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非云
“不去!”少年抬了抬下巴,“你们光盯着九州美人榜了,可看过天地玄黄榜?”
天地玄黄碑的名号可比美人榜大的多,也有威力的多,美人榜不过是饭后闲谈的趣事罢了,天地玄黄碑纪录的却是惊才绝艳的天才、翻云覆雨的大能。
有人惊叹的开口:“莲中君可是次次冠绝榜首……”
“那么,和莲中君一起的另一位学长是谁?”
“姓钟……难道是和黄字碑上和莲中君齐名的那位?那位学长据说失踪很久了。”
“我若是也能有这般天资,这般修为就好了……”
钟应没空理那些少年们,待看到熟悉的碧蓝湖泊时,钟应开始紧张起来。
他故意慢上一步,落在君不意身后,目光扫过秋时远,瞳孔中含着几分探究。
秋时远身量高了许多,肩背挺直,如一株修长的苦竹,他虽然不似少年时期那般瘦弱,但是古朴深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临风之时依旧有种空荡荡的意味,除此之外,更多了几分古井无波的气韵。
最重要的是,他少年时期的好友死遁了六十年!
虽然明白秋时远、孟长芳的情况和自己稍微有点儿不同,但是都是跑路,应该差不了多远,取取经还是可以的……
钟应传音:“小石子,我问你一件事。”
秋时远瞅了钟应一眼,却并未揭穿他,传音:“什么事?”
“胖墩当年去世时,你伤心吗?”眼看着丙字叁号院越来越近,钟应直接开门见山。
“胖墩”两个字如卷入深井的一片枯叶,泛起层层涟漪,秋时远抿了抿唇,声音非常轻,却有着万钧重,“此生再无知己。”
钟应:“……”
他觉得前路崎岖,凶险无比。
秋时远没直接回答伤不伤心,但是短短六字中透出的重量,远非“伤心”两字可以比拟的。
钟应虚弱的问:“若是有一天胖墩回来了,你发现他其实没死,只是假死跑了而已,你会如何?”
秋时远沉默了片刻,才用清淡的声音说:“还是那句话,此生再无知己。”
“你的意思是。”钟应艰难开口,“如果他真的死遁,你就当他死了,就算他回来了,也干掉他?”
秋时远没有回答,却回了钟应一个极淡薄的笑容。
“……”
钟应眼前一黑,觉得前途渺茫。
实在太狠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要完蛋!
不对不对!钟应勉强扯了扯唇角,稳住了心神,他又没有死遁,我只是睡了君不意而已。而且,前世孟长芳被道修抓住后,秋时远可没趁机砍死他,反而救了他一命。
所以,这只是秋时远一时的气话而已。
最重要的是,“疏影君”对他很不错……
沿着湖泊前进,钟应看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院落,六十年无人管理,院落前两块灵田胡乱生长着灵植,每一株都生机旺盛,枝叶繁茂。
紫藤萝肆意生长,在青墙、房屋上盖了几层严严实实的紫藤花帘,远远瞧着便是一座紫色花海,丙字叁号院成了彻彻底底的紫藤萝院。
少年时期,君不意曾经在院落中布置了聚灵、除尘、护院等阵法,如今多年过去,屋中摆设依旧一尘不染。
钟应几人踏进院落时,青墙下的鱼缸中,两条圆滚滚的肥鱼窜了出来,一青碧一赤红,薄薄的翅膀拖着圆滚滚的身躯,在空中艰难飞行,是君不意当年养的文鳐鱼。
文鳐鱼身后还跟着一连串小不点,看那个模样,也是文鳐鱼……
钟应恍然,掐着手指头算,才几十年不见,他养的鱼不仅成了鱼中胖子,还拖家带口,跟了一个连的小鱼?
钟应心中顿时复杂无比。
赤红色的文鳐鱼停在了君不意的掌心,亲昵的蹭来蹭去。青碧色的文鳐鱼停在了钟应后脑勺,吐着小泡泡。
一个连的小鱼儿学着父母的样子,蹭指尖的蹭指尖,吐泡泡的吐泡泡,热闹无比。
君不意垂下眼帘,淡淡开口:“胜遇也比以前肥了许多。”
随着熟悉的声音,过往的记忆如书卷一般翻开,钟应弯了弯桃花眼,笑盈盈道:“这么肥,肉肯定多,烤起来一定很香。”
似乎听懂了钟应的话,窝在后脑勺的文鳐鱼一抖,从钟应头顶滚了下来,身边的小鱼也一哄而散。
花架下有一张石桌,几条圆凳子。
秋时远拿了一把匕首,将给甜瓜削皮的活揽了过去,钟应便切瓜摆盘,君不意拿出了一坛清酒,一套玉杯,斟了几杯酒水。
钟应咬了一口甜瓜,又脆又甜又香又冰,糖水在舌尖转了一圈,口舌生津,不由感叹,老院主种的瓜就是比一般人种的香。
“没想到还有一日,能跟两位师兄坐在一起。”秋时远忍不住感叹,“自从毕业之后,熟悉的同窗都离开了书院,虽然还和慕师兄他们联系,却很难再见一面。”
钟应问:“你为什么选择留在书院?”
