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乔鹤枝知其上朝难,便赶制了两双新鞋让方俞捎带去翰林院里,待到散了早朝以后回到翰林也可以换上双干爽的鞋子,不必在湿鞋里泡上大半日。同僚见方俞的法子好使,纷纷效仿起来,翰林中人手一双多的鞋子,待到下朝时又把湿了的鞋子带回去,次日又带一双前来,如此周而复始的好一段日子。
方俞微卷了些车窗帘子,瞧见外头斜斜细雨,心中也是一阵哀叹,这阵儿钦天监可是忙了起来,他在皇帝那儿几次都瞧见那头的大人前来回禀,一个个出大殿也是焦头烂额的。
回到宅子,他穿过走廊往正房前去,老远便见着乔鹤枝立抱着小青盐在廊下看屋檐拉的笔直的水柱。
小青盐抱着他小爹的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焉儿的贴在他小爹的下巴前,模样可招人疼。
“哟,乔公子好雅兴,在赏雨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青盐立马从小爹的下巴前抬起了脑袋,看着方俞过来的方向,伸出肥肥的胳膊,小手一张一合的,要老父亲抱抱。
方俞紧赶慢赶的上前去抱住小青盐,吧唧在堆的跟面团儿一样的软软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今儿如何这般亲爹爹?”
乔鹤枝笑道:“不肯待在屋子里,一整日都哭闹,我抱他出来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有再继续闹腾了,却也还是恹恹儿的想出去走走。”
方俞轻点了一下青盐的鼻尖:“你这小崽儿,尽知道闹你小爹。爹爹抱你去花厅玩儿。”
小青盐听不明白老父亲在说什么,就是见着爹爹带着个长了翅膀的帽子,伸手要去抓小翅膀,逗得方俞发笑:“竟然还敢摘你爹的乌纱帽,好大的胆子。”
见着父子俩玩闹的开心,乔鹤枝道:“你们俩先去花厅,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
……
休沐结束后,天气稍稍放晴了些,随之而来的便是入夏的热浪,不过久雨后天晴,人的心情也跟着开阔些。
方俞起了个精神上早朝,不过两日休沐,朝会上便积攒了多个奏报。
西北来报,战事僵持,需要囤积粮草做长期抗战。
接连的大雨冲垮了白水江,湮没大批庄稼。
川蜀送来的荔枝遇大雨,官道毁坏泥泞,马车折在了半道上,损坏了大部分水果。
可谓是因着几场大雨,祸事频频,一环扣着一环,朝中沉重,皇帝的面色也不佳,众人都心惊胆战起来。
百姓靠天吃饭,天时不好必要栽秧,崇明帝在位数十年,像是决堤冲毁良田庄稼房屋之事隔三差五便有一回,已经处理的太多了,早已习以为常。
而至于战事,打仗就要有粮,这也是一早便得知的事情。
压垮皇帝的是荔枝好不易运来,却折了许多在半路里,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带着费清正拍马屁的心意也被大雨糟蹋了。
“又是打仗又是救济百姓,冲垮的官道还得重新维修,国库空虚,这可如何使得。”
“只怕是只有提高富庶之地的赋税来填受灾之地的窟窿。”
“今且才入夏,距秋收还有好长一段时日,百姓又如何缴的出多的赋税来,恐怕到时候引起民愤。”
朝堂上争论不休,不论是谁提出了什么解决方法,立即便有人说出其弊端不好之处来,一通争辩,却是没有一个可靠的解决法子。方俞也早见识过这番阵仗,不过是既不想担责任,又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不能替君分忧,为此才抖机灵的说的热火,实则根本之处无从下手解决。
皇帝气的脑仁痛,一个多时辰的早朝才散去。
晚些时辰,御书房的小太监前来叫方俞,说是皇帝召见。
方俞见着来自御书房的熟悉面孔,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一下,素日里陪着皇帝插科打诨说点民间市井趣事也就罢了,今朝都出了这么些大事,皇帝作何还要寻他去,到时候要是落得个魅惑君主的罪名下来,他可担待不起。
如公公没来的时候经常便是小太监前来寻方俞,两人日里倒是能说的上几句话,平时孝敬一二,小公公也会礼尚往来的透露些皇帝寻他的口风:“方大人无需忧心,是川蜀的荔枝到了,陛下给六宫娘娘们分发了下去,还剩下一些,说是要请大人过去一道品尝。”
方俞稍吐了口气,面上有了些笑容,这才信步去了御书房。
进殿果然老皇帝的桌前置放了一篮子红皮儿荔枝,旁侧还有丫头在剥皮儿,一颗颗饱满如玉的荔枝放在玉碟中,甚是讨喜。
荔枝汁水丰足,模样又可观,受皇室喜爱也不足为奇。
“来了,尝尝吧。原是今年能阖宫解馋的,没想到还是路上遭了难。”
方俞谢过了恩赏,陪着皇帝用了两颗,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是吃多了上火,皇帝每年都会吃上一些,也是知晓其中观窍,并未有贪嘴。
“今日朝中之事,你如何看?”
