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君肥肥
赫德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说:“拿起你的武器,男孩,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杀死他们!”
“……杀了他们!”加勒特·吉尔古德大叫着。
“把他们的腮剁下来当下酒菜!”另外一名水手的说法更加粗鲁,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声。他们也已经战斗了好一会儿。
加勒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暂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城市的另外一方,也或者说,世界的另外一端。
他低声喃喃:“不知道教授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拉米法城怎么样了。”阿方索·卡莱尔烦恼地说。在无烬之地的西面,这里太阳还未落下。时近傍晚,他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安格斯·凯斯站在一旁,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低声说:“别太担心,相信教授。”
“我当然相信教授!”阿方索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请帮帮我。”埃米尔·哈里森说,“帮我把那一块拿过来。”
一个孩子听话地去做了。
“你们在做什么?”纳尼萨尔返回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的中殿,还来不及得意自己驱赶走了那些虫子与虫人,就望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一群孩子——都是被一些贵族家庭或者商人家庭,送过来获得庇佑的——他们正围在那倒塌的安缇纳姆的雕像旁边,似乎拼凑和寻找着什么。
“你知道瑰夏吗?”埃米尔问,“我们都知道。”
“我当然也知道。”纳尼萨尔说。
“那么,你知道拼图吗?”埃米尔仔细地比对着自己手中的碎石块,然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他说,“现在,我们只是面对着一个大一点的拼图而已。”
“……他们要将安缇纳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侦探乔恩啼笑皆非地听闻这个消息。
伊丽莎白·霍西尔点了点头,她刚刚从中央大教堂那边过来,带来了属于那边的最新消息。
她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那群孩子挺有创意的,不是吗?或许安缇纳姆会很高兴他们这么做的。”
“我猜是的。”乔恩嘟囔了一句,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教堂的守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格,即便是中央大教堂。”伊丽莎白回答说,“格罗夫纳低估了这一次攻击的烈度。
“当然,要说直接原因的话……是因为那些人提前躲在了教堂的下水道里,然后从内部攻破了这栋建筑。”
“下水道?”乔恩吃了一惊,“但我们之前不就已经检查过了吗?”
“所以,恐怕只有吾神才知道他们躲藏了多久。”伊丽莎白说,“或许,从十四年前。”
乔恩呆怔地望着她。
“在那个家伙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就已经藏身其中了。”
乔恩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说:“那么,其他建筑呢?”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清扫这群虫子,然后……”
“……堵住下水道!”迪兰·玛帕多少有点不耐烦地应付着西城居民的询问,因为她已经无数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仅仅因为她的地图商店是这附近的醒目地标。
“但是,有虫子,我们根本没法过去。”一人颤抖着说。
“用火烧!”迪兰说,她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种冰冷与讥讽的色彩,“记住,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群虫子的,现在就怎么对付。它们只是虫子,顶多就是数量多一点而已,别害怕!”
“……所以,虫子终究是虫子。”杰罗姆·兰米尔语速缓慢地说,“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对付,甚至不会受到污染,而启示者的力量则会稍微高效一些。”
“的确。”尤金妮亚·比尔德说,“只是需要……足够彻底,确保杀死了每一只虫子。另外,还得想个办法解决那些污染。”
“或许这可以交给我们尊敬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兰米尔狡猾地说,与对面的女商人共同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作,女士。”
“不愧是你,兰米尔先生。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尤金妮亚翻了个白眼,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头,并且说,“得先解决这一切。”
“……这一片已经扫干净了。”赫尔曼·格罗夫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又问,“刚刚救出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
“我们没法跟他们沟通,他们吓坏了,而且,他们似乎是堪萨斯人。”赫尔曼的同伴耸了耸肩,“等会堪萨斯语的人过来再说吧。”
“堪萨斯?”赫尔曼费解地说,“而且,谁会堪萨斯语……哦,琴多先生。”
琴多·普拉亚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几乎浑身是血——虫人的血。他并没有去杀虫,那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他一直在杀那些虫人。
他利用幽灵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同时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虫人的血也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仿佛虫子一样。他真的觉得这群阴影信徒疯了。
待在下水道、和虫子为伍,甚至让自己变成虫子……他们的脑袋真的还好吗?
等暂时擦干净手,琴多才从衣领扯出一根链子。链子上悬挂着他的婚戒。在动手之前,他提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心满意足地吻了吻自己的戒指,仿佛隔空亲吻了他心爱的神明。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怔了一下。
因为,透过戒指,他突然发现,西列斯的位置实际上离他并不远——他是说,梦境泡泡内外,他仿佛与西列斯并肩而立,共同凝望着面前的建筑。
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
*
“我等了您挺长时间。”
那道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带着苍老、带着衰败,带着平静而悠闲的冷酷,又或者更多深沉的情绪。他站在黑暗笼罩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者。
“我也花费了挺长时间才找到你。”西列斯回答,“望见这幅杰作,你会感到愉快吗?”
