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半个时辰以后, 坠鹰峰营地的食堂里飘出一阵诱人的鱼肉香气,勾得正在操练的军士们频频出错,偶尔还能听到陈牛的大嗓门:“军医, 再让我尝几口, 真的, 我觉得还能再改进!”
“军医, 我做的鱼脍,再让我吃一片,一片就好!”
“什么?!军医,还要再片鱼啊?为什么啊?”
“我片!我片还不行吗?”
食堂里, 铜钱、苏衡、刘钊每人一双筷子, 正襟危坐地品尝“沸腾鱼片”。
铜钱除非吃鱼丸子,否则每吃必梗鱼刺,但是这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花,经过沸油大料的浇灌、大火翻炒, 鱼香料香, 放到嘴里,真的好吃到连舌头都吞下去的地步。
刘钊自从踏上戍边之路,就再也没吃过鱼脍了, 这样烈油烹熟的鱼脍更是第一次吃, 不知不觉就半条鱼下肚了。
如果每日都有一顿“沸腾鱼片”,戍边好像也没那么辛苦了。
苏衡只吃到了几片, 剩下的全都进了陈牛肚子里。
“军医,已经很好吃了。”铜钱吃得满眼小星星, 这么好吃的鱼, 好想让娘亲也尝尝。
“衡儿, 这已经不是好吃能形容的了。”刘钊不明白, 苏衡还有哪里不满意。
“军医,还要片几条鱼,尽管说!”陈牛为了能多吃两口豁出去了,但是去库房转悠一圈后,又跑回食堂,“军医,只剩两条鱼了。”
“这样,鱼脍片法不变,片完以后加入鸟蛋清和少许盐抓拌均匀,静置一刻钟,然后大火大油加大料和酒,旺火快炒,鱼脍卷起退红,关火出锅。上面撒白芝麻和绰过水的野菜。”苏衡嘱咐道。
“是!”陈牛转身进厨房。
“不准偷吃!一片都不能吃!”苏衡认真嘱付。
“啊?为什么啊?”陈牛觉得自己白激动了。
两刻钟后,苏衡提着加了盖的大食盒,走进药舍,见雅公子正揽着猞猁,茶盏已经空了,不知为何,忽然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近:
“雅公子,我做的沸腾鱼片,您尝尝?”说完,把食盒打开,鱼肉香气就弥漫在整个药舍里。
“我一直守在厨子旁边,这是鲜鱼做成的,味道不错。”苏衡边说边递了碗碟筷子过去,给雅公子摆好。
雅公子接过筷子,望着鱼片的眼神颇有深意,片刻后,示意苏衡先吃。
苏衡挂起职业笑容,在转身的瞬间磨了一下牙,靠!竟然还要当试毒的?!压着怒火,用筷子挟了一片鱼放进嘴里,感觉这次的味道最完美。
过了十分钟,雅公子用筷子挟了一片最小的,放到嘴边,先抿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才整个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然后继续重复上述步骤。
苏衡要努力压抑自己的双手,才能忍住把这货扔出去的冲动,默念到五百才心平气和,惊讶地发现,这么长时间,雅公子才吃掉了三分之一的鱼肉。
“雅公子,不合胃口么?”
雅公子伸手指了一下空空的茶盏,黑亮的眼睛凝望着苏衡,隐隐有笑意。
苏衡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随后认命地又烹了一次清茶,倒满茶盏。
雅公子没有伸手拿茶盏,只是在上面挥了挥手,又看向苏衡。
“……”苏衡垂头丧气地取来两个茶壶,左右相倒,很快把茶汤晾温,再倒入茶盏,推到雅公子手边。
雅公子绽出浅浅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接过茶盏啜饮一半,又继续吃鱼,眼角微弯。
苏衡在一旁站着,体会到了清明少侍的不易,再次腹诽说句话会死啊?
