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他正要让丝雨取些银子来把人给打发了,毕竟传出去也不好听,却还未开口便听到院子里的清朗之声:“哟,热闹着呢。”
“主君?”
陈氏仰着脖子,见竟是方俞来了,心里咯噔一下:“你不是去书院了嘛?”
“我若是去了书院如何赶得上家里跳大神这等热闹。”
方俞挥了挥手,雪竹便上前来给了巫师几两银子。
他道:“这处宅子新住不仅,又是头一遭过年,母亲总嚷着说夜里睡不好,这才麻烦诸位前来驱邪避难,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朝奉上些辛苦钱,还请各位大大做一场法事,解了我母亲的烦忧。”
为首的巫师瞧见银子,又见方俞对他们这些下九流人物以礼相待,自然也和颜悦色起来:“老人家上了年纪换住处确实会有些不适从,这也是常事,方秀才不必担忧,我等当全心竭力做好这场法事。”
“如此便有劳了。”
院子登时又闹了起来,方俞让雪竹抬来了桌椅,就在庭院里瞧守着,悠闲的和乔鹤枝坐下喝起茶:“母亲,您在那儿站着看不累吗,过来坐坐吧,法事还要好些时辰才做的完。”
陈氏傻愣愣的看着两人,法事非但没有任何用处,眼见着方俞头头是道的安排,倒像是巫师是他特意请来给她驱邪的。
钱婆子扶着人道:“老太太,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还是说那妖精道行太深了,这巫师无用。”
“这是城里最好的巫师了。”陈氏心中没个着落,喃喃道:“他们信他不信我。”
一场法事做到近午时,巫师临走时还送了两个平安鸳鸯福,说方俞是为官做宰的命数,又说和乔鹤枝姻缘线深,是相伴到老的吉相。
乔鹤枝捧着鸳鸯福十分高兴,傻乎乎的觉着巫师定然算的准,又自费打赏了两吊钱。
方俞倒是不以为然,这些个巫师也是见钱眼开的,估摸着对每个读书人和夫妻都说过相同的话,比较冬至后离过年也不远了,说几句吉利话就可以多掏些银钱过年,何乐而不为呢。
乔鹤枝晃了晃手里的福:“我能把这个平安福挂上吗?”
方俞笑看着他:“你喜欢便挂吧。”
乔鹤枝闻言敛眸,竟过去将平安福系在了他的腰带上,挨着他的士籍牌印。
方俞无奈,却也由着他去:“你待会儿回屋收拾收拾吧,我送母亲去长寿堂一趟,回来我们便去湖风井。”
“好。”
乔鹤枝回屋后,方俞遣退了下人,上前去搀扶着陈氏,笑眯眯道:“母亲,今天的法事可还满意?”
陈氏脸色异彩纷呈,有些想抽开自己的手腕,觉着跟前的人陌生可怕的紧。
“您说您这又是何必要折腾这一遭?”方俞和声道:“也不过是让人觉得您一老太太不安生罢了,您上了年纪,若再是闹腾,恐怕外人会以为是得了疯病,到底还是会选择听年轻清明人的话。”
陈氏后背发毛,恐惧的看了方俞一眼:“你这是何意?”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字面意思。法事您做了,合该也满意了,家里没有妖怪,你便安心在长寿堂颐养天年,有下人奴仆好生伺候着,家里的烦心事也就别过问了,自有儿子和儿媳打理,也别想着派人来偷库房钥匙捏着,那些东西母亲揣着也无用。”
“儿子也并非心狠毒辣之人,自是少不了您的吃穿,但若您再似今日一般要胡作非为,把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和儿子对着干,那我可也就没那么好说了。”
眼瞧陈氏缄口不言,活像只被雨淋湿了的老乌鸦,方俞点问道:“母亲,您说呢?”
陈氏摆着头,模样颇为疯癫:“我不信!今日做法事什么都没有,你便就是我儿子,取了媳妇忘了娘,你为着维护乔鹤枝刻薄你老娘!”
