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方俞见乔信年这般起劲,心中也是感动道:“岳父费心了。”
“好啦,如今见着两人平安回来便是好事,有什么先回去再说吧,堵在这路上多有不便。”乔母见着乔信年拉着孩子喋喋不休,嗔怪道:“有什么回去商量着置办就是,孩子也累了。”
“那爹娘便先随我们到宅子去吧。”乔鹤枝看着方俞:“如此好不好?”
方俞点点头:“好。”
一行人有说有笑,正欲要上马车往方家赶去。
“主君,正夫!”
方俞回头,远远就见着雪竹一脸神色张煌的跑了来,他笑侃道:“雪竹,你这朝来接人可是来晚了些。”
雪竹行了个礼,惶急的神色却不改,方俞觉着似是不妙:“怎的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主君,老太太……老太太去了。”
骤然传来的消息炸的在场的所有人瞬间都没了言语,未在原地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连忙朝宅子赶。
“老夫人,您怎么就舍得丢下孩子们去了!您好狠的心,作何不带孩子一道走。”
“如今有滔天富贵来了咱们家里,您怎也舍得下不看都不看一眼。呜呜呜……”
方俞和乔鹤枝急匆匆的赶进长寿堂时,铺天盖地同那唱戏一般的哭声此起彼伏,见着跪在床边抹泪的小哥儿和女子,方俞当即烦躁的怒斥:“住口!”
极具威势的声线从头顶压来,两人吓得立噤了声,虽时常听陈氏言说方俞是如何如何俊秀,但两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正主,见到此般年轻相貌周正的解元老爷,两人的眼睛都没舍得离开。
“主君,您、您可回来了,老夫人她……”女子说到一半便掩面落起泪来:“实在是可怜,连主君最后一面都还未曾见着。”
方俞懒得理睬两人,只见帘帐挽起的床榻上躺着个面色尚且红润的老妇人,此般模样显然是才断气不久,屋中的下人都红着一双眼,一个个看着方俞的神色都没敢说话。
他心情实属是也有些复杂,虽说自来以后陈氏便作恶多端,闹的家中鸡犬不宁,他唬过陈氏,但也是希望她能老实过日子,若是一家人相安无事往后他也会和小乔把他当母亲一般孝敬赡养,但她却三番四次的不安宁。
纵然这般,他在回来时便想着在芳咀村修一处宅子,到时候派上几个得力的仆从伺候着,让她在老家那头养老度日,却是从未想过要咒她死。赶回来的路上他也听雪竹说了事情的原委,竟不成想自己的功名让她断送了性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合着眸子,静默良久没开口。
乔鹤枝已经红了眼,虽知陈氏时今已不是他夫君的母亲,可素日里晨起时方俞都要带着他前去和陈氏请安,该尽的孝道却是一点没少。
纵然陈氏多番瞧不起他,与他也素来是不对付的,可时下惊闻噩耗,人说没就没,他心中还是不由得发梗,实在也是太突然了。
“走时还好好的,如何便这般了。”
团在陈氏身边的小哥儿和女子对视了一眼,小哥儿颤颤巍巍道:“主、主君,节哀顺变。”
“若、若不是当初正夫执意要前往府城,丢下家宅中的一应事务,老太太也不会气急攻心留下病因子,恐怕今日也不会突然急症。正夫纵使是不喜我们两个,也、也不应把偌大家宅中的事务全然丢给老夫人啊。”
女子接着道:“老夫人年纪本就大了,日夜操劳着,又担心正夫路上的安危和主君赶考的成绩,日夜优思……这、这才在主君回来这般欢喜时刻突的撒手人寰,呜呜呜呜……”
乔鹤枝闻言眸光一凝,殊不知这两人这般歹毒,话里话外竟指责老太太离世是因为他气的,他临行前是把家中的事情安置妥当才走的,又如何会让陈氏劳心,谋害婆母这样大的罪名,不单是要上公堂,那是要……他晃然从床边站起,慢慢走向方俞:“子、子若……”
方俞安抚的拍了拍乔鹤枝的背脊:“别多想,此事与你无关。”
“主、主君,老夫人可是您的亲母,含辛茹苦将您带大才考得如今的功名,您、您可切莫因偏私便不为老夫人做主了。”
女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虽奴婢未曾好命多伺候老夫人些时日,可老夫人最是面软心善,对我们这些奴婢亦是如同亲生一般,纵使今日是逾距说些大不敬的话主君因此而降罪,奴婢为着老夫人的恩情也甘愿受罚。”
方俞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中未有一丝温度:“恩情?老太太着实是对你们恩重如山啊,半路把你们搜罗进宅子里来,趁着家中主事的人都不在,耀武扬威还有了主子的款儿。”
“主、主君明察,奴婢、奴婢可都是依照老太太的话行事的啊。”
方俞挥手把桌案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在两个婢子旁碎开来,惊的两人一个哆嗦。
“家有丧事,原是没工夫来处置你们两个东西,你们倒是迫不及待的很,生怕人忽略了你们的存在一般上赶着要来讨罪!竟然还敢口不择言的诬陷正夫,他也是你们这等人可议论遭污的!”
