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师娘,”尹隋蹲在姜朔榻前,目光澄澈地开口问,“我可以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吗?地上似乎摆不下那么多被子了。”
姜朔一个头两个大,先捏了个净衣诀把小徒弟身上的焦味给去了,才说:“你……”
“过来和我睡。”祈凤忽然冷冰冰出声道:“身为弟子,不应与长辈同床共枕,我这还有多余的位置,你睡我旁侧就行。”
祈凤说完话,尹隋才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似的,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祈凤:“……师娘近日忧思难眠,我来给他护法。”
“这样,”尹隋点点头,坦然道,“我也睡不着,所以来找师娘陪陪我。”
“胡闹。”姜朔训斥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自己睡觉?”
小徒弟委屈地垂下脑袋,一头墨发因为刚经历了雷劫,很多都翘了起来,姜朔摸上去,发现有点扎手,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要么回去睡,要么睡地上。”姜朔保持着师娘的威严,平静道。
尹隋看看姜朔柔软的床,又看看地上坐的臭着脸的祈凤,小声说:“我不要和祈凤师兄一起睡。”
祈凤快被他气笑了:“不想睡就出去,免得在这里打扰师娘休息。”
尹隋在姜朔的床边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动。不仅不动,还要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期望地瞅着人,就算不开口,也能看出眼睛里满溢出来的哀求。
姜朔头疼地揉揉眉心,感觉自从带徒弟之后,自己都苍老了好几岁。
“上来吧,”姜朔最后还是松口道,“把外袍脱了,洗把脸,去屏风后的衣橱里找件合身的里袍。”
祈凤脸色微微变了变:“师娘……”
“你师弟还小,”趁尹隋高兴地去换衣服,姜朔安慰另一个大徒弟,“一时的任性是难免的,他说今夜想给我揪出那禁术的根源,并非有其他恶意。”
祈凤忍了又忍,再次抬起头时眼睛还是红了:“师娘,我受不了你对他如此偏爱。偶尔你也……”
也看看我。
姜朔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口气,低声说:“祈凤,我也是人,也有难以顾到的地方,精力更是有限。”
“你师弟他……”姜朔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屏风,嗓音几不可闻:“对于九华很重要,我不得不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希望你能理解。”
这是姜朔头一次和旁人说起理由。
五年后注定的宿命如阴影般始终徘徊在姜朔心中,现今东衍闭关,连个人影都寻不见,那阵无孔不入的压力和恐惧只能姜朔自己扛着,他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与祈凤多说。
“……弟子明白了,”所幸祈凤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见姜朔眉目间隐隐疲惫,就道:“是弟子心胸狭隘了,师娘不必在意。”
尹隋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见那个叫祈凤的狗东西又在姜朔面前装乖卖好。
在尹隋眼里,祈凤离姜朔简直是过分的近,伸出手都可以碰到榻边垂下的被角了!还一副哀怨的模样,尹隋想都不用想,就猜到祈凤肯定又在悄悄说自己的坏话。
不然刚才也不至于要掐一个避音诀,自己明明就在不远处,也听不见祈凤在和姜朔什么。
尹隋怒气冲冲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挤在姜朔和祈凤中间。
“该睡觉了,”少年换了身素白的睡袍,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的,一边往姜朔床上爬一边打哈欠道,“师娘,我困了。”
被挡住的祈凤:“……”
姜朔给小徒弟递了个枕头,两个人的被子还是分开的,见尹隋钻进被子里往自己这边挪动,不禁道:“好好睡,别乱动。”
尹隋立即不动了,但姜朔一不注意,他就抱着被子轻轻挪,试图更贴近姜朔一点。
“师娘。”尹隋闭着眼睛,小声叫他,嗓音里困意朦胧,满脸不设防。
姜朔解了发簪,又挥灭几盏烛火。祈凤把床帐放下,瞥了睡得高高兴兴的尹隋一眼,低声对姜朔道:“师娘,晚上一有不适,请立即叫我。”
*
虽然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但姜朔出乎意料地入睡飞快。
梦中黑影朦胧,始终静寂无声,姜朔蹙起眉,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熟悉的寒意骤然来袭,姜朔半睡半醒中已有防备,却依旧不能挣脱出来,只能难捱地等着那阵寒意沿着肌肤一路攀上脖颈,而后狠力一掐——
“师娘!”
寒意突然消失,姜朔轻咳着睁开眼,就看见尹隋着急慌乱的眼神。他正半跪在自己身边,一手托着姜朔的后颈,一手掀开被子,让姜朔可以呼吸得顺畅一点。
“怎么样了?”尹隋嗓音沙哑:“还疼不疼?”
“不疼。”姜朔安抚地抓住他的手,自己坐起来找出铜镜,照了一照,发现这次颈间的掐痕几不可见,应该是及时被叫醒的缘故。
“祈凤呢?”姜朔想起房间里还有个徒弟,赶忙撩起床帘去看,却发现祈凤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分,分明是被魇住了。
姜朔送了传音符叫人,披衣下床,先用法术稳住祈凤的心神,而后抬眼看见坐在床上呆愣愣的尹隋,开口问:“怎么在发呆?看见什么了?”
尹隋摇摇头,垂眸道:“没。”
姜朔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有异。
看着祈凤悠悠转醒,姜朔温言安慰的场景,尹隋坐在榻上,却感到心跳如雷,身上阵阵发寒,甚至于有眩晕之感。
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他原以为早在上辈子就将那东西摧毁,自己的秘密也一并深埋于地底。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会饱受他人牵制之苦。
尹隋咬紧牙关,感觉喉间一股腥味。
这东西怎么敢重现于世,怎么胆敢……碰姜朔!