“刻薄,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亦或者对你打骂了,你还是注意,些言辞吧。”
送着人进了屋里,方俞又道:“今日一早钱婆子便带着母亲出了门,实在是不成体统,她的撺掇使的母亲劳累,这等刁仆,儿子实在是不放心留在母亲身边。”
“倒是也不枉给书院告假了一日,早晨儿子已经去牙行挑选到了几个得力的仆役回来,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以后就由她们伺候母亲吧。”
方俞拍了拍手,屋里便进来了四个奴婢,为首的是个哑巴婆子,因着上了年纪又不会说话,在牙行并不好发卖,便贱价低卖了。
不过方俞并不是贪图便宜,而是看中了她不会说话,因由先天缺陷,倒是使得其品格更好,做事麻利,吃苦耐劳,最重要的是不会泄露主家之事,如此奴仆,安排在陈氏身边再合适不过。
另外他选了几个小的,不过十二三,都是出身清苦人家的孩子,安排过来他已经仔细训过了话,心头也晓得该听谁的。
陈氏眼睛瞪的发圆:“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要监视我!”
“我监视你做什么,你该吃吃该喝喝,若不做歹事,如何又会在乎伺候的下人是什么样。”
方俞道:“你们还不来见过老太太,以后好生伺候着,若有懒怠不端的,我也不会轻饶。”
“母亲,您便好生歇着,儿还有事,这就不陪着了。”
言罢,方俞便出了屋,接着又让雪竹招了长寿堂以钱婆子为首的几个仆役,因着也未犯什么明晰的大错事,也不能卖到牙行去,方俞也心善,给了银子遣散。
几个小的倒是也受安排,倒是钱婆子腰杆硬着不怕事:“主君作何要赶我等走,若是有什么缺处漏处尽管处罚,怎的不声不响的便要赶人,下人那也是人啊!要我们何处去。”
方俞原本想着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也就罢了,倒是这钱婆子并不接这份情意。
“主君做主有你什么事,若是不想要遣散银的倒也省了一份开支。”雪竹训斥道:“素日便是老太太待你们太和善了,这才纵得你们失了本分。”
“我要见老太太,就是要让走也是老太太让我走。”
方俞负着手道:“钱妈妈,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老太太,实属是主仆情深啊,若实在舍不得走,那便去外院扫地吧,兴许哪日还能瞧见老太太两眼。”
钱氏有些怵方俞,恶狠狠道:“你果然是叫妖怪夺了心窍。”
“您看起来像个明白人。”方俞道:“说起话来却跟失了心智一般。雪竹,这钱妈妈不要遣散银,再者口出恶言诬蔑主人,赶出去便说得了失心疯。”
“是!都还愣着干什么,赶出去!”
“你!”钱婆子话还未说完便被仆役拖了出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若是再敢上门来闹,直接抓去见官。”
其余的几人见了这阵仗哪里还敢动作,赶忙领了银子收拾了东西去。
如此一经清肃,陈氏安置住了,刁钻下人也一并处理,家里也算是干净了。
第19章
乔鹤枝端坐在马车上,抬眸偷扫了静坐于身旁闭目养神的人一眼,不声不响的,有些唬人,今日方俞处置下人的事情,他自也是晓得了。
“作何总是看我,可是有话要说?”
乔鹤枝眸子一动,诧异方俞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我只是见主君神情严肃,不知可是在为今日家里的事情烦忧?”
“那倒没有。”方俞直言道:“我只是在想晚上吃什么,你家中一般什么时辰用饭。”
乔鹤枝:…………
“家中寻常酉时用饭。至于菜式……主君想吃什么,到家时辰也还早,我再去做便是了。”
“不必如此麻烦,有什么我用什么。”左右每一道菜可都是他以前不曾吃过的地道本土菜,他只是很期待而已。
乔鹤枝不知方俞心中所想,但也不忘正事:“我……听说主君把长寿堂那头的下人给遣散了?”
“你也知道了?”
