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君肥肥
琴多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说:“我会联系马林号那边,让他们尽快过来……两艘船,应该。一艘船让我们继续前进,一艘船带一些人回去。”
西列斯点了点头。
琴多又想了片刻,他多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贴米亚法会和闪电扯上关系?”
西列斯的目光凝视着那艘曾经漂亮的船只的灰烬。他同样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或许是……火。”
闪电击中树木,或者其他什么,然后带来了火。人们在那一刻如获至宝。那能带来温暖,也能带来……烹饪过后的美食。
或许闪电无意中击中了一条鱼,然后就给人们送去了最早的烤鱼?这只是西列斯无意中产生的一个滑稽的猜测,但与贴米亚法联系起来,似乎也不算特别可笑。
毕竟,在那遥远古老的年代,在那黑暗蒙昧的年代,人们的确需要这样一抹划破天际的亮光。
尽管时至今日,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旧神已经从历史的舞台转身离开。
他们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睹了一场海上的日落,然后才回到篝火那边吃了点东西。说真的,要不是这混乱的局面,与恋人一起观看海面日落,这其实是相当浪漫的事情。
可惜如今他们都心不在焉,无暇体会这浪漫,气得太阳早早就离开了远方的海岸线。
夜幕降临。狂欢的人们也慢慢冷静下来。突然地,哥尔登开始嚎啕大哭,他显然已经喝醉了,整个人都显得神志不清,他嘟囔着许许多多的话,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面孔。
水晶号的船员们反而比船长更为冷静一点。他们每一个都保持着一副静默的、空洞的,从狂欢中脱离的平淡表情,只是凝望着跳跃的篝火。暴风雨过后,每个人好像都被洗刷过一遍。
加勒特·吉尔古德踢了哥尔登一脚,骂了他一句。约翰尼翻译说是让哥尔登安静点。不过这话甚至带来了反作用,哥尔登干脆哭得更厉害了。
加勒特烦躁地皱起眉,抬手让几个水晶号的水手把哥尔登抬进他自己的帐篷,免得他在外面碍事。哥尔登大概是觉得累了,进到帐篷里之后,很快他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外面的一群人也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进行了一场对话。
如今的情况变得紧张了起来。暴风雨摧毁了水晶号,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这座孤岛。
在对话中,加勒特也提及了马林号。不过,暴风雨刚刚过去,马林号就算要过来,也至少会是明后天。暴风雨后的第二天港口会关闭,这个时候也没法出海,除非马林号从未返航。
当然,关于马林号如今的位置,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关注。不过他们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加勒特的耐心回复……考虑到加勒特的性格,人们也就不足为怪了。
没人意识到,加勒特其实也不清楚马林号的动向。在提及这事儿的时候,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瞥向西列斯与琴多的位置。
至于他们如今在孤岛上的生活问题,好消息是,他们进行了统计,如今的物资至少可以让他们撑到明天晚上;而饿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如果马林号能在后天抵达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后天马林号还没到,那么他们就得考虑捕鱼之类的事情。幸运的是他们背靠大海,靠着赶海也能获得不错的食材。
……而坏消息就是,饮用水不够了。
如果说烧饭做菜还可以依靠海水来勉强度日的话,干净的饮用水不够却是一个很糟糕的问题。
水晶号上原本有充沛的饮用水的储备,但糟糕的是,在暴风雨来袭的时候,他们没完全搬下来;另外,那两名水手放火的时候也特地泼掉了一些饮用水。这也就导致了现在尴尬的局面。
约翰尼翻译着加勒特的话:“我们现在只剩下一桶清水。就算省着点喝,我们现在有二三十个人,到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明天下午开始,所有人就要有口渴的心理准备了。”
每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突然地,一名水晶号的水手说了一句话,那话得到了周围醉醺醺的许多人的附和,一时间场面甚至混乱了起来。
加勒特盯着那名水手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水手的哀嚎声一下子压过了其他人的笑闹声,有种微妙的、窒息般的压迫感蔓延了开来。
“那名水手说可以用酒来当水。”约翰尼匆忙地翻译着,“而加勒特让他清醒一点。现在是时候认清现实了,我们正在一座孤岛上挣扎求生。”