“老太太原本身子就有些发福,安排了奴仆规劝老太太素日多食素,多行走,你们倒是贴心的很,一味的哄着老太太长在院子里,还把原本安排的奴婢给赶到了院子外头去。大夫确诊老太太便是这些日子食甜过多,血压升高,突然脑溢血而亡!”
方俞眸光冷肃:“你们非但不知悔改,还有脸说老夫人对你们有恩情,天大的笑话!”
“来人,把这两个贱婢给扣下去,择日提到衙门听候发落!”
两人闻言面色惊恐,再不敢多言不是,连忙磕头认罪:“主君冤枉啊!主君,定然是那大夫医术不佳误诊的!”
“奴婢们是万万不敢害老夫人啊!”
瞧着两人被拖了出去,方俞揉了揉太阳穴,陈氏当真是自食恶果将这样的人买到家里来,他颇有些疲惫道:“谢了所有邀,着手筹备丧事吧,请个好的风水先生来看了好地儿,风风光光的把老太太送出去。”
雪竹应了一声:“是。”
乔鹤枝眼睛还有些红:“我、我也去帮忙筹备着吧。”
方俞拉着人,他知道乔鹤枝心里在想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切莫把这些小人的话放在心上,争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她会为此事而留下病根儿,以前早就气病了,作何还会等到今下。大夫也说了,是因为得知了喜讯情绪过于激动,又因血压太高而致使的。”
“幸而你没有允许那两个婢子敬茶,否则后患无穷。”他伸手将乔鹤枝揽到身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别自责,赶回来你也累了,先好好歇息着吧,你若是再病倒,那我可就真是手忙脚乱了,这头的事情由我。”
乔家二老在一旁见着方俞这般维护自家小哥儿,便是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了,安抚了方俞一些话便去帮忙安排丧事。
“眼瞧着贤胥得了这般功名,次年会试定然有望入闱,竟是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乔信年痛惜女婿丧亲之余,又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朝守孝三年,可得误了赶考,得要下一回会试了。”
乔母自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安抚道:“死者为大,今下礼孝和科考难两全,也是无奈之举。说句无理不恭的话,陈氏年事已高,总会有这么个日子,女婿总是要守孝丁忧,他时若是出息真三甲有名入朝为官,到时候还得自请离于职守回乡守孝,更是个难字。”
“今下也好,便当是多些时日读书赶考,左右方俞年纪也还小,等更加踏实稳重些了再去赶考也不迟。”
“便也只有这般了。”
第60章
原方俞得此功名回城后当是宴请无空闲之日,城中诸多权贵皆想宴请方俞,但却惊逢丧事,一时间诸人皆是唏嘘叹惋,想要借宴逢迎结交的机会都没有了。
宅中次日便挂了白,下人奴婢借换上了素色衣衫,腰间系着白色腰带,一夜之间原本应当喜气洋洋挂上红绸丝竹爆响觥筹交错的宅子,全然是一派压抑。
宅子里乱哄哄的,前前后后都是下人走动忙碌的声音,也已经是披麻戴孝的方俞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忙着温习守孝需要注意的事项。
孔夫子有言:“生,事之以礼;死,葬枝以礼。”
当今守孝是强制的国家有律法约束的制度,务必要谨慎这。
守孝期为三年,再此之间不得做官,不得参与科考,不得婚嫁,不得参大宴踏足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守孝头一年不能贴近女色,就是夫妻之间最好也分房而住,得减少同房次数云云……总之条条框框一大堆。
方俞看得脑仁子疼,误了明年的会试也就罢了,还不得夫妻同房,简直便是灭人欲。
“主君,法师们都到了,您该到灵堂去了。”
方俞收起书站起身来:“好。”
灵堂里全是法师,一会儿念经,一会儿又是敲锣吹号子,香烛纸钱都在燃,既是乌烟瘴气又吵嚷,陈氏的棺材就停靠在灵堂中间。他得披麻戴孝跟在做法的法师身后,走走停停,一番折腾之后再跪倒灵前去烧纸哭丧……
方俞以前虽没有办过丧事,大体的事宜还是知道的,只不过今时做法还要复杂繁琐许多。
临近灵堂前,乔鹤枝先拉住了方俞。
“怎么了?可是家里吵杂忙碌,身子不舒服了?”
