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沧浪
他想。
赫连笙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会和竹十一一起,幸福快乐地在北殷过上一辈子。竹十一虽然话少,但是顾渊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阿笙。所以,一定会对他好。
或许,赫连笙若干年后还会对他有些惋惜,他只要那一点惋惜就够了。
他只要……
顾渊闭上眼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口咳出来。
他欺骗不了自己。
他想。
他还是很嫉妒竹十一,嫉妒他能拥有赫连笙的爱。
他嫉妒竹十一,也嫉妒和憎恨,曾经那个没有珍惜赫连笙的自己。
耳边传来了远去的脚步声,顾渊知道,那是刚刚的两个小兵。
柴焕会杀他么?
他其实不太确定。
但是他知道,若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进入漂浮而浓重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没有光亮,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
梁楚的军帐内,灯火通明,明明刚刚打完一场胜仗,气氛却凝肃得像要往下掉冰渣。
良久,还是乌岑沉声开了口:“赵公公,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面前,面色红润的大太监翘着兰花指,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意思自然是。”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不救。”
“赵春贵!”乌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气得胸膛起伏,“你凭什么做这个决定!”
“就凭我有圣上的亲口谕令!”赵春贵冷笑了一声,抬起眼,“乌将军,顾大人是您外甥,咱家理解你心疼自己家的人,但是顾大人此番,本就是欺骗了隋西,若是向他们提出要人质,惹怒了隋西再起战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你他妈放屁!”本来思忖着要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荆池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夫都他妈快把隋西打出梁楚了,怎么,打仗的不是你,认怂倒是挺快是吧?他来一回老夫打他们一回,只要他敢!”
赫连霄也皱了眉:“这场胜仗本来就是因为顾大人才能打赢。若是赢了就把人丢在隋西不管不顾,算是什么道理?”
他顿了顿,“赵公公,你确定,这是圣上的意思么?”
赵春贵刚刚被荆池吼了一声,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了赫连霄的话,才冷笑了一声。
“五殿下常年在外,自是不知圣上难处。”他慢条斯理地道,“圣上何尝不想救顾大人,但是一边是梁楚,一边是顾大人一个人质,孰轻孰重……圣上这是忍痛割爱呐。”
这番话一出,帐中的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等到赵春贵施施然出了军帐,乌岑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这回,是动了真怒。
“这阉人。”他低声道。
“这应该是赫连瑾的意思。”一边,赫连笙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乌岑愣了一愣,抬起了眼。
他其实一直觉得眼前这个隋钰殿下有一种熟悉之感,但是却想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为什么。
他一晃神,还没想出个原因,赫连笙就又开了口。
“他既是作为监军,赫连瑾临走时,就必然交代过他什么。”他轻声道,“他刚刚的语气笃定,似乎并不怕我们亲自去问梁楚,说明,他对于赫连瑾的态度,是确定的。”
*
怎么会不确定呢。
赫连笙在心里冷笑。
他太了解赫连瑾了。
哪怕顾渊幼时便与他相识,之后又做了他亲信的重臣。
但是,他的骨子里,依旧只有他的皇位和江山。
自私透顶的人,从来就不会有情谊二字可言。
赫连霄看着他,忍不住开了口:“殿下。”
他担心赫连笙的心理状态,
“没事。”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隋西的和谈条件,已经传到梁楚去了么?”
“已经快马送回去了。”一旁的官员道。
这也是他们今日聚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虽然没有在隋西大营里找到顾渊,但是顾渊也并没有被他们立刻杀死。
大约是顾渊的身份还是让他们起了些许忌惮。隋西把他当作了和谈的筹码之一,一并写入了和谈的内容当中。
“没事。”赫连笙又说了一遍,是对赫连霄说的。
赫连霄见状,和他一起,出了帐子。
一出帐,赫连笙就开了口:“五哥,我会给你一份名单。”
赫连霄抬起了眼。
赫连笙没有看他,语气平静,但是语速很快:“这份名单里或许已经有告老还乡的老臣,你可以看着筛选。你修书给他们,写清楚顾渊是怎么进的隋西大营,以及目前几场战役的详细情况。我会把北殷的信使借给你用。”
北殷递信,以玄鹰为媒介,速度比快马传书还要快上几分。
这是北殷特有的一种传信方式。
赫连霄没有犹豫,一边跟着他往他的帐子走,一边接过了名单,然后一愣;“这些……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
“是。”赫连笙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赫连霄先前看到过他听到顾渊被俘时一瞬间崩溃无措的神色,几乎要以为对方根本不是很在意顾渊。
此时此刻,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庞上全是漠然和冷意。
“狗似主人形。”他牵了牵嘴角,“赵春贵的意思,其实就是赫连瑾的意思。他才不在乎顾渊的死活,只要仗打赢了就行。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算计着怎么夺了你的军功了。”
赫连霄默然。
他想起曾经跟赫连瑾打过的交道。
他觉得,赫连笙的猜测应当是真的。
“所以?”他道。
“所以。”赫连笙平静地道,“和谈的内容,他并不会跟隋西多计较。”
赫连瑾在乎的,从来就是江山稳不稳当。
当初隋西初侵入边境,赫连瑾就有过用和亲安抚隋西的打算。
只是隋西狼子野心,这才作罢。
眼下,打了胜仗,隋西不敢狮子大开口,赫连瑾必然格外地好说话。
“他好说话,那些文人直臣可不好说话。”赫连笙冷笑,“那些人可不会任由他糟蹋梁楚的江山。”
他深吸了一口气,“赵春贵传回去的东西,必然有所隐瞒。你把真相告知老臣们,他们若是知晓了赫连瑾的打算,又知道顾渊被俘作为人质一事,必然不会跟赫连瑾善罢甘休。”
赫连霄恍然。
“所以。”他道,“他们会向赫连瑾施压。”
赫连笙点头。
赫连瑾糊涂,其他人可不糊涂。
梁楚已然大胜,此时此刻,便是扬眉吐气的好时候。
若是让他们知晓,赢了还要对着隋西退让,并且,还要将这场胜仗的功臣作为安抚隋西的工具留给隋西,满朝的文武,但凡有些骨气和良知的,都会感到愤怒。
这些人联合起来,向赫连瑾施压,比乌岑和赫连霄这些只会打仗的据理力争要有力多了。
这是……
“这是能救他的唯一方法。”他轻声道。
赫连霄看着他,沉默了一瞬,轻声开了口:
“我马上去写。”
赫连笙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多久没有这样了?
他想。
他自小就知道,他的父皇不会把皇位交给他。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隐忧,因为对北殷一族的忌惮。
就像他自诩深爱独孤雅,但是一直到他死,独孤雅都只是贵妃,甚至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再然后,独孤雅就变成了常伴青灯古佛的太妃。
他知道,所以,他不想给他的母族添麻烦。
聪明,但是顽劣任性、离经叛道,是大部分人给他的评价。
他的父皇很宠他。
但是他知道,这份宠爱,一部分是因为,他让人“放心”。
可是,凭什么呢?
他想。
他明明,也姓赫连。
可笑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皇位不会传给他的人,他认了命,但是有人,却仍然不放过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