方俞心中警铃大作,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荔枝吃:“微臣愚钝。”
老皇帝接过如公公递过来的擦手湿帕,抹了抹手:“四下也已摒退了人,便当是寻常说市井之事一般闲唠吧,朕也是想多听听意见。”
方俞缓了口气,徐徐道:“不论是打仗屯粮,还是救济百姓,修路巩固堤坝,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微臣想见,首要还是得让国库充盈,这才能解一系灾殃。”
老皇帝微微叹气,拍了一把自己的腿:“国库空虚,这些年也是一直在缩减后宫用度,不曾大兴土木,便是忧虑着国库。眼下恐怕又只能增收赋税了。”
“朝廷的收入主要是田地税收,垄断经营盐铁等行业。陛下,民之困顿,若是在加重税收,东边扯来补西边,恐怕会激发民怨啊。”
“可这又有何法子,西北的粮食堪堪再能用三个月,若是到时候续粮不上,西北的铁骑一路踏下,如何能够抵挡的住。”
方俞眉心蹙拢:“今天下是按照土地所有量而收赋税,百姓只守着够一年粮食的一亩三分地,深知是土地越多,赋税越高,百姓反而不敢多种粮食,前去开荒,只怕是多种多遭殃。百姓种地积极性不高,流通在市面上的多余的粮食便少,米粮价格随之而高,百姓又买不起粮食受苦受穷,无疑是一个恶性循环,朝廷也很难囤积起粮草打仗。”
“若是能反其道而行之,适当减轻土地赋税,鼓励百姓多开地耕种,朝廷给予更多的保障措施,像是受灾百姓酌情免缴一年赋税,雇农主提高对农民的分成,到时候百姓定然会大受鼓舞,投身于土地耕种上。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倒是比打压商户可能要更容易让百姓留在土地上一些。”
“朝廷时下缺钱,要想迅速积起一批资金,不妨将朝廷垄断的盐铁行等,既在保护成本利润的基础上,又稍降一些高昂的价格。和土地一个道理,百姓受到降价的鼓励,购买者增多,薄利多销,朝廷也能尽快的收拢一些银钱来缓解燃眉之急。”
老皇帝一直未有开口,方俞见状连忙起身叩首谢罪:“微臣只是闲说话茬,捡些市井之话同陛下说,陛下切勿放到心上。”
“你起来吧,朕一开始便说了,只当是与你闲说。”
方俞诚惶诚恐的起了身,拘谨立在一旁再不敢开口说话。
老皇帝忽而又未再提朝中的烦心事,同方俞道:“詹事府的大学士回乡养老了,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年纪比朕还年迈,朕不忍他再为朝中之事忧心劳力,便准了他的请辞。”
“你在翰林事情也做的不错,侍读学士之位也可再着手添上一人,你想去何处?”
方俞受宠若惊,显然皇帝是没有为自己方才的大言不惭而发怒,还想着给他升官儿,他心中一阵感动,这几个月的班可真没白加。
“陛下。”方俞突然又再次跪下:“微臣得陛下看重,心中感激受恩,无论是詹事府还是翰林院,这都是极好的能长伴陛下左右的好差事儿,微臣自是求之不得的。可今陛下为国事烦忧,微臣年轻入朝时间尚短,却蒙陛下隆恩厚待,这叫微臣如何狠的下心贪图安逸富贵而眼见着陛下为国事操劳而不能排忧解难。”
皇帝眉心微动:“你是何意?”
