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沧浪
说罢, 她福了福身,出了门。
晨光熹微, 赫连笙看着门被关上,垂了眼眸。
少顷,他把自己团回了猫窝。
猫的身体有诸多不便, 不过, 也有一些别的好处, 比如现在, 他只要把自己往软绵的猫窝里一塞, 就可以抵御寒冷。
楚袅袅既然混了进来,那么以后,他就有了接应的人。
他暂时放下了心,却想起了楚袅袅的话。
他从前追着顾渊,满心里只有对方。
现在想想,想必满京城都看尽了他的笑话。
而北殷那边,既然有人在京城……
想必也是知道的。
他们会怎么看待他呢。
他想。
会怜悯他么?
还是……
觉得他丢了北殷的脸?
无论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其实都能接受。
但是……
他想回去了。
他看了那么多年梁楚的风光,如今也看够了。
他想回去看看北殷大片大片的雪原,漂亮得不像话的火熘驹。
还有天空盘旋的玄鹰。
对他来说,在北殷,他不需要勾心斗角,也不需要阴谋算计。
更不需要整天费尽心思讨好任何人。
……他只要活着就行了。
一转眼,赫连笙在顾府度过了两三天的时光。
对于他来说,这两三天还算轻松愉快。
他逐渐适应了作为猫的身体,无论是跑跳还是食物。
他甚至在对着人类撒娇这一条上自己说服了自己。
反正他撒娇,别人又不知道他就是赫连笙。
他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
既然对着愚蠢的人类亲亲蹭蹭抱抱,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那为什么不做?
赫连笙忽略了楚袅袅有的时候路过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合理。
而……
这两三天对顾府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
首先,是赫连笙的死讯传到了顾府。
先前赫连瑾的圣旨到的时候,顾业潭就已经放下了心。
眼下,赫连笙身死,再无与顾渊纠缠的可能。
他虽然也觉得赫连笙年纪轻轻的颇为可惜,但终究是皇家之事,感怀过后,更多的,他还是为顾渊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他发现他这口气松早了。
某一日,赫连笙路过书房,就听到了顾渊跟顾业潭的对话。
*
两人俱是刚从朝上回来。
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顾业潭就脸色阴沉地拉上了门。
赫连笙脚步一顿,片刻后,跳上了窗台,趁着两人没注意,躲到了摆着的盆景后。
他现在需要知道朝上的情况。
这对他能否救到赫连衡很重要。
屋子里很安静,赫连笙趴成一团,一边用爪子玩面前的叶子,一边竖起了耳朵。
“那份弹劾邹毅的奏折,是你上的。”一进门,顾业潭就看着顾渊,沉声开了口,声音里带了些怒气,“为何要写那份奏折?”
“奏折里写得很清楚了。”顾渊淡淡地道,“南羌河水患,除了地方上初期疏忽大意,也有拨赈灾银不及时的原因,南羌河那一带的钱粮归邹侍郎管,一应事宜也都是他在负责。孩儿上奏,有什么问题么?”
他顿了顿,“孩儿与唐侍郎商议过这件事。”
“那姓唐的为何不自己去,你不知道么?”
顾业潭看着他,气急攻心,“邹毅在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就与其颇为亲近,有从龙之功!如今圣上初登基,你这样,是逼圣上寒老臣的心!”
这话一出,赫连笙就在心底笑了一声。
顾业潭还是不了解赫连瑾。
他想。
赫连瑾亲近的人多了去了。
若是个个都有从龙之功,那可犒赏不过来。
他留着邹毅,纯粹是因为他会舔、说的话好听,又寻不出错处罢了。
他抬起眼,漫不经心。
想看看顾渊有没有被顾业潭的话吓到。
抬起眼,他却愣了一愣。
他看到顾渊勾了勾唇。
“父亲,您错了。”他轻声道,“圣上初登基,最重要的事是安抚民心。”
顾业潭一愣。
与此同时,赫连笙玩着叶子的爪子顿了一顿。
“南羌河水患刚平,数万流民流离失所。”顾渊垂了眸,“孩儿亲自去过南羌河,那里的百姓吃不饱也穿不暖,即便水患平息,许多人接下去的生活也艰难。”
“推出邹毅,是给百姓一个宣泄的出口,若是贪官污吏被除,那便是大快人心。”
“之后,朝廷再拨钱粮安抚,百姓便会称新帝手段严明。”
“一个邹毅而已。”他轻轻道,“没了一个户部侍郎,还有大把的人顶上。圣上登基,是众望所归,哪来从龙一说?”
顾业潭沉默了一瞬:“……你怎么知道邹毅有问题?”
“户部这些年,出的事还少么?”
顾渊淡淡地道。
顾业潭默然。
邹毅有问题……
他其实也知道。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最肥的肥差。
南羌河一事确实颇为蹊跷,曾有线索指向户部,但是先帝那时已病入膏肓,有心无力。
等到新帝登基,便无人再提此事。
而邹毅,是朝中出了名的会钻营。
他抬起眼,看着低垂着眼的儿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在顾渊刚入仕之时,他曾经告诉过对方。
为官,固然要学会与人相处之道,但也不可太过随波逐流。
必要之时,也要敢于直谏。
顾渊聪明,有治世之才。
若是他想,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朝之重臣。
但是他又性子温雅,顾业潭一直以为,比起朝堂,对方会更愿意留在翰林这样的地方。
而今日在朝堂之上……
他第一次看见了顾渊的另一面。
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满是寒凉的锋芒。
事实上,他之所以并未太过斥责顾渊,也是因为……
这件事,顾渊办得极漂亮。
他并未将矛头直接指向邹毅,只是将水患一时作了有理有据而逻辑缜密的奏报。
而奏折的最后,他才附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这些猜测字里行间皆未提到邹毅,但是赫连瑾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来了是哪里有问题。
邹毅当即就脸色惨白。
顾渊比他想象中适合入仕,顾业潭本该高兴。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没什么喜悦的表情。
他不说话,顾渊便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