在一片沉默之中,加勒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说了一个简短的词,大概是“散会”之类的意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奈杰尔头一个跟上了他的脚步。很快,其余人也各自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最后,只剩下几个仍旧打算在篝火旁笑闹狂欢的水手,以及,那两个仍旧被捆起来的水手。
水晶号的船员们得知这两名水手做了什么之后,便不约而同地对这两人露出恶意的表情。在所有人的默认下,这两个人已经被放弃了。
西列斯和琴多在帐篷的行李里找到了洗漱用品,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事情是,至少他们靠着海,不用担心生活用水。
洗漱过后,他们没有急着回到帐篷。黑沉沉的夜色逐渐覆盖了整座孤岛。不过现在其实已经将近九点了,北方的夏天总拥有漫长的白天。
西列斯正等待着福斯特。
他们沿着孤岛的周围走了一圈,趁这机会,琴多联系了普拉亚家族那边,利用的仍旧是血裔抄本上的一串字句。
西列斯看不懂那些符号,琴多给他解释说:“意思是,离乡远游的旅客写信给家中询问情况。”
西列斯恍然,他说:“的确十分符合我们现在的局面。”
在西列斯的视角下,那串字符仿佛串联成了一个信封的模样,然后被无形的手按上了透明的小翅膀,火速飞走了。
西列斯:“……”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个视野中能够看到的东西,究竟是被什么决定的。他总觉得这具现化出来的无形力量,似乎也太过于活泼了。
等等,“活泼”。
……好的,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微妙的熟悉感从哪儿来的。
骰子。他想。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孤岛中央的露营地。他们去检查了一下那两名水手的情况,然后给这两人各自灌了一小口清水,免得真的出事。
这两名水手看起来仍旧十分安静沉默,好像刚刚纵火想要拉所有人下水的行动压根不是他们做出来的。从种种情况来看,他们的内心活动恐怕没有表象这么简单。
不过遗憾的是,西列斯暂时没法和他们交流。
他们又在篝火处等了片刻。
十点的时候,西列斯甚至都觉得有点困了。
他昨天晚上理论上就只睡了一个小时,思考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虽说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确庇佑着他,但心理上的困倦,加上这一天的奔波,也让他难免感到疲惫。
他静静地望着篝火。
琴多偏头望了望他,然后说:“您先去睡?谁知道福斯特什么时候来找您。我可以在外面等着他。”
“……没关系。”西列斯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说。
琴多皱着眉,正要继续劝劝他,不过这个时候,福斯特的帐篷拉链突然被拉开了。福斯特和亚尔佩特两个人走了出来。
随后,加勒特和奈杰尔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艾萨克也从帐篷里探头出来查看情况。
于是不久之后,这个团队最初的几个人,就再一次重聚在孤岛的某一处。
他们单独点燃了一处篝火,与露营地那边离得不远,确认彼此可以一眼注意到对方的动静。
福斯特显然打算与西列斯单独沟通,但是却有这么多人跟了过来,这让他露出了一个隐含着不满和烦躁的表情。他的状态看起来恢复了不少,但也说不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加勒特说了一句话。
约翰尼依旧翻译着:“他说,他还没质问福斯特,今天下午究竟为什么要一个人往大海走去。”
福斯特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了一句话,带着一种坚决的意思。
几乎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奈杰尔就猛地转头看向了他,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表情。
亚尔佩特坐在福斯特的身边,垂着头,表情被黑暗笼罩,未曾被篝火照明。
因为普拉亚家族的业务,琴多能听懂一些常用的米德尔顿词语。当然,在旅途中,他始终没将这一点显现出来,全当自己完全不会米德尔顿语。不过此刻,他也忍不住盯着福斯特看了一会儿。
“……他说,他被旧神的阴影污染了。”约翰尼翻译的时候,也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念头。
旧神追随者从来不会有这个自知之明。福斯特如果能意识到自己被污染了,那么他就可以摆脱这种污染……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西列斯心想,不知道“复现自我”的仪式是否传播到了米德尔顿。
往日教会那边应该有在米德尔顿推广这个仪式?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听约翰尼继续翻译场面上的对话。
“……加勒特问,所以你承认下午的行为是因为你已经彻底疯了?福斯特说,是的,我确实疯了,但可能也没那么疯。所以我想和诺埃尔教授谈谈。
“加勒特问为什么一定要是诺埃尔教授。福斯特说,因为我信任这位教授。”
翻译到这里,约翰尼也忍不住看了看西列斯。应该说,所有人都看着西列斯,包括福斯特和加勒特。