“微臣斗胆自请前去工部,筑巩堤坝也好,修路也罢,愿投身于实事之中为陛下分解一些忧虑。”
皇帝蹙起眉头:“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工部位于六部之末,是多少官员背地里都认之为的冷灶,事多纷杂,如何能比得上詹事府和翰林?”
“微臣虽愚钝见识短浅,但也知翰林和詹事府的好。可微臣尚且年轻,自当多加磨砺,今朝若便遇事退缩,畏头畏尾,往后也难成大事,辜负陛下厚待。但他日若是能有所成,能再得陛下厚爱也可重回翰林詹事府。”
“若是朝中官员人人都能像你一般自请吃苦受累,朝廷也便是稳固多了。”皇帝举头望着大殿的天花板,长叹了口气,随后又望向跪着的方俞:“你且先起来。”
方俞走的时候被如公公塞了一篮子的荔枝,说是皇帝先前承诺奖赏他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提着篮子谢了公公,也不知是不是皇帝不答应他的申请而特意塞的荔枝作为安抚。
其实殿上他说的好听,马屁拍的响亮,但实事求是的来说,谁不想升官儿在翰林和詹事府,轻松又得结交权贵,还能见皇帝讨人欢心,可比外放和在六部苦熬要舒坦的多。
但西北战事不利,他收了楚静非的东西就得给他卖力啊,若是自己压的宝垮了,得不偿失啊!可若是在翰林和詹事府,他便很难自行着手去帮楚静非。
方俞也想的透彻,这当官儿和演员其实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哪怕你官位再高,若是能没有干出实事,演员拿不出够硬的作品来,那总归是虚空站不住脚的,要不然朝中那些个公候爵位人家,明明子孙有封荫,能直接做官儿为何还要参加科考,用两榜进士作为出身才满意,还不就是要让人看出实力,堵住悠悠之口吗。
他今朝是得皇帝喜欢,从皇帝要给他安排的升迁便可见一斑,但是这般升的快,很容易让人飘啊,且还会惹人眼热。诸多考量下来,便是自己想躲懒每天就那么闲散的过,事实与长久的打算还是告诫他,不可贪图一时的享乐,来日方长。
抱着荔枝篮子,皇帝没有开口答应他的请求,过些日子他还得来使使力才行。
第139章
“这荔枝晶莹饱满,当真是味道极好。”乔鹤枝吃了几颗,同方俞道:“京中时新一道荔枝腰子,但是市面上荔枝不好又不多,价格还甚是高昂,今儿有了好荔枝,我夜里正好做给你吃。”
方俞道:“荔枝是陛下赏赐的,原本川蜀送来的早熟荔枝三五车,结果连日大雨冲毁了路,烂了损了不少在路上,我能分得这么多,还是陛下一言九鼎,先时采摘运送的时候就答应分我一些尝尝,不说许多朝臣没有,便是后宫里还有娘娘没有得分到。”
“那夫君可是深受隆恩了。”
方俞吃下乔鹤枝为他剥好的荔枝,心中便是烦闷,但是对于吃讲究的人还是抽得出功夫来品鉴:“把荔枝放在咱家的冰窖里,待到明日你可用做宴客来用,味道也是凉爽,正好解暑。”
“虽说陛下赏赐的是殊荣,可拢共这么一点,自家里吃便是了,犯不着再做什么宴会。”乔鹤枝意有所指,京中家眷便是自家大人得了点什么恩赏便借机宴请炫耀,好以此展示自家多了不得一般,实则就是想听前去的家眷几声吹捧。
他知方俞是觉得怕母亲回云城了自己愁闷,想着方儿给自己找乐子。
方俞道:“算算日子岳母也早该到云城了,近来可要注意着收信件。”
乔鹤枝点头道:“这我知道。”
夜里方俞吃了些菜,心中惦记政事,有些不得安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拉着小乔消耗了些精力这才一觉到了天亮。
上了早朝,方俞还正摸鱼想着如何再劝劝皇帝,忽的内殿中传召:“宣翰林编撰方俞进殿。”
方俞一个激灵,握紧手中的朝牌,他上朝将近一载,也多番面见过皇帝,可是朝会上却是一直做着默默无闻的陪衬,还是头一次在朝会时被宣召。