“嗯。”
方俞叹了口气:“方家尚成家不久,如今便家风不正,下人多不成体统,如今遣散几个为首的,也好给不尽心的做过警醒。”
乔鹤枝道:“可钱妈妈是婆婆最要紧的仆役,主君将她打发了,婆婆那头……”
“母亲整日把家里闹的鸡犬不宁,今晨一早就去请些巫师闯到家里又唱又跳实在不像话,换了她的仆役,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再者那钱婆子也实属不是个堪用的,在宅子不过几月间,她贪用的肥水已经是月银的几倍,又在下人中拉帮结派,但凡是同她送礼填送礼品的,那便分简单好做的差事儿,不与之好处的,那就分派脏活儿累活儿,底下的人早已怨声载道。处置了她,对家里对母亲都好。”
乔鹤枝深深看了方俞一眼,眼前之人他竟陌生的似是从未了解过一般。
虽说现在方俞明事理,辨是非,待他也很好,按道理来说是极好的,可昔时他对陈氏百般想孝也历历在目,如今却改变的那么快,似乎大部分还是为着他,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错,主君会如何处置我?”
胡思乱想之际,张口竟把自己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待他反应过来时,方俞正垂着眼睑看他。
“你是不是觉着我有些喜怒无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鹤枝心中慌乱,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只是胡言乱语了。”
方俞未神情冷淡:“你既问了,若你哪日真要犯了大错,那便……”
他顿了顿:“让你两道没有做过的新菜式!”
乔鹤枝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主君时时惦记着吃食,也不怕别人听去了笑话。”
方俞笑道:“我不信笑话之人便不吃饭了。”
乔鹤枝摇了摇头。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番,从方家到湖风井约摸半个时辰,因出发的早,到乔家大门外方才申时。
方俞记忆里对方家宅院没什么印象,从马车上下去便见着石阶往上敞着一道十分恢宏阔气的大门,两端飞檐高翘,光是大门便雕梁画栋。
门口边上立着一名看门门童,见了乔鹤枝,连忙小跑过来行了个礼,又大声往屋里招呼:“姑爷和公子回来了!”
旋即又立马热情的招呼着往大宅子里走。
乔鹤枝见着自家大门,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上次回家还是成亲三日后的回门,但那日方俞去了书院,并没有随他一道来,家里惹了不少闲话,今日他随自己回来,也算是堵住他人的嘴了。
两人相携着一道往宅子里去,进了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为遮挡视线直接进入主家的影壁,左转进门从倒座房前经过,往前又是一道垂花门,这头进去是座大花园,左右两头是东西厢房,北方为正房,正房两头又配置了东西耳房……
乔家的宅院是三进院落的建筑设计,但占地比寻常的三进院要更为宽敞,宅子引了水建了个湖,湖中亭台水榭,虽为商户,也不丢风雅。
若无人引着,初来时在花园湖榭中走丢也不足为怪。
方俞原本觉着方家也已经很有规模了,但在他老丈人的家宅面前,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鹤枝!回来了!”
两人才从垂花门进去,一名锦衣妇人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后头跟着两列女史婆妇,足有五六人。
乔鹤枝想要上前去拥一下妇人,但见方俞在一旁,到底还是没有动作,只快步上去握住了妇人的手腕:“母亲。”
妇人怜惜慈爱的拍了拍乔鹤枝的手,看向方俞:“姑爷,快里面请。”
方俞客客气气给妇人行了个礼。
“不是说姑爷下课后才过来的吗,怎生到的如此之早,娘和爹也好在门口去接姑爷和你。”
乔鹤枝道:“今日主君告了假,这才过来的早些。”
“可是你闹着回来,还让姑爷请了假相陪,实在不成体统!”
乔母训斥了一声,但也不过是场面话,她自知方俞和儿子的情谊并未到这般地步,如此说来也只是周全大家的颜面。
乔鹤枝却不好答话,母亲说对了一半,但另一半的家事也不好当着方俞拿出来说,便道:“我想早些回来见见爹和娘还不成吗。”
“惯是会胡闹。”乔母对方俞道:“这孩子在家里被他爹给惯坏了,没有给姑爷添麻烦吧。”
“岳父岳母把鹤枝教养的极好,素日家中都是他一应周全照顾,我该同岳父岳母道声谢才是。”
“瞧姑爷说得……倒叫我实在不敢当了。”乔母笑道:“可别在外头傻站着了,都快先去暖厅坐着,娘一早便给你们准备了糕点。你爹今日去了东升城,听说你要回来也往回赶了,他还不知姑爷也过来了,估摸着要晚些时辰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