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蒸汽桃
“请你明确答应我,不强迫云集回家。”丛烈坚持。
云世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略低了一些,“输了你就立刻离开云集,他不需要一个哑巴戏子。”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
丛烈一秒都没在原地停留,立刻转身回了病房。
护工大爷正在用电水壶烧热水,指指云集做了个口型,“睡了。”
丛烈点点头,低声说:“今天您可以早点儿回去,我在这儿就行了。”
今天扶着云集走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大爷也想早点回家洗个痛快澡。
他听丛烈说可以提前收工,高高兴兴地走了。
听见病房门关上,丛烈立刻走到床边,俯身查看云集。
云集呼吸很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丛烈皱巴巴的心稍微抚平了一点。
他跟云世初复述云集吃的苦头,自己心里也好像又被刀子绞了一遭。
跟那个费劲老头在外面纠缠的时候,他真担心云集又一个人难受。
刚才在病房里,如果换成是从前的他,很可能当面就跟云世初正面冲突起来了。
要是打死那个老头子就能解决问题,他真的愿意为云集动手。
但他这辈子已经知道了,愤怒是争取利益最低级的方法。
刚才云世初说那些过分的话,他立时搅进去不仅完全可能帮不到云集,还有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
不仅如此。
云世初还是云集的父亲。
某种程度上只要云集没和云世初断绝关系,无论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样的冲突,都暂时还轮不到丛烈去评判云集的长辈。
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
当时在病房听着云世初那些话,他恨不得去捂云集的耳朵。
丛烈避开云集手上的留置针,无比珍重地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碰到创口了,云集的眼角突然毫无征兆地滑下来一滴眼泪。
丛烈一下就慌了,一边用指腹轻轻擦他的眼角,一边低声安抚,“不哭,不哭,怎么了?”
云集没睁眼睛。
但是他伤在肺上,丛烈不敢让他躺着哭,伸手把他捞到自己肩上,轻拍着他的后背,“不难受不难受,不哭了。”
他知道云集醒着,低声跟他说:“你明天不用回云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难受了,嗯?”
“我没事儿,你出去吧。”云集带着淡淡的鼻音,但是还算是平静。
“你别忍着,云集。”丛烈声音不敢大,自己都快憋出内伤来了,“难受一定要说,行不行?”
“我不难受,我习惯了。”云集再开口的时候,那点儿鼻音已经消失了。
“好好,不难受,那我只给拍拍行不行?”丛烈罕见地坚持了一次,小心地护着云集的心口,“医生说今天还得拍一次背。等会儿你睡了,我立刻就走,行吗?”
其实流完那两滴眼泪云集就有点后悔。
一来不值得。
二来他胸口的伤还没好利落,一流眼泪就好像有些凝滞,闷得很难受。
丛烈一直给他拍着背顺气,轻声安抚着,“不难受了,马上好了。”
看云集有点睁不开眼了,丛烈扶着他的背,“累了吧?你靠着我眯一下。”
“你放下我,我睡床就行。”云集摇头拒绝。
丛烈不敢松手,仗着自己胳膊长,轻轻把床头的玻璃杯够到小床桌上。
他把杯子一字摆开,又往里面倒上深浅不一的水。
他单手护着云集,另一只手用铅笔在每个杯沿上“叮叮”地敲了敲,又把里面的水面调整了一下。
弄好之后他扭头跟云集说:“我昨天写了一首曲子,你听听好不好听。”
“我听不出来。”云集又摇头。
“那你听听喜不喜欢。”丛烈没气馁。
云集闭上眼,眉头不由皱起来。
可能是刚才情绪一上来,他胸口又开始有些闷。
照顾了他这几天,丛烈从表情就知道他难受。
他没接着问,只是逐一在各个杯子上轻轻敲击起来。
那声音不算响,却很清脆干净。
叮叮咚咚的,串成一首溪水一样清澈的曲子。
慢慢的,云集的眉头就松开了。
丛烈一面敲曲子,一面给云集顺背,心里酸麻得厉害。
中间丛烈以为他睡熟了,结果手上的铅笔刚一放下,云集就又开始皱眉。
丛烈立刻把铅笔重新拿起来,不歇气地敲了半个来小时。
等云集身上完全放松下来,丛烈依然把他扶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他睡着了。
但是云集呼吸不太顺畅,上身高一些睡得会更舒服。
而且也只有云集睡着的时候,才会让他这么抱着。
丛烈低下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非常短暂的吻,虔诚又克制。
--
第二天院方就发来出院许可了,护士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四天后来拆手术切口的线,十天后来拆引流管插管口的缝线,然后隔两天要换一次药。”丛烈紧紧跟在护士长身边,紧张地重复。
“对对,烟酒咖啡辛辣刺激不能沾,注意休息切记劳累,还有不能情绪激动。”护士笑着说:“丛老师不一直做挺好的吗?你都是我们这个病区家喻户晓的模范男友了。”
自从她们把丛烈认出来,一开始还因为他出了名的坏脾气又怵又激动,后来就私底下磕CP磕得飞起。
