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千苓
“多谢。”祁温书道,“等会且为我备一匹千里马,我要出城。”
“小心行事。”国师颔首。
少年并不经常骑马,顾青冥很担心他会摔下来,于是只是教会他基本,便不教他了。
祁温书尝试了几次,终于翻身上马,在颠簸中扬起缰绳,扬声道:“多谢!”
“对了,再给我一把刀吧,尖一点的那种。”
他在微光中形成了一道向死而生的剪影,奔往那让他为之甘愿献出生命的地方。
满地惨火,断裂瓦砾,妇女孩童的哭泣,从祁温书眼前掠过。
当初的他还只是个连哭泣都不敢的孩童,现在却要独自从火燎残忍的地方启程去另一个更为危险的地方。
“——驾!”
他努力控制缰绳,大力踩踏让不安分的马匹回到正轨。
城已破,出城并不需要出城令,零零散散的百姓衣衫褴褛,从他身旁缓缓走过,脸上或带着悲愤默哀,或带着看破生死的麻木。
国已破,魂已破,再无立民之本,王朝已经更新换代,等待迎接属于它的全新时代。
“我没有做皇帝的命。”
三皇子的话飘散在风里。
——我愿为你更改天命。祁温书心想。
他从未想过去找梅星河,于他而言,儿时的玩伴已经逐渐陌生,而他们各自的生活互相对立,绝不可能有一方妥协。
他走过了太多地方,风餐露宿,以前连个火也不会生的少年,现在能面不改色地处理野兽的肉,以及寻找淡水。
他只有士兵所说极其模糊的地名,踏着无数人用鲜血铸就的路,一路行过顾青冥为他铸成的保护网,一如那个雪夜他趴在地上,被人抱了起来,无意间擦过皮肤的温度,居然令他迷恋不已。
这段路上,他迷茫,彷徨,甚至是害怕,害怕某次回眸看到男人毫无生气的脸,害怕已经无法挽回。
每找一次,失落加深,他只得在心中一遍遍催眠自己:他还活着,在等我。
终于有一天,他停驻在城墙边,这里曾抵抗过外来入侵,也是战争终结的地方,所立之处,寸草不生,感受到的只有深入人心的绝望。
“三皇子……”
祁温书低低地叫,像是绝望无助的小兽在寻求帮助。
“三皇子……”
祁温书四处乱转,茫然四顾,天地已与他分离,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顾青冥——”
“顾、青、冥——”
出来啊,无论是嘲弄,或者是冷淡的话语,只要出现,就好了。
“咳……”
一声极小,极容易被忽略的声音在耳畔颤抖地响起。
祁温书的心情宛若从天地抛下,落入无上狂喜,他飞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顾青冥的盔甲已经被血染红了,他瘦的脱形,祁温书从他脸颊轻轻拂过,几乎能感受到那层皮肉下坚硬的骨骼。
祁温书抱着他,却不敢出一分一毫的立。
“……三皇子。”
祁温书这么喊道。
顾青冥却没有回应他,他浑身细微地颤抖,闭着眼睛,竟狠狠推了他一把!
祁温书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另一侧,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青冥,声音颤抖到不成完整的句子,甚至带了一分泣音。
“三皇子……你……你睁……眼看看……我……啊……”
顾青冥闭着眼,血珠一滴滴从眼中在祁温书视线可及之处滚落,他本人却似乎毫无察觉,坚决地——摇了摇头。
祁温书屏住呼吸,只觉一吐一吸间都带着令人窒息的血气。
“没关系……我……我没事……真的……”祁温书说,“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
顾青冥猛地咳嗽起来,盔甲上的血又裹了一层一层。
所以,已经说不出话,也看不见了吗……
祁温书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在顾青冥面前,捧起他的脸:“抱歉……你想要的盛世……我给你吧……起码这样……会让你觉得……”
“觉得……”
“当初……”祁温书笑道,“捡我……是件好事……”
他侧过脸,温柔地覆上顾青冥的手,如同乖顺的猫咪般蹭了蹭脸,却是拿出一柄尖刀,在心口比划几下,却始终狠不下心。
“不想……离开你……”祁温书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滚落,落在了顾青冥的手上。
顾青冥似乎有点茫然,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要触碰祁温书。
祁温书却偏头避过,他覆上顾青冥的唇,只是最简单的厮磨,并不深入。
我知道你拼了命想守护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自幼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却依旧愿意为国战斗是为什么。
我也知道,你爱我。
从此以后,我希望你能做一代明君,代替我守护好这光明,这盛世,这大好河山。
因为,至少在这里,它让我遇见了你。
终究狠心,将刀刺入心口,换取了心尖血,蘸了再与他肆意亲吻。
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换取他的一吻。
——我愿为你更改天命。
因为,我是属于你的,天降之子。
鸡鸣破晓,当顾青冥睁开眼时,天刚亮,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他有点奇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背后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眼含泪光。
“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106章 顾青冥番外(1)
新皇登基那日,发生了件事。
皇帝不见了。
伺候皇帝更衣的侍女都快哭出来了:“奴婢真没有说谎,皇上说要出去散散心,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大臣们慌了,立马派人出去找。
过了几个时辰,登基仪式还未开始,外围等待的百姓开始躁动起来。
人群中有两个不起眼的布衣男子,个子一高一矮,沉稳地等待着。
正是李湘江和梅星河。
梅星河:“师傅,你说是不是出事了?”
李湘江摇头,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没事。”
梅星河忧心忡忡:“要不我们去找找……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起君夙。”
说走就走,梅星河刚转身,肩膀却被抓住,转过来对上他师父深邃的眼瞳,李湘江的语气难得柔和了些:“他的武功比师父还好,你担心什么?至于你那好朋友,他心甘情愿,你不必说对不起这种话。皇上做什么事,都无愧于他自己,这不就是君夙希望的么。”
梅星河愣愣地听了这一席话,半晌没有回答,他把手扬起到心口的位置,终于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放不下。”
师父为他牺牲了太多,自听到顾青冥也许已经战死沙场的消息时,李湘江停下了计划好的步步为营,在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地方迟疑。
梅星河与君夙有心灵感应,当君夙在浴血沙场发现奄奄一息的顾青冥时,梅星河感觉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恐慌,他知道君夙想做什么,可他没办法一个人赶去,所以他恳求师父去救顾青冥。
李湘江答应了,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挣扎。
只为了他徒弟的字字恳切。
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磨灭了他内心的恨,挤进来的是悄无声息的爱。
可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晚了。
梅星河心口剧痛,他从马身上跌落下来,心口从此变得空荡荡。
他知道,从此以后,世界上少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传闻中的天降之子。
君夙用自己的命换了顾青冥一生安稳,拥盛世江山。
这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顾青冥独自回了三皇府,因他的身份转换,这里已经无人居住,甚至连打扫的人也不来了,一时间,原本热闹贵气的府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热闹……这里什么时候热闹过?
顾青冥皱眉脑中只有他独自练武,打拳,或伏案作公文的情景,这偌大的三皇府,什么时候热闹过?
实际上,这种奇怪的错觉已经不是第一回 发生了。
顾青冥醒来,只记得自己为了驱除外患与士兵在外打仗,打到最后已经疲惫不堪,在敌人数量远比他们多的情况下,顾青冥以一抵十,愣是将人杀了个精光。
随后他倒下,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他最后想到的是……
想到的是什么?
顾青冥又记不起来了。
这场战争似乎令他的记忆出现了错乱,总是会有些完全陌生的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但顾青冥再次回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