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方俞一目十行扫完信,先前的一丝不快荡然无存,当即笑着同身旁的人说道。
“盛举子……不,当下是盛进士了……真要来云城做客?”
方俞笑道:“是啊,信上还说了他颇为挂记先前在府城吃你做的菜。”
上回收到盛甲的信还是他赶考前从淋崖县送过来的,到底是一个府城,再远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收到信的时候盛甲已经出发了,说他乡试中举后家里条件好了许多,此次进京赶考做足了准备,定然不会在半路出意外了。
另外他有问候叹惋了一番他未能一起会试的遗憾,乡试分别之时还曾约定过会试赶考时大家一起出发在府城集合,到时候一道上京互相关照,没想到方俞却遇上丁忧错过了考试,也导致两人未得再见面。
方俞又回了信过去,祝愿他一路平安取得一个好成绩,因不知他在京中的住址,只好把信件寄回了他的老家,这一来一去的,再次收到信件的时候竟然已经这个时节了。
所谓好事多磨,这封信可谓是没有白等,一连送来了两个好消息。
“盛进士真要是来的话,我定然好酒好菜的准备下来招待着,到时候也好让他给你传授传授一番赶考和会试的经验。”
“好。他既说了要来,定然是要过来的。”
方俞还未闲下高兴多久,通判府又来了人将他请了去。
这阵子秋收,按照旧历要查违反律法买卖的商户,通判大人日里忙碌的很,原本是要方俞跟着协助一二的,但是方俞前阵子换季又有点风寒便有些躲懒不想干,于是便跟通判大人提议让他带着季韫禄去做此事,也好让季兄多沾染些官气,以后不管是科考写文章还是以后做官儿都大有帮助。
通判大人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纸上谈兵总归不如实地造就经验,于是乐滋滋的就带着苦哈哈的季韫禄去查地去了,他也顺利偷了懒。
今下季大人又差遣人来唤他,倒是有些好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并非是什么大事情,去年秋收城里不是许多商户都开仓放粮接济了受灾百姓吗,老夫瞧着势头十分好。但今年丰收,城里的商户便无动于衷,虽然丰年,但是也免不了有意外收成不好的百姓,若是商户都能在秋收后开仓做救济便好了。”
季淙镛道:“去年老夫看你给的点子十分受用,这朝便寻你来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让商户开仓放粮?老夫这阵子忙着查地,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了。”
方俞明白季淙镛的意思,不管是灾荒不灾荒,反正就是想商户都开仓放粮食,把秋收后接济百姓形成一个传统,如此一来民风淳直,当官儿的政绩也好看,季通判自然是想把这一块儿给搞好。
“学生见去年商户对府衙奖赏的勋章倒是颇为珍视,若是府衙依旧鼓励的话,更容易提高商户的积极性。”
“这容易,今年便再发奖章便是。”
方俞摇了摇头:“去年一次性便发了十二枚,若是今年再如此人人都发的话,兴许商户会再图一次新鲜开仓惠民,但等奖章泛滥人人手上都有以后可就不再那般珍贵了,到时候再想让商户开仓恐怕会更难。”
“不妨这般,奖章还是照发,但是只发三枚,奖章不单是布施和降价惠民就可得,到时候布施时通判要一一查看,给接济百姓的商户打上个分数,分个一二三名出来发奖章,届时花样最多最能设身处地的帮助接济到百姓的自然得第一。”
“如此一来给商户救济形成一种竞争关系,大家便会暗自较劲儿把接济百姓当成一件事儿来认真对待。”方俞又接着道:“但光让商户竞争还不行,他们也不是傻乎乎的就去竞争了,还得他们觉得奖赏有意义才行,光一个奖章荣誉度虽然够高了,但也只能挂在家里,要想别人看到吹嘘有面子,还得把人请到家中去才能看得到,终归是麻烦。”
他笑道:“其实商人因为地位低下,反而是更加好面子,若是有能让他们炫出脸面的奖品,他们自然会很积极的参与,奖章又不似士籍印一般能日日挂在身上让人瞧见,若是再配上一个出门也能让人看到是官府发的奖品,那商户便欢喜了。”
“依你的意思奖赏是至关重要的存在,那究竟准备何物才足以让商户争相参与?”
“学生想见,瞧着若是官府给第一名赏赐一辆士籍者才有的规制的大马车,再刻制上官府特赐的招牌,获得的商户可自由乘坐入市,使用期限为一年,此后不得再使用,如此第二年再把这件奖品拿出来依然抢手,商户还不眼热?以此类推还能出一块官府制的通行牌,即使没用士籍者相随也可自由出入城中挂牌的店铺,使用期限官府提前刻在同行牌上,商户不照样头破血流去争抢?”