最后,雅公子停箸时,鱼肉剩下三分之一,清茶喝了两壶,向苏衡微笑点头示意。
苏衡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傲娇货次方哄好了,赶紧收拾好食盒茶具,大步走向食堂。
食堂门口三个人伸长了脖子,视线齐刷刷地盯着走来的苏衡。
“衡儿,他吃了吗?”刘钊生怕雅公子饿出个好歹来,拄着拐杖竟然冲在了第一个。
“吃了吗?”铜钱接过苏衡手中的食盒茶具一看,“衡哥,你怎么知道雅公子吃什么?喝什么?”
陈牛激动得直拍苏衡肩膀:“军医,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苏衡咝了一声,迅速避开了陈牛的第二波“如来神掌”,实话实说:“我猜的,没想到竟然猜中了。”
刘钊的表情有些微妙:“我怎么就猜不到呢?”把营地所有品种的吃食,包括苏衡新做的,全都做了一份。
苏衡的眼神有些玩味,沸腾鱼片配清茶这种吃法,其实是钟昕那个怪胎喜欢的,他也只是无计可施的最后一招,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所以,他换了另一种说法:“不论雅公子原本是哪里人氏,他的衣着打份和言行举止,都是国都城极贵之人的作派,最近几年国都城从宫内到宫外,都流行吃鱼脍。”
“吃鱼脍最不讲究的要佐八大料,讲究的甚至需要十二或者十六味配料,我们营地没有,生吃肯定不行,所以才用沸油烹制,吃得安全,不让水虫有入口的机会。”
“至于,清茶也是一样,库房里总共才那么一点佐料,还是留着烧菜使吧,只要雅公子愿意喝,那就是最好的茶汤,是不是?”
“高!”陈牛、刘钊和铜钱同时竖起大拇指。
没多久,陈牛又苦着一张脸:“军医,今天这么一做,把病患餐的鱼都吃掉了,最近山上局势紧张,再想去抓鱼就难了。”
苏衡去大缸木桶那里走了一圈,长叹一息,开口:“那我现在再去捞一些回来。”
“我也去!”铜钱立刻要求。
“路上多加小心!”刘钊既无奈又担心,“让郑鹰跟你们一起去。”在这紧要关头,雅公子突然出现,实在是忙中添乱,而且他还不明白,到底什么重要的草药能让这样尊贵的人亲自上坠鹰峰来?
苏衡和铜钱稍作准备,背上木桶和竹篓,策马驰离营地,直奔山涧;隐在暗处的郑鹰背上箭囊,几乎同时在茂密的树林里跳跃出营,紧紧相随。
第044章 清明重伤
一路上, 铜钱骑马冲在前面,苏黎紧随其后,时刻注意四周环境, 好在一直驰到山涧小溪边, 都是鸟啼虫鸣, 平静得很。
溪水湍急没到成人膝盖下, 水底是冲刷得很光滑的鹅卵石,也不知道哪来的大鱼,甩着尾巴在水草和石间游来游去。
两人秉持速战速决,也不管鱼大鱼小, 把背篓和木桶装满, 立刻上马回程。
忽然就听到身后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在山涧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铜钱立刻勒住缰绳停下:“衡哥,你先回营地, 我去看看, 很快回来。”
苏衡在外科病房多年,外伤疼痛的叫声听过许多,这样凄厉得让人头皮一麻的还是第一次听到, 翻身下马, 把背篓沉在溪水中,又把木桶放在树荫下:
“一起去, 如果有人受伤,救起来也更快。”
可是两人循声找寻一段时间后, 惨叫声变弱了, 再往里面追了一段路, 声音彻底消失了。
铜钱下了马, 爬到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树顶,左右环顾以后又下来,满头大汗地说:“衡哥,附近全是差不多的大树,完全看不到人,还找不找?”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现在不返回的话,山路夜行容易坠崖。”
苏衡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特长在医术,野外项目完全外行:“铜钱,你老实说,方才那样的情形,你们平日会如何处置?”