四下看了一眼站在周围的同僚,见着大家都是一脸凝重的望着他,便知是真在叫自己无疑了。
他连忙从自己的队伍出列,微微一顿,快步从一列列朝臣中朝殿内去。
同皇帝行了礼后,便听龙椅上的人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翰林编撰方俞调至工部,任正五品工部郎中,着手于修路固堤事宜。”
朝中大臣忽而哗然,既是吃惊于方俞接连升任五品,晋升之速迅猛,可又不敢出言参奏,毕竟修路固堤云云诸多事宜是烫手山芋,若是谁人开口,难免不会受皇帝一句爱卿是否想要自请而上。
虽是心中嘀嘀咕咕,却是无人敢开口。
方俞顿而柳暗花明,眼睛一亮,藏了一抹笑意在请愿得偿的眼角,连忙叩谢了皇帝隆恩。
受命之后方俞又在大殿之上受了皇帝的几句嘱托,接着便退出了大殿。
散朝之后,翰林的同僚纷纷上前祝贺,须知翰林院的一把手翰林学士大人也才是正五品官员,虽然被调遣去工部不如翰林那般吃香,又苦又累,还得经常东奔西走,可入朝不过一年就登上五品,可谓是前途大好,还是比许多官员在自己的官级上苦苦煎熬要好的多了。
尤其是与方俞同一批进来的新科进士,个个皆是艳羡不已,拔尖儿的都已经奔上了五品,而他们却还在七品八品九品的位置上稳如泰山的挣扎着。
这一年来,同僚可是没有停过对方俞的恭贺。
这朝调任不似先前的工作,虽要办别的部门的事情但是依旧办公室在翰林,今下是连办公室都要搬走了。同僚一场,方俞这次是诚挚的同大家道了别,人情上仔细打点妥帖着。
“恭喜。”
诸人道完喜后,方俞收拾打点着自己的东西,忽而听见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举头竟是有些日子没有再见的余唳风。
年初他受了外放,这几日尚且才回来,前几天休沐的时候方俞陪着乔鹤枝去宝香斋看衣料首饰,正好撞见了他。
余大人捧着镯子簪子左一个挑,右一个选,总之是全然沉浸在替自己家眷挑选饰物上。
方俞今朝升任,看着依旧风流倜傥的的男主,也是感慨万千,心情复杂。
余唳风这人高低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方俞早有见识,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一个炮灰配角都混上来了,作为男主角的他还在原地踏步,方俞实在是有点怒其不争。
男主不去和邪恶势力斗智斗勇,天天给自己夫郎选珠钗,怕自己夫郎的老父亲外放艰难,自己便自请相随,也是让方俞头大。但凡是男主自信放光芒,朝中的黑暗势力定然朝他就去了,这么一来也不会有人把心思用在他一个配角炮灰身上。
原本只要自己保持中立,看好队伍,及时示好,后半辈子又是咸鱼躺赢了,偏偏男主没有了奋发图强的斗志,半路打了退堂鼓,害得他一个炮灰只能自食其力去打天下。
方俞仔细想了想,其实导致男主变成这样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本来就恋爱脑,结婚以后更是病入膏肓了;另一方面原书中他对原身有夺走白月光还辜负的冰冷恨意,而现在看着小乔过的美满幸福,他恨不起来,两厢和解,于是干脆岁月静好躺平了。
那日小乔替他挑选钗环,余唳风甚至还说自己夫郎已经有孕,若是个儿子,将来两家还可以结亲云云,直接被方俞给打住了。结亲干什么,难道要上一辈的意难平用下一代来圆满,这亏是余唳风想的出来。
“余大人回翰林续职了。”
“正是,今日回的,才回来便听说了方大人的好消息。”
余唳风笑的有一点真诚,方俞便道:“余大人此次外放茶税一事查的好,想必也是好事将近。”
“倒是父亲和岳父都曾提过让调于六部,可惜我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