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森森
“帝君饶命,帝君饶命!”青夏长老匍匐在地,一边拼命磕头,一边瑟瑟发抖,几乎又要吓得失禁了。
凌霄大殿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青夏长老“砰砰”的磕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嗫嚅道:“帝君,当时您不顾身子,一边用精血为周峰主重塑躯体,一边日日夜夜启动乾坤晷,如此一来,极易损伤心性。或许,或许九年前那一次,您是在昏昏沉沉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心魔幻境。”
顾雪城低垂眸子,脸色一片惨白。
罗仙继续硬着头皮道:“正因为是偶然产生的心魔幻境,所以,您只在九年前看到过周峰主一回,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倘若不是心魔幻境,倘若周峰主还活着,这么多年了,您没日没夜地启动乾坤晷,总能再看到一回啊……”
顾雪城缓缓抬起眸子,死死盯着罗仙,漆黑的眼珠冷得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腰侧赤霄“嗡嗡”低鸣,似乎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他一字一顿道:“罗仙,你也咒他?”
罗仙吓得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帝君,属下万万不敢啊!”
林思韵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帝君,属下一直觉得,这么多年了,您和那位……那位玄渊帝尊一直试图寻找周峰主的魂魄,您有无数的搜魂法器,玄渊帝尊有四宝之一的炼魂钵,可是整整十二年了,没有找到一丝魂魄。依属下看,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陆子霖点了点头,低声道:“然。”
林思韵带头跪下去,而后三位峰主、清风明月使、满殿修士都纷纷跪下了,叩首道:“请帝君明察。”
“放肆!”顾雪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哑声喝道,“你们都和那个千刀万剐的白晨雨一样,认定他死了!一直咒他!”
众修士匍匐在地,鸦雀无声。
顾雪城缓缓扫视着大殿里黑压压跪着的人群,眼睛里渐渐布满了血丝,胸口滚烫的杀意阵阵翻涌。
淡金色的乾坤晷在半空缓缓转动着,腰间腥红的赤霄“嗡嗡”低鸣着,这两件天下至宝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绝望狂怒,随时要择人而噬。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句话,只有赤霄冰冷低沉的嗡鸣声,仿佛死亡的巨大阴影,悬浮在每个人的脖颈之上。
过了许久许久,顾雪城缓缓抬起眸子,望向远处漫山遍野的雪白梨花,汹涌的杀气终于缓缓平息下来,而后哑声道:“今日梨花正好,本座不想大开杀戒。”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拂袖而去,众修士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冷汗津津。
顾雪城如同幽魂一般,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云雪楼,跌坐在那张白玉大床上,怔然看着那具自己用梨花花瓣勉强拼凑而成的身体。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那冰冷的脸颊:“他们都在胡说八道,对不对?你是小狐仙,怎么会死呢?你第一次离开之后,没几年就回来了,第二次离开之后,我还在乾坤晷里面看到过你……”
那人低垂着睫毛,没有一丝回应,鬓边一缕黑发渐渐幻化为了雪白花瓣,似乎是灵气不足了。
顾雪城吓了一跳,赶紧咬破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凑在对方唇边,把一滴精血滴了进去,右手则轻轻抵住对方小腹丹田,输入了一股纯净的十全金丹灵气,终于维持住了那具梨花化成的脆弱身体。
他松了口气,呆呆望着那张沉静俊雅的面庞,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伤心,小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那个白晨雨,他以前觊觎你,后来诅咒你,还三番五次地来挑衅我,我真想杀了他,可又怕你不高兴,就一次次地放过他……”
他顿了顿,又哑声道:“你从小就教我,让我仁厚待人,让我心胸宽阔,可是我有那样的父亲,天生心性不好,你若一直不回来,我真的没法撑下去,十全金丹,可成仙,可成魔,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着法子威胁了一阵之后,顾雪城又放柔了声音,诱哄一般道:“你回来吧,等你回来了,我就举办大婚典礼,那个时候,雪白梨花开满凌霄城,天下宾客蜂拥而至,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苦苦缠着兄长,非要兄长做我的道侣……”
他像过去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一样,絮絮叨叨了许久,种种承诺,种种威胁,种种哀求,可是那具身体也和过去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一样,长睫低垂,不言不语。
“哥哥,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就一眼……”
顾雪城声音渐渐哽咽了,他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回想着青夏的笃定语气,回想着众人的苦苦劝诫,回想着白晨雨绝望凄厉的恶毒咒骂……慢慢地,一股极深极深的寒意从他心底渗了出来,一个他从来不敢想,也不愿想的念头,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或许那人早就不在了。就像他的族人说的那样,身体化为他生前最喜欢的雪白梨花,魂魄化为天地之间渺茫的灵气,来得干净,走得洒脱,从此无处可寻。
因为那人是小狐仙,因为那人死而复生过,因为那封温柔宽慰的绝笔信,因为九年前那场如梦似幻的心魔幻境……让自己有了幻想的余地,有了可笑可怜的祈盼。
于是,自己死死抓着那几根救命稻草,不愿面对冰冷的现实;不愿面对白晨雨恨之入骨的恶毒咒骂;不愿面对根本找不到一丝魂魄的事实;不愿面对众人把自己当成疯子般的怜悯目光……
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人以前回来过,所以这次还会回来,然后拼命寻找天材地宝,拼命为他重塑身体,细心做好各种准备,满怀期望地等待着……
