跟自己不会放过他一般,他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然而这一世跟君不意经历了这么多,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尖便软和下来。
雪回神君侧头,轻轻笑了起来,如同湖面微风,涟漪圈圈扩散:“莲中君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魔君,你忘了自己当初做过什么吗?”
前世尘封之事,被雪回神君不甚在意的念出:“天下剑仙有十,镇守十座剑塔,你宰了一半,生生剥下剑仙剑骨,扔在了剑塔之上,至使天下道修憎你入骨。”
“你引弱水淹没永州,无数生灵因此溺亡……”
细数钟应当年的“丰功伟绩”,雪回神君弯了弯眉眼:“魔君之名,可从来不是虚名。你在魔界泄愤屠杀,莲中君管不着,可是你对九州修士出手,他便容不得你。”
“是我花费了百年时光,一点一点凝聚你的魂魄,救了你一命……”
第195章
神君所说之事,钟应全部都记得,那是他最肆意妄为、嚣张冷酷的时期。
他本就是魔界之主,踩着尸山血海登临宝座的魔君。
亲生父母在他还没有记忆时,被修真界追杀,尸骨埋葬在无尽深渊的沙土中。
钟岳陨落时,他甚至没见到便宜爹爹最后一面,也查不出便宜爹爹的死因。
苏有福被虐杀剥皮,尸骸沉入血海,一副白嫩的皮肤做成了一把美人伞。
扶风城齐家于他来说,是少年时期最压抑的阴影,玉馨书院同他再无关系,那些修真者则一个个指着他骂“冷血无情的魔头”,还有个怎么也弄不死的死对头……
这世间再无一人有资格管教他,他也在没有一个放在心尖的人,那么,他堂堂魔君,为什么不可以横行无忌?
难道,还想让他做个被人打一巴掌、还把另一边脸伸出去的傻子吗?
不可能的!
钟应从来都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只不过在玉馨书院时,上有便宜爹爹和师长,下有一群同窗好友,他最多成为学院的混世大魔头而已。
而有了绝对的力量、权利和一群忠心耿耿的属下、却无人拘束后,钟应是随心所欲的魔君。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便宜爹爹报仇。
他不清楚钟岳陨落的原因,却知道一定和剑仙有关。
因为,便宜爹爹是在数位剑仙联手逼迫他交出钟应后,将钟应送到魔界时,在封禁之门前,和数位剑仙一战后,彻底消失陨落的!
钟应当时到了魔界,没看到那一战,只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一战,便宜爹爹以一敌七,却凭一己之力,斩断了七种剑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仙!
所以,他便孤身一人,去找了参与那一战的剑仙。
见到剑仙后,他并没有得到真相,迎面而来的是杀气腾腾的一剑。
那位剑仙说:“邪魔外道,居然敢擅闯剑塔,当我九州没人了吗?我今日定要将你斩于剑下!”
钟应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召出陆离枪,将人打一顿再说。
他忍了忍,才没有下杀手,揍的人鼻青脸肿后,就离开了。“拜访”另外几位剑仙时,却遭到了埋伏。
他陷入剑仙联手布下的剑阵中,剑仙的话也一句句传入他耳中。
“钟岳为了个魔族孽种向同道拔剑相向,还有什么资格当九州的剑主,有什么资格镇守镇魔剑塔?”
“他死了也是你害得,若非为了你,他何苦跟我们一战?”
“钟岳罪有应得,陨落了也是活该!”
“……”
这些话具体是谁说的,他记不清了,只觉得他们人人都面目可憎。
钟岳该死?钟岳罪有应得?
那别人就为他陪葬吧!
他逃出剑阵后,便动用一切力量,不择手段的向剑仙出手。
他只给他们一条活路:说出钟岳陨落的原因,或者直接去死!
没人回答,他便直接杀了!
为了泄愤,为了震慑他人,他剥下剑仙剑骨,扔在了剑塔的牌匾之上。
自太一宗消失后,封印魔头的十座剑塔,便成了修真界第二个圣地,而那一天,剑塔上滚落剑仙之血,森森白骨挂在了殿门上。
经此一事,钟应的魔君之名,第一次震慑九州。
至于引弱水淹没永州一事,也是真的……
虽然于他来说,有万般理由,可是真的就是真的,杀戮就是杀戮,钟应无从反驳,也不会不承认。
他冷冷注视着神君,分析神君话语中的真假。
若他真的魂飞魄散了的话,整个九州能聚集魂魄的也就只有神君一人,神君是自己救命恩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第一次进入剑塔,看到的那具尸骸是不是你?”顿了顿,钟应肯定的说,“你根本没死!”
