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酉时火
程野秋老老实实地道:“弟子灵力已经圆满,正想请教师尊。”
“筑基到养神水到渠成,除非你刻意压制,否则随时都可以突破,倒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司阳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不对,你还是压制一下,办完两件事再突破更好。”
“什么事?”
“一嘛,宗门内不是有弟子比试么?我要你拿下筑基期的头筹。”
程野秋想起来,自己刚刚重生的时候,考虑过通过在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获得换峰的资格。后来被司阳要来药峰之后,就没再考虑过这件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撞上了。
“师尊可是要大比头筹的奖励?”
司阳道:“大比第一名奖励是可以入宗门藏书楼一观术法秘籍,能学多少全看你天分,与我没什么系。”
程野秋这倒是有些不大自信:“弟子的天分不高……”
“只是要你进去一趟留个记录。”司阳道,“我这里有一大堆道术秘技,碍于宗门规矩不好直接传授给你,你只消进去一趟,回头我教你的你都只说在藏书楼自个儿学的就是。”
程野秋:“……”
他这师尊未免有点过于不藏私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把上次给你那株花喂了。你境界越低,喂出来的花后面功效越大。”
程野秋想起来那株飨血兰,不免有些疑惑:“那株兰花有什么功效?”
“飨血兰被称为‘第二灵根’,用血饲养,花的性质便会逐渐变得和饲主越来越贴近。”司阳靠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道,“寒月收藏了这些年都不舍得用,就是因为她自己的灵根并不特殊,用了浪费。”
程野秋内心渐渐有了些凉凉的猜测,低声道:“师尊自己用岂不好?”
“都说了普通灵根用了浪费,我也不特殊啊。”司阳指了指程野秋,“你用着恰好——飨血兰和天星骨贴近之后,会自发吸收天地灵气,等到开花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源泉。你结丹和结丹之后都需要极为恐怖的灵气支撑,靠飨血兰就能抵消。”
程野秋没有料到司阳竟然随口就把他的秘密说了出来,当即背后生出一层冷汗。
——师尊是什么时候知晓他有天星骨的?谁告诉他的?
——师尊又打算做什么?现在为何要提出来?
各种各样的思绪和猜测一瞬间袭来,又如潮水一般快速褪去。
程野秋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司阳像宋酒尘一样图谋不轨,那就不该这样直接地说出口;既然说了,就代表司阳不介意和他开诚公布地谈天星骨的事;只是天星骨之质珍贵万分,司阳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么?
程野秋想了想,试探着道:“师尊为何这样……”
司阳“唔”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为师想把你练成丹药吧?”
程野秋被点破心思,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司阳悠悠地道:“虽说仰仗外物是常见的修炼方式,但是天星骨和一般的外物截然不同,任何一个找到自己道的人,都不会借助天星骨修炼。”
这让程野秋颇为诧异:“为何?”
司阳点了点自己脑袋:“因为天星骨太强了,能够无视境界、无视心性直接拔高修为,连成仙的门槛都能轻松越过去。”
“这样不好么?”
“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成仙,那确实好;但对于有了‘道’的人而言,成仙只是对自己追求的‘道’的一个肯定,并不是最终目的。绕过过程直接要结果……有这种心性的人无法成仙,能成仙的人也不需要。”
程野秋沉默了半晌,才道:“师尊说的境界太高了,我不懂。”
司阳笑了起来:“我也是修炼多年以后才有了这些感悟……你的担忧倒是没错的,现在的修真界,多得是不要过程只要结果的人。他们知道你有天星骨,自然千方百计想要谋划你,还是妥帖藏起来的好。”
程野秋其实比较倾向于司阳确实不打算对他怎么样,但还是问道:“那师尊为何还要说出来呢?”