“哈哈哈哈哈哈!”季淙镛听的入神,指着方俞笑眯了老眼:“你这个滑头啊!老夫便知道让你来准没错,何时小四能像你一般聪慧不那般木讷老夫可就更高兴了!”
方俞连忙道:“大人可别这般夸赞学生,季兄是谦谦君子,学生是不学无术这才想出这样滑头的法子。”
他知道这些也是因为乔家是商贾人家,自从陈氏过身以后,两家来往的十分密切,乔母隔三差五的便要过来看望小乔,他的岳父也三番五次的邀他,吃不得酒便吃茶水,如此交往的多了,他自也就知道了许多商户的习性。
乔家不少生意上的朋友方俞尚且见过,去年得了奖章的商户牛皮都快吹破了,若是有更好的奖赏定然要争抢的,这些商户家底丰厚,开仓接济百姓那点子钱无非是两场宴客,不足一回送官宦人户礼罢了。
“你便承了老夫的这句夸赞罢。”季淙镛着实是满意,捋着胡子道:“念在你出了个好主意,老夫且在此处告知你一个好消息。”
方俞闻言来了神采:“学生洗耳恭听!”
“上头已经来了诏书,拖了一年,钱无章那老小子已经被罢免了官职,上头念他也上了年纪,便要他赔付五千两银子出来慰藉百姓此后发还原籍。”季淙镛眯着眼:“下月应当便走人了。”
方俞心中一喜,虽然这一年钱无章在云城还是顶着县令的头衔,但也已是名存实亡,即使如此,老东西暗地里还是在捞偏门,想必也是知道自己会被告老还乡。他捞偏门方俞虽然看不过,但是也阻止不了别人心甘情愿给他送钱去,如今听说他还得赔钱出来,登时就愉悦了。
“他如此作恶合该受到惩处,只是下月他走后新的县令何时上任?”
季淙镛道:“这阵子各地都在忙查地的时候,那头的消息老夫尚且未得到,但云城这般县城,不论是上头还是府城那头都不会允许抽官的举子前来顶县令一职的。”
说起来季淙镛又拍了拍方俞的肩膀:“若是未曾耽搁会试,春闱上榜老夫也可动尽关系让你来把这个位置给顶上,可惜了事不遂人愿。”
方俞心中大为震惊,虽说县令不过一个正七品芝麻小官儿,官阶比通判小两级,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不然钱无章也不会被通判咬的死死,他只是震惊于季淙镛一个正六品官员竟然能有口气说出可调动关系让他做云城这般的县城的县令。
前提春闱入闱,如此说起来倒好似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但是云城不但富庶,最重要的是做官一般都避讳刚做官便在老家就职的,没想到季淙镛却是有法子。
他微微吸了口气,不愧是官宦世家,几代为官的人家,就算是官职不大,那根基却还是在那儿的。
商户开仓的事情谈好后,方俞回去连夜提笔写了个详细的策划,把开仓接济百姓策划成了一个赛事,把活动主题命名为秋庆丰,按照和季淙镛今天讨论的内容把时间地点比赛规则等一一具体细化,随后交给了季淙镛,官府那头会提前张贴告示,到时候城中的商户便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方俞给出了报名时间和截止时间,另外还有比赛筹备的时间,消息一出,城里顿时又热火朝天了起来,有钱的没钱的都是受益者,大家看到活动都高兴。
他却没工夫去跟着看热闹,一年的挂职期满,他得去书院参加就职仪式,然后把之前拖欠的讲学给补上,任务还很繁重呢。
乔鹤枝一早起来同他穿衣服,一边给他系腰带一边道:“这套衣服去年便做了,按照你的要求要看起来沉稳,特地选用了墨青色,今下穿着正合适。”
方俞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很不错,这一年吃的素又经常骑马,身材管理非常成功。腰封一束,肩宽腰窄,再匹配上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容,隔壁成亲五十载的老大娘看了都说好。
他握着乔鹤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前,十分自信:“我现在身体特别好。”
乔鹤枝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深知这人又在发神经了,他用力整了一下方俞的衣领:“爹看了外头的告示当即便跑去官府报名了,他说他是头一个报名的,还受了官府夸赞。”
方俞坚持:“不信你仔细摸摸~我个子好像也比去年高了一些,少年夫妻果然是好,还能一同长个儿。”
乔鹤枝心如止水:“今日任职仪式过后院长应当会喊你简单吃个饭,我就不送饭来了,闺中好友相邀我去琴楼,我下午也不过来接你。”
方俞:“…….”