“我们出营捕鱼本就冒了很大风险,”铜钱答得很坦率,“应该即刻返回,不然,不仅救不到人,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还有,敌军有时候会在附近设诱铒,有时候是孩童,有时候是妇人,两年就有军士因此被俘,受尽严刑拷打,最后丢了性命。”
“刘大人再三嘱咐我们小心,也有这个原因。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回营,按弟兄们的行事,肯定会半夜搜山寻找,后果……不堪设想。”
苏衡皱紧眉头,这里是大邺的边境线,湖光山色的背后隐藏着瞬息万变的危险。
他不由想到去虎啸崖出诊那次,陈牛和弟兄们冒险出营半路接应的事情,那是他们堵上了军营前程的孤注一掷,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行,回去吧。”
铜钱翻身上马。
苏衡刚上马,一只蓝色长尾雀从林子里飞出来,绕着他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他的左肩,咦,它看着好眼熟。
长尾雀啄了啄他的脸,突然飞走了,过了一会儿又飞回来,如此来回了三次。
苏衡和铜钱两人互看一眼,它是在带路?
“跟去看看?”
铜钱想了想:“两刻钟时间,我们必须返回。”
“野外都听你的。”苏衡太了解“术业有专攻”的意思,跟着长尾雀往里走。
铜钱迎着夕阳笑得特别灿烂。
一刻钟后,铜钱率先发现了林地里的血迹和掉落的背篓,跟着血迹又寻了一路,看清了奄奄一息的重伤病人:“衡哥,是少侍清明!”
苏衡简单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全身多处骨折,生命体征微弱,还不等他开口,铜钱已经折了好几根粗细刚好的树枝,递给他固定骨折部位用。
这孩子真是太聪明了!
苏衡向铜钱比了个大拇指,迅速固定好骨折的部位,忽然意识到更紧急的事,大喊出声:“郑鹰在吗?”
郑鹰像鬼魅一样出现:“军医!”
“拿出你所有的本事,立刻通知刘大人,尽快赶回去尽全力保护雅公子,可能有一场恶战!”苏衡在固定骨折部位时,看到清明十根手指的指甲被拔去了六个,这是被刑讯了。
“是!”郑鹰瞬间消失。
“铜钱,你尽快把背篓和木桶运回去,这事情你擅长。”苏衡在铜钱的帮助下,背起昏迷的清明,又嘱咐,“我想法子把清明运回去。”
铜钱想了想:“衡哥,你把背篓和木桶运回去。我家在无山当那边的大草原上,马背上运病人我有经验。”
两人轮换着,把清明背到了拴马的地方。
铜钱按着清明的身长,给马匹身上绑各种绷袋和布巾,然后在苏衡的帮助下,把清明妥善地固定住。
苏衡检查一遍没发现任何缺点,凑到清明耳畔高声说道:“清明,坚持住!雅公子还等着你回去呢!”
……
与此同时,药舍里的雅公子揉着猞猁沉思,非常确定自己第一次吃到沸腾鱼片和清茶,但这莫名的熟悉感盘桓不去,仿佛在久远以前就这样吃过。
那时,似乎也这样一个人陪在他身旁,耐心又细致,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何时何地?
那人又是何等模样?
像模糊的残影,越想记起越模糊不堪;又像紧握手中的沙子,越想抓紧漏得越多。
雅公子闭上眼睛,被中成药和药材的味道包围,听着猞猁的呼噜声,指尖掌心是柔软的皮毛触感,心里有着莫名的充实感,又是一种微妙的体验。
连续六个月的奔忙,殷离国的铜矿契约已经到手,与燕宛国的五千匹良驹订单也以极优惠的价格拿下……这些日子里,因为前期布署调查得力,他睁眼就能花去万两白银千两金,闭眼也能日进万金。
现在,就只剩下清明的采药任务还未完成。
刚到六月,运宝司预定五年内完成的交易,他就已经全部完成,把采到的药草送回国都城,就能暂时离开大邺,去其他国家游历半年。
虽然去哪个国家还没想好,但也只是打开舆图勾画一下的事。
毕竟,白银黄金珍珠夜明珠猫眼石……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上呈给户部的帐册上的数字而已。
在大邺,见过“雅公子”的人,从达官显贵到黎民百姓,十之一二;而知道“大邺财神”的只有手握重权的大臣,以及宫墙之内的贵人们;知道雅公子就是大邺财神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
知道称为“雅公子”原因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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