“你已筑基,《红尘甘苦百录》也已经入门,接下来我教你势必要配合你的天资来。”司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藏着掖着反而不便,干脆说开,你要是不信我,我只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就是了。”
看程野秋似乎要跪下,司阳又道,“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虽说欺师灭祖听起来吓唬人,在我这倒也不算什么——不瞒你说,欺师灭祖的事我干过不止一起了,你将来知道了别被吓到就成。”
欺师灭祖在重视宗门传承的修真界算得上一顶一的大罪,到了司阳嘴里却好像不值一提。
程野秋有些哭笑不得,但心情却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师徒两人达成共识,程野秋顺便将燕双心的那只纸鹤拿了出来:“师尊,云潮宗的燕真人对剑峰宋酒尘有些线索,要我转交给宗门。”
司阳一伸手,将那纸鹤拿过来,贴在耳朵上片刻,随后皱起眉:“那个宋酒尘身上有魔气?我上次见过他,不像入魔被侵蚀的样子。”
程野秋实在不想管宋酒尘的事情:“是与不是,想来宗门一验便知晓了。”
司阳扫了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地道:“这个宋酒尘,该不会知道你是天星骨吧?”
程野秋抿着唇点了点头。
“若是你报上去,他怀恨在心,自然要报复你,把你的天星骨咬出来,大家都不好过。”司阳歪着头想了片刻,坐直了身体,“依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把他做了。”
程野秋反而被吓了一跳:“师尊?!”
司阳被程野秋的反应逗笑了:“这有什么可惊讶的,若他真的入了魔,哪怕不除他,也得囚禁起来,说不定就是囚禁到寿尽。”
程野秋手指稍微握紧,随后松开:“若他没有入魔,弟子也不想白沾个冤屈他人的恶名。”
“那还是私下悄悄把他约出来。”司阳想了想,“我给你几个专门针对魔修的法器,你口头试探、加上取一滴血验一验,若真是魔修,直接斩杀,再将证据交给宗门;如果不是,也不伤和气。”
程野秋细想也觉得不错——刚好宋酒尘说有要紧的事要和他私下说。
早在杀龙肝幻化成的假宋酒尘时,程野秋便已经做好了和宋酒尘不死不休的准备,当即写了信,传给了剑峰。
……
程野秋和宋酒尘定的地点在清尘宗之外一处湖泊——刚好司阳的这座山头下去就到了护山法阵的外面。之所以到宗门外面,也是避免护山法阵的侦测。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子时,程野秋准点到来的时候,发现宋酒尘不但已经等着了,还在湖心岛摆上了茶桌、烧好了茶炉。
看到程野秋飞过来,宋酒尘略有些欣喜地站起身:“程师弟,坐。”
程野秋拱手:“宋师兄。”
他依言坐下,看着宋酒尘斟了热茶推过来,没有动手端茶杯:“宋师兄有什么事,需要这样掩人耳目地和我商谈?”
宋酒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放下茶杯:“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和程师弟说清楚。”
他深深地看了程野秋一眼,发现程野秋并没有看他,只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内心苦笑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开口:
“……于我们的前世。”
程野秋冷不防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捏紧了袖子中的符篆,镇定地道:“前世?”
宋酒尘终于和程野秋对视,毫无意外地在程野秋的眸子中看到了震惊、提防和排斥,令他的心口蔓延起绵密的疼痛,直刺入骨。
却没有仇恨。
宋酒尘原本绝望的内心陡然浮现出一抹微薄的希冀。
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你定然是恨我的,前世我做过的事,你确实该恨我——只是好歹重活一次,若程师弟念在当初我们曾经一起和睦时光的情分,能听我辩驳几句,便是我莫大的福分。”
程野秋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宋酒尘突然这一串话出来,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是他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宋酒尘发现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如果司阳窥破他的天星骨秘密只是让他略有些紧张,那宋酒尘看破就让他一瞬间难得在内心起了一丝杀意。
这一世的宋酒尘知道他经历过上一世,会不会直接撕破脸、选择现在就把他囚禁起来?