加勒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微妙的审视,但也不能说那是敌意。他的目光中更蕴藏着一种只有知情者才能看懂的了然。
他好像是认为,既然西列斯是幽灵先生的“人偶”,那么幽灵先生说不定早就已经和福斯特打过交道了,所以福斯特才这么信任西列斯。
……说不定在某一刻,他的心中还产生了同感,以及一种微妙的,“我比你知道更多”的得意。
于是他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看起来这场对话势在必行,每个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西列斯与福斯特单独去了不远处,一个能够被其他人看见,但是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
琴多原本想跟上来,不过福斯特坚持和西列斯单独对话,于是琴多不情不愿地站在那儿,目光凝视着他们,生怕福斯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过福斯特这个时候看起来倒十分冷静。
他仍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的目光没有望向西列斯。
隔了片刻,他说:“教授,我想跟您说的是:抱歉。我想要跟您道一声歉。”
西列斯怔了一下。
“……我不该邀请您参与这一趟旅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会有一些事情,改变。”福斯特的声音很轻,“您看,我甚至完全没有晕船。这和家族的说法不一样。”
晕船。这个词让西列斯想到福斯特曾经的那封信。似乎朗希家族一直对小辈说,他们家族有晕船的传统,所以家族成员年轻的时候都不会出海。
然而福斯特却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打破了这种说法。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晕船的毛病。
福斯特闭了闭眼睛,然后说:“事情不对劲了……从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许,是我自己……我不知道。可能我的确已经疯了……抱歉,教授,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认为我应该向您道歉。
“……是为了昨天……又或者前天……不,昨天。我记不太清了。是为了那个时候,我在甲板上对您的言语冒犯。我不该那么说……您其实是对的。我已经意识到了……死亡……
“但是那并不够,应该说……我不能说我自己死去就足够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海洋,正等待着我……我知道,我也的确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不应该将您牵扯进来,您完全是无辜的……
“这是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的使命,我们的责任。我却兴冲冲,让许多无关人士都参与了进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
福斯特梦呓般的话语絮絮叨叨地、连绵不绝地出现着。西列斯甚至得仔细去听,才能明白福斯特究竟说了什么。
他问:“为什么你认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福斯特猛地停住了。他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表情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您认为还来得及吗?不、不不,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其实您也很清楚这一点。”
西列斯维持着表情的平静,他认为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福斯特,但他又的确需要从福斯特的口中询问出一些问题。
他便问:“我们之后可以等待马林号的出现。你知道马林……”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福斯特就立刻说:“是的!我知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可能来得及!我们没有时间了!不,不只是我们……什么,什么都来不及了!”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在跳跃的篝火中,他只能隐约瞧见福斯特那双疯狂的、混乱的双眼。
他想到更早之前与福斯特的见面,不禁感到一种微妙的叹息。
“……你得到了什么,福斯特?”他终究问出了这个问题。
福斯特的面孔猛地僵住了。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在这一刻僵住了、凝滞了。他好像完全没想到西列斯会询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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