第18章 黑雾
上辈子的事,尹隋其实并不愿过多回忆。
无非是一些充满了恶意和鲜血的过往,就像腥臭的陈年腐肉,连尹隋自己都觉得又脏又恶心。
虽然他早已习以为常,但重生之后,他忽然就失去了曾经习惯的一切——包括杀戮、仇恨、没日没夜的追杀与被追杀、世人嫌恶的眼神和在剑下惊恐的神情。
午夜梦回之时,尹隋甚至会开始梦见温暖的被窝、小院子旁边的桃花林,以及林下安静倚坐着看书的姜朔。
从梦中惊醒的次数逐渐减少,尹隋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故意赖床等姜朔捏着戒尺来叫他,再抱住那人窄窄的腰身假作可怜模样。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好似忘记了上辈子的仇恨,忘记了被人一剑穿碎灵核时的痛不欲生,忘记了姜朔还是东衍的道侣,而他只是个挟着滔天恨意,为复仇而来的恶鬼。
“出来。”
第二日晚,尹隋独自坐在房间里,里面没有点烛火,门窗掩得紧实,连分月色也透不进来,在浓稠的黑暗中,尹隋语气不耐,冷冷道:“别藏着,我知道你在。给我滚出来!”
黑暗中似乎有尖利的嗓音哧哧笑了一声。
尹隋浑身紧绷,指节攥得发白,他突然猛地抬起手,扫落书桌上放着的茶杯,清脆的裂响传来,片刻后,屋内屋外仍是一片静寂,仿佛那声诡笑只是他的错觉。
尹隋闭了闭眼,又睁开,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样子,也许会惊骇地发觉尹隋那双少年人澄澈干净的眸子,已然变成深深的暗红色,像是血。
“不要以为我治不了你——”尹隋的每个字都如同从喉间硬挤出来,沙哑至极:“上辈子我能杀你一次,这辈子也……”
怪异的尖笑又突兀出现,这次是正巧在尹隋的右耳边,寒意贴着他的脸。
“阁下有何贵干?”它桀桀笑着问。
尹隋动也不动,冷漠道:“不是你想引我找你?现在装个狗屁神秘。”
“呀呀呀,”笑声清晰起来,似男似女,难听得不行,“生气了?多骂骂我,说不定我就不碰你那好师娘了。”
尹隋倏然伸出手,动作之快令另一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当中捅穿而过。
它歪着头,黑雾般的形态因为受击忽地散开,稍微离尹隋远了点,又聚拢起来,笑道:“原来你看不见啊,如今我可不是能被你抓住的样子了。”
“重生之后,你的修为下降了不少呢。”黑雾绕着尹隋转了两圈,若有所思地说:“这样都不能看清吗?那你——”
尹隋冷哼一声,再次动手,这次依旧分毫不差地从黑雾正中间穿了过去,并且凝聚了灵力。
黑雾一顿,却发现这次不能再散开以躲避攻击,只好在尹隋的控制下硬挨了一击。
“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尹隋烦躁开口。
“咳,”它花了片刻功夫重新凝聚,无奈道,“只是试探一下。别打我了!——再打这个分.身就要消散了,到时候找你又要费时……”
尹隋不想听它的废话,打断道:“你为什么没死?”
“你还想杀我?”黑雾笑嘻嘻说:“放心,这次你轻易杀不了我了。上次死过一次,我花了快五十年的功夫才重新凝结灵体,结果一回来,发现……”
“你竟然也死了!”黑雾在尹隋身边打转,笑声尖利直冲云霄。
如果不是尹隋提前设下了结界,这怕是要把整个九华的人都引出来。
“连你都重生了,”黑雾贴近他,带着森森恶意道,“我既这么看重你,当然得费尽心思回来找你,引你走上最适合的路啊。”
尹隋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也看见了吧。”黑雾化成个不男不女的人形,朝尹隋走来,弯下腰轻声道:“就算是重生一次也一样,我随手杀两个人,他们又能把脏水泼在你身上。”
尹隋眉心紧皱,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见还是觉得恶心:“你动的手?”
“不不不,”黑雾绕过他往桌边走,得意道,“现在那些蠢货都认为,是你杀的人。”
尹隋如今并不吃它这套激将法:“师娘已替我澄清,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废话?”
“……”黑雾终于发现尹隋不如上辈子好骗,语气遗憾:“澄清是澄清……但播下的种子,再要挖出来可就难……”
“你是重生后多长了几张嘴?”尹隋稀奇道。
黑雾:“。”
“休要激怒我!”它怪笑的嗓音陡然一变,戾气满满道:“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却冥顽不灵……等哪日你那亲亲师娘被我掐死在床上,你再——”
后半句话仿佛被死死扼在了喉咙里,黑雾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身躯”中刺入的那把剑,是——“朱”。
遇神弑神,见鬼杀鬼的煞剑。
而尹隋站在它前面,黑暗中神色如冰,低低出声:“你大可试一试再动他。”
朱剑身战栗,察觉到同为恶的存在,兴奋得散发出一圈又一圈血红色的光雾,那巧言诡辩的黑雾连半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被朱的剑灵猛地吞噬了进去。
与此同时,尹隋听见细微的一声裂响——是设在屋内的结界破碎了。
他如今修为不足,只能设出半个时辰的结界,幸而在崩塌之前解决了那东西。
收起剑,尹隋慢慢走到书桌前,伸手推开窗户。皎洁银白的月光倾洒入屋,不远处的桃花林安安静静,尹隋望了眼林子对面的小院,发现还亮着烛火。
这么晚了,姜朔还没睡。
*
姜朔并没有发觉这天晚上的异样,只是从这日之后,在睡梦中骚扰人掐姜朔脖子的邪术似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祈凤带人把院子里外都翻了一通,仍是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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