整整十二年了,自己竟然一直固执地相信着,被那样残忍地羞辱凌虐之后,满头长发一片雪白之后,心灰意冷地从云雪楼上一跃而下之后,那人还会回来。
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顾雪城渐渐有种浑身发软的感觉,好像苦苦支撑了很多年的脊柱,忽然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抽走了,胸口一片空空荡荡,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原来,那人已经死了十二年了。
第74章
那人已经走了,那人已经离开整整十二年了,只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不愿相信,不愿承认,死死抱着那几根救命稻草,拼命骗自己。
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太可悲了,也太可恨了……白晨雨固然应该千刀万剐,但是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是自己这个该死的赝品,鸠占鹊巢,恩将仇报,害死了那人,还不愿承认,不愿面对。
顾雪城望着白玉大床上那个沉睡的人,右手轻轻抚摸着对方温和秀雅的脸颊,左手缓缓贴上了自己的丹田,细细感觉着丹田里面那颗滚烫的十全金丹。
十全金丹,寿命绵延。
这是那人拼上性命和尊严,好不容易才帮自己结成的十全金丹,他理应好好保护,不能损毁半分,可是……可是他已经撑了十二年了,他真的好累。
他想睡了,或许睡了,就能见到那人了,就能陪着那人了,就能让那人不再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渐渐的,那个疯狂的念头又从顾雪城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真的撑不住了……”他一边喃喃地道歉,一边慢慢凝聚起丹田里的灵气,让那些丝丝缕缕的灵气,缓缓缠绕上了那颗纯净无暇的十全金丹。
而后,他狠狠一咬牙关,毫不犹豫地收紧灵气,死死勒住了那颗滚烫的十全金丹!
一阵钻心剧痛传来,那颗十全金丹剧烈颤抖着,颜色猛然变得极其耀眼,仿佛竭尽全力地在挣扎,在向主人哀鸣求助,在拼命对抗那些要将它活活绞碎的灵气!
金丹级别越高,碎丹痛苦越大,不到片刻,顾雪城就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隐隐传来嗡鸣声,但还是死死咬着牙关,狠狠勒着那颗十全金丹。
哥哥,哥哥,我来陪你了……
渐渐地,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嘴里全是温热腥甜的血腥味儿,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得掌心皮肉一片血肉模糊,但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或许因为灵气的剧烈波动,床上那具身体的长发慢慢化为了大捧雪白的花瓣,而后修长的脖颈、秀气的下颌、淡色的嘴唇……都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渐渐化为了梨花花瓣。
钻心剧痛之中,顾雪城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那人化成花瓣了,那人要走了,一时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噩梦之中,夜风微凉,云雪楼下,红衣白发。
他脑子阵阵眩晕,忽然狂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哥哥,哥哥,别这样,别这样对我……”顾雪城颤抖着双手,拼命拢着那些洁白的花瓣,仿佛疯子一般。
可是他受伤太重,灵气波动得厉害,脑子也稀里糊涂,那具靠他的灵气和精血勉强维持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直接散落成了一堆雪白的花瓣,飘飘扬扬,漫天漫地。
顾雪城死死盯着满床狼藉的花瓣,脑海里阵阵眩晕,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喉头猛然一甜,“哇”地呕出一大口温热腥甜的鲜血!
那些鲜血,洒落在了雪白的花瓣上面,一片狼藉。
“哥哥……”顾雪城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些被弄脏的花瓣,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时间心急如焚,他拼命擦着那些血迹,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好多血,好多血……自己的血,把哥哥弄脏了……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一阵天晕地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慢慢倒在了花瓣堆里。
他瘫倒在满床狼藉的洁白花瓣里,仰望着飘飘荡荡的雪白帐幔,稀里糊涂中,仿佛看到那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柔声道:“小城。”
小城,小城……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十二年前,自己用垂泪湖水倒灌京城,把那人掳回来之后,把他当成侍妾践踏,不许他叫自己小城,而那人也照做了,就连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开头两个字也是,帝君。
顾雪城蜷缩在满床雪白的花瓣里,整个人难以自抑地,慢慢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岁月绵长,千秋万载,人间依旧熙熙攘攘,梨花依旧谢了再开,只是这繁华世间,十丈红尘,再也没有那只忙着报恩的小狐狸了,再也没有那位温和又严格的兄长了,再也没有会在梨花下教他舞剑,会在烛光里教他看书,会在春风里回过头,对他温柔微笑的哥哥了。
洁白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在顾雪城脸上,可他连眼泪都干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是芝儿怯生生的声音:“帝君,清风使通报,问剑谷那边,好像又地动了。”
顾雪城脑海里一片木然,根本没听明白,也根本不搭理芝儿。
“帝君,问剑谷又地动了,这是今年第三次地动了。”芝儿小声嗫嚅道,“主人以前也很关心问剑谷的情况,他会担心的……”
听到这里,顾雪城才艰难地转动起了脑筋,几乎有些茫然地想,地动?什么地动?