第74章
时隔一年再回到书院,瀚德书院十年如一日,青压压一群着襦衫戴襦冠的书生往复来回。
一年前他便来办了入职的相关手续,目前处于挂职的状态,今天过来带着礼品先见了几位院长,接着便是集会上简单的说几句相当于一个见面会,这些程序下来倒是未花多少时间,结束时尚且才巳时中。
“可算是等到你来了,若是再晚一日老夫便出了远门。待会儿你便同陈广尹陈副院长一道去看看你以后讲学的课室,学生分配一事一直是陈院长管理的,有什么你便同陈院长商量。”
王青山同着方俞交待:“老夫这阵子要去雍江府一趟,府城下的书院院长齐聚一堂做讲学,可能是要去一段时间才回来。陈院长脾气有些冲,素日里你便多担待些,若是有什么大事便等老夫回城再做处理。”
“王院长放心,学生定然会谦逊多向陈院长学习。”
“如此便好。”王远长笑了笑:“你也去忙吧,早些熟悉一番课室和夫子室。”
送走王青山以后,方俞便朝着自己的夫子室去。
瀚德书院的构造同后世学校的布局不同,这头的办公室是独位的,一般一个夫子室里便只有一位夫子,且夫子室离自己讲学的课室不远,十分方便盯着学生。
方俞的课室尚且还是空的,里头一名学生都还没有,不过里头倒是打理的十分干净,地板都似才擦过的一般,他很是满意。紧挨着不过十米外相对于课室小一半的地方便是夫子室了。
进入夫子室只有一道小门,门口上已经挂了牌,上头是王青山院长亲书的方俞夫子四个字,后请了工匠印着模子雕刻下的牌子。内里先入目是一张方桌,配了两把椅子可供夫子吃茶水果子以及和同僚论学,入门左侧是一张长长的桌案,夫子素日里看文章批改课业便在此处。
室内尽头往左转有个小门,开门里头便是一张窄小的床铺,夏日炎炎时可以躺在床上午休片刻。
夫子室的陈设大都是这个配置,之前就读的时候他也常去张夫子的夫子室,但毕竟是给夫子做活儿,进去也不会没礼数的乱逛乱走,今儿才算是把夫子室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这夫子室比课室还让他要满意的多。
工作环境非常可,到时候再用保温杯泡杯茶端在手里,气质这一块儿拿捏了。
遗憾的是这时候并没有保温杯,不过他早盯上家里仓库头一对四寸高敞口的白瓷小花瓶了,夏天用来泡点温茶既不烫手还美观,简直不能更合适。
他看好了工作地后便前去找陈广尹,虽然先前张夫子同他开玩笑说学生可以任他自己的喜好挑选,不过他做过这行,不论是今下也好,还是后世也罢,生源的优劣夫子还是很看重的。
有灵气上进的学生谁会不喜欢,到时候科考一举成名做夫子的也跟着沾光,有好处厉害关系的东西,少不了弯弯绕绕。
他初来乍到也不打算讨人嫌自选学生,届时就算是把学生教好了背后也少不了长出嘴来说那是他一开始便捡着优秀的学生教,老早就把便宜给占上了。他就听院里的安排,到时候教的好坏也少一些说嘴。
方俞找到陈广尹的院长室,里头还有个人立着,像是陈广尹的门生帮手,门虽然敞着,但方俞还是礼貌的敲了敲门。
陈广尹并没有抬头,只道了一声:“进来。”
方俞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很少见到这位副院长,准确来说他上课踩点到,下课跑的早,除了院长王青山以外,其他的几个副院长都没见过,院里集会的时候又在摸鱼,并没有仔细记过几人的模样,今日见面会的时候他便下了点功夫把几个院长记牢,挨着握了手。
另外还有十几位夫子,他尽可能的记了个眼熟,以后多留心着也容易记下来,最重要的还是院长,毕竟是领导,和同事还是有一定的差别。
先前的见面会上他就对陈广尹的印象挺深刻的,全程冷着一张脸,严肃的和张夫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张夫子的面向看起来原本就是十分威严严肃的,陈广尹却是面容有些圆润,眼角褶子朝上,倒像是素日是个喜欢挂笑的人,正是因为如此,这般垮着脸反倒是比原本就严肃的人瞧着要别扭一些。
既王院长提前便同他说了陈广尹脾气不太好,他便更加的谨慎:“陈院长,小生方俞,是今日续职的夫子。”
“我知道。”陈广尹半天才放下手里的纸页,扫了眼前的人一眼:“正好要找你,既然现在回来书院那便要带学生了,这是分到你手上的学生名单,你且看上一看。”
方俞看着桌案边上的花名册,他同陈广尹微微点头做礼后才拿起名册,一长串的名字能看出个什么来,除了知道他的课室即将有十五名学生之外,其余的一无所获,他当即便厚着脸皮问道:“多谢院长,不过可有这些学生的信息,小生也好对学生有个大概的了解,也便于往后对学生的教导。”