乔鹤枝一身白白的孝衣,腰被两根麻绳勒着显得格外的纤细,方俞有些神思缥缈的想到那句要想俏,一身孝。
“出什么神呢!你进灵堂可是没事,我听说这些可玄乎,门道又多。”乔鹤枝把人拉在一旁寂静处去,在方俞腰间系了个小香包:“寻法师求的,说是不仅能护佑人,也是能护佑些别的。”
方俞瞧着呢精致的小香包,忍不住笑:“这么玄乎?闻着还一股香火味儿,价格不便宜吧。”
“东西是我秀的,同法师求的在香包里头。又不是单单护佑人的,自然是要贵些。”
得,哄了你的钱还被哄的心安理得:“大师怎不给你一把伞,那话本里不是都写女鬼都藏在伞里吗,收了伞就钻进去,开了伞就跳出来,多方便。”
“你便是嘴贫吧,那你是女鬼吗。”
方俞抿着唇偷笑,气的乔鹤枝狠狠捶了他一拳头。
“咳!”乔母从外头走进来,瞧着小两口还在这儿打情骂俏,码着脸道:“外头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开始来了。”
“灵前有女婿守着,你便同母亲到外头去招待客人吧,此次除了方家原乡下的亲戚,城里也来了许多大门户吊唁,不能疏忽。”
方俞轻拍了乔鹤枝的手一下道:“乡下过来的若是知礼数的都好生招待着,鹤枝你知道分寸的,去吧。”
乔鹤枝点了点头。
法师算的时辰是明日卯时二刻上山,按照吊唁习俗,当晚亲朋好友便会前来吊唁,家里便得设宴招待,次日一早吃些便饭,若是上山的时辰早就送上山后回来吃,若是上山晚就吃了再上山。
方俞不能受宴请,城中的门户自也只有另择门径前来结交,丧事不像是喜宴,没有帖子不好来拜访,这般伤心之事,别人带礼上门来慰问一番也是好心,诸人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前来的人也就比原计划的要多许多。
正可谓是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宴客之事有岳父岳母过来帮忙操持,方俞最是放心不过,手指绕来绕腰间的小香包,便去灵堂守着了。
一连气儿忙碌了到了晚上,方家就一个儿子,方俞一整晚都在灵前敲敲打打,烧钱纸哭丧,好不易得了点空闲还得出去宴客,次日一早便随着棺材一同上山下葬,忙到头七过了,家里才回复了安宁。
方俞负手立在长寿堂屋檐下,瞧着那块牌匾,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这块匾未尽其用啊,往后这头怕就清净了。
“阿嚏!”
这么些时日下来,几乎都是自己一力担着尽孝之事,身体也有点吃不消。恰逢换季之时,前两日夜里起风下了雨,他在灵堂又守了大半夜,当时便觉得有些犯冷,但忙碌着也未放在心上,今下绷着的神经松下来,竟觉得手脚虚浮无力的很。
“雪竹,去医馆里给我抓些治伤寒的药回来,我回屋睡一觉。”
“主君身子不适?”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简单的头疼脑热罢了。”方俞道:“不必兴师动众的,让正夫知道了担心。”
“是,那小的先扶主君回屋歇着吧。”
方俞摆了摆手:“你只管去就是。”
九月底的云城再热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今年秋雨水又多,好些收庄稼晚的村民晒粮都害了雨,谷物淋了雨水发了霉,人吃不得牲口也不吃。这些日子忙,他也只听他岳父说了一嘴,等歇息一日,还得理一理秋收雇农的账。
想着想着方俞便睡着了,等眼睛再次睁开时,屋里亮起了烛火,外头已然是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夜里几时了。
他撑着身想起来时,觉着额前像是大汗过后干了一般,冷蹭蹭的,浑身也没多大的力气,听见动静,卧房外头匆忙进来个身影,赶紧取了个枕头塞到他的腰间。
方俞见坐在床边的直视着他的人眼睛分明红红的,却是抿着唇板着一张脸:“身子不舒服也不早些说,非要一人撑着,时下倒是好,病倒了吧。”
“都睡了三四个时辰了,若是再不醒都要人以为被勾走了魂。”
乔鹤枝见方俞一直不答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瞧着他,心中一紧,试探着伸手捏了捏方俞的脸,许是因感染了风寒,也可能是睡的时辰太久了,脸热乎乎的,还有一点泛红。
“你、你怎的不说话?”
看着跟前的人微撅着唇垂着眼睑说了半晌,方俞轻笑了一声将乔鹤枝的手扣在了自己脸上,偏着头道:“我头疼的厉害,你还数落我。”
方才睡醒又带着些病气,方俞的声音不似寻常那般清厉,有点鼻音在里头,撒起娇来倒是真像那么回事。
“我不说你了便是。”乔鹤枝见人如此心疼,折身在桌前端了一碗药过来:“才热好的,温度正好,快喝了身子也好的快些。”
乔鹤枝舀了一勺,放在唇前吹了吹递到人嘴边上去,方俞也老实喝了几口。
“药喝了我让丝雨送点清粥来,下午你也不曾吃东西,别饿着。”
方俞点点头,依着乔鹤枝的意思吃了粥,病来如山倒,平日里再是健朗一旦是病着便做什么都没了力气,人也沉沉顿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