“本便孤身一人,无处可去。而且……”秋时远举杯,明明面容年轻清秀,身上却多了一分老者才有的苍老,这是钟应和君不意永远不会有的,“你们都走了,我觉得总要有一个人守在这里。修炼、教导学生、以及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永远不会腻。”
钟应君不意同时举杯,玉杯轻撞,声音清脆,酒水微漾。
三人一饮而尽。
钟应问当年那些同窗,秋时远便挑自己记得的回答,声音透着几分怀念,仿佛穿过时光长河,回到了那热热闹闹的少年时期。
“慕师兄毕业之前,已经差不多掌控了召灵之术,唯有召唤超过自身修为太多的生灵时,召灵之术才会出错。在学院最后两年时,他连续两次赢了论道之战,给阿宛院主狠狠长了脸……毕业之后,他便回了十城,有十城城主在,慕师兄事事顺遂。”
慕师弟……钟应记起了那个眉心有颗朱砂的少年,十城少城主慕归心。
“谭妤师妹越来越稳重了,她姐姐跟沈夫子结为道侣后,她便开始接手谭家事务,据说做的有模有样的,她姐姐打算将家主之位让给她,把谭妤师妹吓坏了,差点儿离家出走……”
故友不在身侧,秋时远每提一个人,便斟一杯酒,朝着极远方晃了晃后,一口饮下。
似乎在同金乌、同湖泊、同紫藤花、同一片碧空下的友人敬酒。
“颜钰师兄和徐小惜师姐一毕业便结为道侣,之后便在九州各处游历,据说想一起携手看遍山河,偶尔会捎人带一些有趣的东西给我。”
“乔陌师兄回了妖族,成了妖王近卫……”
“俞薇师姐常常提到他,说没有乔师兄惹祸,很无聊……”
岁月变迁,少年时期的记忆便显得格外美好,同窗十年的友人各自有了不同的未来。
钟应和君不意错过了这段岁月。
唯有当年最腼腆,最自卑的那个少年,留守在了过去。
第250章
将双方相熟之人,挑挑捡捡说了个遍后,秋时远已经喝了数十杯清酒了。泥红酒坛见了底,然而,秋时远脸上却无一丝红晕,眼中也无半分醉意。
显然,这些年来,秋时远练出了一副好酒量。
和只喝了一杯酒便不敢多沾的钟应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钟应倒是想练练酒量,但是想一想自己醉了后那副鬼德性,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对了,上一次通信之时,慕师兄曾说十城商会快举办了,我们这些同窗只要拿着身份令牌过去,便能以最低价格拿到十城内的任何灵宝,两位师兄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若是没兴趣便不去……”手指轻放酒杯,玉石碰触,发出清脆之声,秋时远说道,“慕师兄这么说,不过只是想见见故友罢了。”
钟应点了点头,颇为诚实的说:“我估计去不了。”
一堆烂摊子还等着他收拾。
秋时远摇了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叨扰了。”他起身,朝着钟应两人摆了摆手,“我先走了……”
音落,秋时远毫不犹豫的离开,如一阵轻忽的风。
钟应捏着甜瓜的手指头一顿,眨了眨眼,再脆口的瓜也没了胃口。
秋时远若是走了,便只剩下他一人面对君不意了……
可是,直至秋时远消失在视线中,钟应也不曾开口挽留。
他是来见君不意的,见到人后,怎么能轻易退缩?那太窝囊了!
细碎闲聊声消失,院落安静下来,唯有天风吹过,惊起一树涟漪,厚实的紫藤花帘如波浪一般,在风中簌簌起伏,花苞颤颤巍巍。
钟应目光悄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肩背挺直,坐姿一如当年端正,却并没有任何僵硬之感,不经意的透露几分清贵风华来。
白皙的手指轻捏玉杯,玉杯莹润,手指却比玉杯更加无暇。
睫毛微垂,在水墨色的瞳孔中落下一层月牙状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只留下镜面一般的平静€€€€这让钟应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来。
想了想,钟应默默将面前最后一盘甜瓜,推到君不意面前。
从空间中抱了一坛酒出来,将玉杯斟满酒,酒香扑鼻,又醇又浓,这是一坛烈酒,并非先前那种清酒。
钟应抿了口酒水,给自己壮胆,这才干涩着嗓子开口:“君不意……我回九州,是来找你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一双桃花眼无遮无拦,呈现在君不意面前,失去了往日如刀林般的逼人锋利,亦没了令人挪不开眼的潋滟之色,盛满了种种复杂情绪。
有紧张、有纠结、有悲伤、有怀念、有愧疚……那些在秋时远、老院主等人面前小心翼翼隐藏的情绪,全部呈现在君不意面前。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也不是全然的潇洒无忌,也会沾染上种种情绪……
君不意沉默了片刻,看着钟应不知不觉抿了一口又一口酒,直到酒杯见底,才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钟应神色紧绷,一字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是黄昏殿主对不对?疏影君、君少舒都是你。”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便自顾自的道:“疏影君是世人给你的封号,少舒两个字,则是惊鸿夫人为你取得名字,对不对?”
唇角扯了扯,钟应慢慢梳理这些年来,一桩桩事:“当年在太子殿时,伯母曾经跟我说过,你母亲为你取过名字,后来我又发现小八收藏的一本练字帖上,写着有君少舒这三个字……我本该想到是你的。”
可是,他没敢这么想,潜意识中不敢想。
君不意唇瓣动了动:“……嗯,五岁以前,我的名字是君少舒。”
“我十四岁时,在扶风城齐家救我的人是你,入学之后,你最开始就认出了我,一个混血魔族,只是你没放在心上罢了,所以任由我折腾?”
只不过那个时候,十五岁的赤丹太子练气功夫还不到家,加上钟应又太能惹事,着实把君不意气狠了几次。
“七院试炼那段时间,我以为你在泡冷水,实际上你以疏影君的身份,悄悄闯入了禁地,受了伤回来时,我发现了血腥味,见到了受伤的你,你本想糊弄过去,却不想我自愿为你遮掩……我是不是很傻?”
君不意睫毛微颤:“并没有。”
钟应没把这三个字放在心上,他若是不傻,就不会什么都看不出了。
“六十年前,你为什么要以疏影君的身份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