于凡人来说,呼吸停止、尸体腐烂自然死的不能再死,然而在修真界,于一些修士来说,换具身体算不得什么大事。
比如说魍魉君孟长芳。
他闲的没事干,便转世重修玩,一世终结后,魂魄便从本体中苏醒。
“我怎么可能会死……”
雪回神君休息那么一会儿,似乎喘过了那口气,手臂支着地板,缓缓撑起半边身体,直到喉咙抵着灭却枪尖,才道:“九州于我来说,都一个样子,无论在不在镇魔剑塔,都是牢笼。不过,若是一直被困在剑塔,我便真的什么事都干不成了,行止那孩子,盯我盯的紧……”
他毫不在意灭却枪,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于是,我选择跟行止“同归于尽”。”
钟应:“……”
“行止不过是一道化身罢了,虽然陪了我数千年,可是他本体早就离开此世了。化身消散,也影响不了本体什么。”雪回神君抬眸,“而我却能摆脱剑塔的禁锢,离开此地。”
钟应默了默,紧紧盯着神君的眸子,想到看出其中的波澜:“真正的道祖已经放下了一切,“小喵儿”是道祖对你、对过去情分所有的留恋和执着……”
小喵儿“消失”,那个许下孔明三愿的少年、那段温暖眷恋的过往,也彻底消失了。
“我自然知晓。”雪回神君回答。
眸光透彻,仿佛一面无波无澜的湖泊。
钟应从他的眸光中,看清了那份冷淡薄凉,不由弯了弯唇角,勾略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来。
无论是五千年前,还是五千年后,雪回神君都是一个样子,从来没有变。
能够为太一宗呕心沥血,也能眼都不眨的屠去太一宗。
能让小喵儿为他穿衣绾发,逗着小喵儿手忙脚乱,也能毁了这个陪伴他数千年的化身。
为了自己想要的,薄情寡性至此。
雪回神君悠悠开口:“虽然挣脱了剑塔,但是神魂却受了重创,所以我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醒来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非常有趣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钟应挑眉,“我对你有什么用?”
钟应可不信雪回神君毫无目的。
甚至于,雪回神君救没救他,都要打个问号。
雪回神君回答:“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我仅仅为了一个承诺罢了。”说到这里,雪回神君眼中多了几分调侃之意,“只是没想到,当初无意之举,如今居然成就了一段姻缘……”
因为那个承诺,他对钟应多了几分关注,又因为同为重生之人,他乐于跟钟应多说几句话。
此世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人能穿过时光长河,回到过往的世界了。
“什么承诺?”
雪回神君思索片刻,白骨左臂抬起,白森森的食指竖起,抵在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可说。”
钟应眯了眯眼:“若是你神魂受到重创的话,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剑塔对吧?”
雪回神君不甚在意的回答:“不过是多沉睡几天罢了。”
“这多出来的时间,足够世间天翻地覆了。”钟应挑眉,继续威胁,“你不怕前功尽弃吗?”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
钟应不由捏紧了灭却枪,指尖微微泛白。
雪回神君根本不怕他“杀”他,而自己则想清楚,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绕过这个话题,钟应直指关键:“你根本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也没有将一切重来的能力。”
若是雪回神君能肆意穿梭时间,那么他重生回剑塔干嘛?直接回到五千年前,屠杀太一宗时,再补一剑杀了道祖得了。
道祖死在龙首峰,天下便再也没有能妨碍他的人了。
可实际上,他被道祖镇压了整整五千年。
“我也不想回到过去。”神君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感叹,“一睁开眼睛,再次看到镇魔剑塔的墙壁,看到上空的混元星辰大阵……那滋味可真不好受。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我败了。”
钟应讶异:“在我死后,道祖回了九州?”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在这个世界,我就输给过两个人,一个是行止,一个人……莲中君君不意。”
君不意……
钟应在心底重复这三个字,心情有些复杂。
雪回神君干脆摆出打坐的姿势:“先前我说过,如果君不意生在五千年前,我一定会收他为徒……”睫毛颤了颤,雪回神君补充,“如果他和我生在一个时代,也许我们会成为至交好友,他的性子,同我有些相像。”
雪回神君笑盈盈道:“狼崽崽这辈子最恨我了,没想到却把自己亲儿子养成了这性子。”
“胡说八道!”钟应打断了雪回神君的声音,下意识维护自己心尖上的人,“君不意可不是你。”
雪回神君似笑非笑:“你当初若是能多活百年,便能亲眼见证那一切了。莲中君真是让人惊讶,我输得心服口服。或者说,能看到那一幕,便是输了我也觉得值得。”
“行止太过念旧情了,若是有朝一日,行止和莲中君对上,赢的也绝对是莲中君。”雪回神君摇了摇头,“不过,他们也不会有对上的那一天。”
“……”
钟应从雪回神君的神态目光中,看不出丝毫谎言的痕迹,心尖无端发紧,他漫不经心的问:“君不意做了什么?”
雪回神君目光落在远处。
空间裂开,曲行止领着君不意从裂缝中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