“我愿意将其称为……《火光中的拉米法城》。”那人轻声说,“祂将用蛛网笼罩那些画作……哦,尘封于阴暗角落的画作,被世人所遗忘、被世界所抛弃。”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些许的诧异,但他若无其事地将这种情绪掩盖了起来。
他们的周围显得十分平静,因为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甚至于所有生物——都睡着了,只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在梦境泡泡之内,西列斯可以很容易找到这个家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出现在梦境泡泡之中,所以西列斯不得不花费一段时间来寻找这个男人。
最后找到他的地点,甚至令西列斯感到了意外。
在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的侧方路口。
琴多那边将三个幽灵留给了西列斯,其中一个幽灵通过人偶提示了西列斯,告知这里有活人——未曾入睡的活人。
于是他找到了他——埃比尼泽·康斯特。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康斯特公国曾经的继承人见面。老实讲,他对这人的生平已经十分了解了,但是,在第一次见到埃比尼泽的时候,他也还是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男人。
埃比尼泽·康斯特如今看起来十分苍老。当然了,不能因此而小觑他,但是,他的确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入暮年的老人。
十四年前,他离开康斯特公国、前往米德尔顿。彼时的他可能意气风发,但是,十四年过去,他的目光反而如此平静深沉,几乎让西列斯有点意外了。
阴影信徒成功在即,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反而毫不激动?
“愿意与我这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一起在拉米法城凌晨的街道上走走吗?”埃比尼泽突然说,“当然,不要带上你那些幽灵。”
西列斯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心想,埃比尼泽·康斯特也已经命不久矣吗?
他点了点头,便说:“当然。”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埃比尼泽说,他们一起在道路上行走着,保持着一个安全但疏远的距离,“我并不觉得我会信奉神明,我甚至十分讨厌安缇纳姆。”
“但最后你还是发生了改变。”
“我救了那个女人。”埃比尼泽自顾自说,“我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她请求我去看看那个泥碗。我呢,顺手用那个泥碗喝了水。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是吗?她不该请求我,我也不该喝水。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的大脑——出现了意外。”
西列斯瞳孔微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埃比尼泽·康斯特之所以成为阴影信徒,会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不想活了。她爱的人死了,所以她也打算死。但是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哦,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想到自己的职责了——她要将那个泥碗交给往日教会。
“我猜测这就是她打算做的事情,只不过她当时没这个力气去做了,所以她只能拜托我。她可能想要我先去确认一下那个泥碗的情况,然后就让我将那个泥碗带去往日教会。
“……但那中间出现了一些差错。我被污染了。然后呢……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先生。”
埃比尼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我们还有最后的时间。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乐意为您解惑。不管怎么说,您发明了‘复现自我’的仪式,那可真是天才般的创意。”
最后的时间?西列斯微怔,他感到些许的警惕。
另外,埃比尼泽特地在这个时候提及“复现自我”的仪式,是为了什么?
福勒斯特当初倒是因为受到这个仪式的帮助,所以乐意跟西列斯提及自己知晓的信息。但是……难道埃比尼泽也祛除了自己受到的污染?
他们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阿瑟顿广场,不远处,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依旧矗立着。在梦境中,那栋建筑已经毁了。但是在现实,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埃比尼泽像是赞叹了一声,他说:“在您的力量的影响之下,我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西列斯更加感到一丝古怪了。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深想。他只是问:“那么,我首先想问的一个问题是……约瑟芬骗了你什么?”
“哦,年轻人的好奇心。”埃比尼泽说,“有时候会是致命的。”
他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攻击性,但是西列斯能听出来。他不置可否地说:“任何事情都是利弊共存的。”
埃比尼泽像是流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说:“那很简单。”
西列斯凝神听着。
“她说,祂想得到这个世界,为了得到祂想要的东西。”埃比尼泽缓慢地复述着这个说法,然后流露出了一丝冷笑,“多么可笑!”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其实没明白埃比尼泽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毕竟——这话难道不对吗?
不过,埃比尼泽的言下之意却显得十分清楚。
“当时,祂选择了联系约瑟芬。”西列斯确定地说。
“因为她的灵魂足够强大。”埃比尼泽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十足的冰冷与讽刺,“所以,最不虔诚的信徒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所以,是约瑟芬转述了祂的要求。”
“她说了九句真话,和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埃比尼泽说,“我们做到了前面那些事情,却在最后失败了。”
在黑夜中,西列斯望见了埃比尼泽那双几乎疯狂的眼睛。
“……因为祂不是要得到这个世界。祂是要吞食这个世界。”埃比尼泽喃喃说。他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夜空。
在沉寂的拉米法城的映衬之下,星空显得更为寂静。
那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人们仰望星空的时候,他们想象其他的星球上生活着与自己相仿的生命。但是,那只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
凭什么其他存在非得关心人类的死活呢?
“……祂也将吞食你们。”西列斯语气依旧冷静地说。
但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出错。那种异样感并不是虚假的——那种违和感。
阴影信徒,不,确切来说,埃比尼泽·康斯特,他的确……
“……我们本来有另外一种选择。”埃比尼泽猛地望向了西列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几乎以为自己正望着一双昆虫的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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