哦,是了,最近这十几年间,问剑谷偶尔会发生轻微的地动,但是并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
只是问剑谷作为当年仙魔大战的古战场,又有仙帝自我牺牲、散尽修为布下的魔界封印,自然事关重大,很多修士忍不住胡乱揣测,怀疑过了整整九千年之后,问剑谷里的魔界封印松动了。
前些年自己失去金丹之后,失踪了整整一年,当时还传出了很多流言,说是问剑谷魔界封印崩溃了,自己只身进入问剑谷加固封印,然后失踪了……
魔界封印,对了,魔界封印。
想着想着,顾雪城渐渐有了精神,没错,自己如今还可以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从白晨雨手里,拿回那人的百里霜;第二件事情,再次进入问剑谷,重新布下牢固的魔界封印。
这颗十全金丹,加上这柄赤霄剑,足够再次封印魔界,护佑人间万年。
那人想让自己做一位宅心仁厚的帝君,一位宽容的九州共主,尽力护佑天下万民,可是自己这些年来,严刑峻法、独断专行……实在是辜负了那人的嘱托,辜负了那人给的十全金丹,哪怕到了下面,也无颜面对那人。
可是,倘若自己做成这桩大事之后,再下去见那人,或许那人还愿意看自己一眼,还愿意和自己说几句话,甚至,甚至说不定……还愿意对自己笑一次。
……
书房窗外阳光灿烂,一树梨花如云如雪,开得正好。
周悦蹲在白晨雨膝盖上,瞪着对方手里那块金黄的糯米饼,心中简直愤恨到了极点,白晨雨这小子岂有此理!
他咬了咬牙,陡然伸出爪子,电光石火般抓向那块糯米饼!
白晨雨猛一缩手,周悦登时抓了个空,而后白晨雨笑眯眯道:“哟,小狐狸想抢东西呢?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哦,摇一摇你的大尾巴,本座给你一小块糯米饼。”
谁跟你说好了?明明是你在那里自说自话!
“咕——”周悦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响了一声,白晨雨的笑容愈发加深了,看起来极为可恶。
周悦咬着牙,盯着那块金灿灿的、无比诱人的糯米饼,非常没出息地动摇了,反正白晨雨不知道自己是他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民以食为天,打工人也是要吃饭的。
可是……周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在脑海里问道:“系统系统,顾雪城能不能用法术或者法器,搜索我的魂魄,看到这边的情况?”
顾雪城如今修为通天,简直不得不防,如果他突发奇想,想要寻找自己的魂魄,结果看到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那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自己。
如果再看到自己被白晨雨投喂,还对白晨雨摇尾巴……周悦停止了继续想下去,虽然他和顾雪城已经没了瓜葛,但面子还是要的。
系统解释道:【之前宿主有灵魂拉扯感的时候,001就在宿主灵魂和这个世界的法术影响之间,建立了一道屏障,完全隔离了。宿主的身体也是全新的。所以,不管是通过三魂七魄寻找,还是通过身体发肤寻找,都不可能成功,所以顾雪城是看不到宿主如今情况的。】
听说顾雪城看不到自己,周悦暗暗松了口气,他眼巴巴地看着那块金黄色的糯米饼,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终于忍辱负重一般,慢慢翘起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摇了摇。
白晨雨看着小狐狸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压抑的笑意,而后非常小气地掰下指甲大小一块糯米饼,递到了周悦嘴边:“喏。”
好小气!周悦非常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一口咬住糯米饼,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而后又眼巴巴地望着白晨雨。
白晨雨挑起眉毛:“别想耍赖,摇尾巴哦。”
周悦:“……”比资本家还资本家,连小狐狸都要剥削。
就这样,他忍辱负重地摇了几十次大尾巴,终于吃完了那块糯米饼,勉强填饱了肚子,最后还抗拒不过动物天性,居然抱着白晨雨的手指头,舔掉了残余的饼渣。
当然,他马上就清醒过来,立刻停止了这种丢人的动物行径,矜持地蜷缩在白晨雨膝盖上,默默用小爪子擦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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