因为丛烈一天二十四小时心思都牵在病房里,根本没时间对任何人发脾气。
丛烈本来就哑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不是他男友。你们别当着他这么说,他听见会不舒服。”
护士轻轻“啊”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丛老师你嗓子抓紧时间看看吧,这样拖着容易留病根儿,歌迷还都等着你新专辑呢。”
“好,有空儿马上看。”丛烈简单答应了,立刻回了云集病房。
今天云集出院。
傅江兄妹俩都来了,正帮着他一起收拾东西。
“云集,要不你跟着我回家,要不你跟着我哥回家,再要不你就找个护工住一起,反正你不可能自己住。”傅晴替云集把洗漱的东西都装在包里,“你这路都走不利落呢,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是一回事儿,要是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还得二进宫。”
虽然云集知道傅晴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其实她提的解决方法都不是太现实。
首先他一个成年人,住到人家一大家子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另外就是他在傅家闹过一回乌龙,跟傅江住在一起也有点不方便。
至于护工,这次他住院找的这个大爷已经是个很好的大爷了,但云集恐怕这辈子都不想找护工了。
他不习惯不认识的人碰自己,难受宁可自己挨着。
更何况他就快好了。
“云云,”傅江表面糙心里细,“或者我在我家旁边给你弄一个房子,有什么事儿我能立刻过去。”
“能有什么事儿?”云集坐在床边,低着头笑了,“我在家自己躺两天,很快就好了。”
“不行,身体这事儿咱可不能任性。”傅江摇头,“怎么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住的。”
“他不是一个人住。”丛烈蹲在地上准备给云集穿上鞋,“害云集受伤是我的过错,我会负责到云集彻底痊愈。”
云集往回缩了一下脚,“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为任何人负责。”
他的话又深了一层,“你也不用刻意弥补什么,都过去了。”
丛烈手里握着他的脚,仰着头问他:“那你希望回云家吗?还是说你想好了有谁能照顾你?伤口要两天换一次药,你自己换?照着镜子换?”
傅江傅晴不是外人,云集有些绷不住了,“丛烈,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不需要我原谅你。”
“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原谅,我也不是在弥补任何事儿。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合同,也不是因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事儿。”丛烈咬着牙,眼圈红了,“就是单纯因为我看着你这样儿,我的心要他.妈疼碎了,我受不了我没办法往后退。”
他抬起头,“我会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尊重你,云集。等你好了,别说你让我滚,你就是让我死,我皱一下眉头都不算是男人。”
他一直克制、克制、克制,持续警告自己云集身体不好千万别语气重了。
但是现在云集这个样子就要一个人走,丛烈根本克制不了。
他宁可当初那一枪崩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直接崩死拉倒,现在就不用一看云集那个泛白的脸色就心疼得喘不上气。
傅晴想说什么,被傅江伸手拦了一下。
她困惑不解地扭头看他哥。
傅江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把她拉出了病房。
云集低着头看了丛烈一会儿,“我再说一遍,我过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儿……”
“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之前说过了,我记得。”丛烈轻声打断他,“你自己过,吃泡面,住办公室,最后住到这儿来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一直勉强继续,“云集,这次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缠着你不松手,我也记得我说过什么。”
他抬起眼睛来看了云集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我是说过我不缠着你了。”
“但你就当行行好,就当救我一命行吗?我求你别亏待你自己。”
他的语气已经被完全压下去了,低得只能算是恳求。
这番话在他心里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被磨得字字沙哑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