陈广尹扫了方俞一眼,未置言语,偏头给身旁的门生使了个眼色,那门生便从远处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沓子纸业双手呈给了方俞:“方夫子,这便是您第二十四课室所有学生的信息。”
方俞客气接过,当即便看了看,信息上录的有书生的年纪,家宅住址,当前的功名等等,他想看的几栏重要的信息都有,也有些看起来不太有用的比如说兴趣爱好什么的。
他看东西的速度快,一连看了七八个,但是清一色竟然都是才过了童生试的学生,还有不济的竟然连童生都不是,他迅速浏览了所有学生的功名,十五个学生竟然只有两个是秀才,其余的十个童生,三个还未考上童生。
来时他还想着既然院里先头还给出了让他自行挑选学生的条件,虽然他没有应承下来选择服从单位的安排,但是也没想到会这样安排!就拿他原来就读的课室来说,虽然里头的学生功名参差,但最差的也是童生啊,且童生还只有三名,其余的全部是秀才!
他也知道张夫子是学院里优异的夫子,分到的学生资质会更好一些很正常,他一个新人分到的学生资质稍稍差上一些也合情合理,可这未免也差的太明显了些。
陈广尹端着茶杯余光从方俞的脸上掠过,见着他蹙起的眉头,道:“你别见这些学生没什么功名,但都是些不错的好孩子,大抵都是慕名而来想要进解元的课室,好些都说若是进不了你的课室便不来瀚德书院读书了。这两年生源不多,为此王院长十分珍惜生源,我也无法,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方夫子,你有什么意见吗?若是不满我给你分的学生那我便再找院长谈谈吧。”陈广尹又为难道:“只是王院长忙着要去府城,我时下叨扰也不合适,若是明日前去找王院长谈,他又出发了,便只能等王院长回来再说了。可惜院长此去也不知是去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恐怕是要耽搁学生就学……”
方俞微微笑了笑:“不妨事,既是陈院长有心分的学生,定然都是听话上进的好孩子,便不必去麻烦王院长了,小生一切服从院里的安排。”
听陈广尹一番话,他还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学生反正是给你安排好了,要找王院长找不到,要是不接到时候耽搁了学生就学砸的还是你自己的口碑,毕竟这些学生都是冲着解元的名气来的。
说心中一点也不气恼也是不可能的,但方俞更诧异的是这陈广尹作何要针对他,难不成是因为看见院长给了他太大的优待看不过眼故意想刁难?
“嗯,你既能理解院里的不易便再好不过了。”
“那小生便不打扰院长忙了。”
瞧着方俞走远,陈广尹身旁的门生才道:“院长,这方俞不会到王院长跟前去说嘴吧?”
“那也要他能找着王院长,这会儿人早回宅子里准备行装去府城了。”
“那等王院长回来,若是他同王院长要求换学生呢?”
陈广尹笑眯眯的看着门生:“都拿到手上了还甩的出去?你以为院里其他夫子都是吃素的?在书院待过几年的都该知道这批学生是老难题,一个个家世不错却不求上进,日里不是寻欢作乐便是招猫逗狗,学业不见上升还得顶这群人爹娘的压力,哪个夫子愿意接手?”
门生随之敛眉轻笑了一声。
方俞拿着花名册和信息资料回夫子室去,刚过课室门口迎面就撞见了张夫子。
“都办理好了?”
方俞笑着点点头:“差不多了,学生名册都领到了。”
张夫子也展开了眉:“老夫瞧瞧。”
方俞知道张夫子素来向着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分到的学生不怎么好恐怕心中也不太舒坦,于是他便把学生的资料夹着,只递了名册去,不料张夫子只瞧了一眼眉头便又锁了起来:“这是你挑选的还是陈院长分的?”
“是院长安排的。”
“功名倒是关系不大,只要学生上进,迟早是会考取出功名的,但这些……”张夫子看了方俞一眼,不想打击他初为人师的信心。
方俞把腋下的资料取了出来:“学生已经了解过了,心里大概也有了个数。夫子也别担心,这些学生总得有人来教,学生初出茅庐,好好磨练一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