刚巧这个地方四周渺无人烟,连凡人小镇都没有,在这里动手只要别搞出什么大动静,根本无人能够发觉……
还好刚才没有喝宋酒尘的茶,怪道深夜会面宋酒尘还有闲情逸致泡茶,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程野秋手中的符篆捏紧,随时预备接受宋酒尘的攻击。
似乎察觉到了程野秋的防备,宋酒尘的面色都变得白了些,声音也略带一丝沙哑:“程师弟不必这样防备我,我真的只是有些事想和程师弟说清楚、再就是向程师弟……道歉。”
程野秋抬眸看着宋酒尘的表情,抿了抿唇,淡淡道:“不防备你的下场,我早已经知晓了。”
这话让宋酒尘的脸色再度苍白了一瞬。
程野秋灵识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埋伏,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只说道,“宋师兄到底要说什么?”
宋酒尘一只手按在心口上,慢慢平静下来:“程师弟不好奇,前世我为何要对你做那等背信弃义的事么?”
“自然是为了天星骨。”
宋酒尘摇摇头:“是,也不是——我不会只是为了天星骨便对我最重要的人下此毒手。”
这句话听得程野秋实在忍不住,露出一丝嘲弄。
宋酒尘只能忍着心头的悔意和痛苦,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道,“实际上,是因为过去的我把你当成了我的仇人派来的人。”
程野秋抬眸看着他。
宋酒尘以为程野秋不信,继续解释道:“我出身天山宋氏,年幼时族中上下为人屠戮,只我被家仆带着下山逃过一劫。后来我查探多年,确定他们是为了宋氏家传功法而来。”
宋酒尘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门功法一向只在嫡系子弟记忆中传承,没有实体,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应该是唯一有这门功法的人。
“我曾经布过几个疑阵,观察那些人有没有找上我、和他们找上门的法子,发现他们的手段就是令修士转世夺舍有先天灵根的孩童,再封印记忆,作为对我的引诱,一旦上钩,解除封印就可以就近夺取记忆。”
宋酒尘看了程野秋一眼,眼神中满是快要滴落的懊悔,“我那时只想着报仇,得知程师弟是先天灵根之后,曾试探过,发现程师弟的躯体和灵魂并不匹配,故而……”
程野秋慢慢看着宋酒尘,没有说话。
宋酒尘继续道:“程师弟或许不信……宋氏的家传功法《炼心诀》颇有些特殊,也不需炉鼎,只愈是和先天灵根气息长久相处,修炼愈快。因此我们家过去成亲都是选择先天灵根互相成就。幕后之人便是用这个特点来钓我。”
程野秋还是头一次听到宋酒尘有这样的身世,慢慢握紧了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可笑感从他的内心涌出。
他垂下眼眸,声音中无悲无喜:“宋师兄当初既然断定我是,如今又如何断定我不是的呢?”
宋酒尘抬头看了程野秋一眼,低声道:“程师弟——”
说到这里,宋酒尘似乎很难说得出那两个字,模糊了一下才继续,“之后,我修炼有成,找到了当初的仇人,并翻找到了这些年那人定下的各种计划。”
程野秋唇角扯了扯:“里头没有我?”
宋酒尘动了动唇:“有你的母亲——但你的母亲是他们的‘失败品’,虽是珍贵的天星骨,品质却很低,夺舍时又出了岔子导致夺舍失败、灵根也毁了大半,便将你母亲洗了记忆随手丢弃。”
程野秋这次倒真的怔了一下。
他童年回忆中的谢若荷一直都缩在小小的药房里研究药草,哪怕他被那位父亲毫不留情地抽血重病,谢若荷也只敢深夜抱着他偷偷的哭。
彼时年幼的程野秋曾问“为什么我们不走”,谢若荷只是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如果宋酒尘所言不差,母亲在被程璧捡到前后处于被洗去记忆的时期,自然不知道能去哪里。
想来不管谁都没有想到,谢若荷这样一个“失败品”竟然生下了他这个完美的天星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