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可惜虞珩一动不动的承受纪新雪全身的重量许久也负担不轻,短时间内同样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两人面面相觑,嘴角忽然扬起相同的笑意
此次从长安前往安业的人中不仅有纪新雪在信中向长平帝要的能人和太医,还有长平帝的近侍惊蛰,可见长平帝对此事的重视。
惊蛰单独给纪新雪请安的时候,从怀中拿出长平帝的亲笔信交给纪新雪,正色道,“陛下收到公主的信后惊怒交加,此次送来的能人和太医已经由金吾卫仔细查过底细,请公主放心。奴回长安时,会将最初随公主来安业的太医带走。”
纪新雪点了点头,展开长平帝的信。
整封信只有三句话,一如既往的符合长平帝直白的风格。
身体不适可回长安养病。
已派太医与金吾卫去玉和宫探查。
查出牵连此事之人格杀勿论,无需特意请示。
最后是‘望安’两个字。
纪新雪反复将信看了三遍,递给只在他半步之外的虞珩,对惊蛰道,“先让能人来。”
比起生病或者中毒,他更不能接受被人精神控制。
安业城外的金吾卫和京郊大营都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他在被人控制或者影响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定,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惊蛰无声离开,没过多久便带着两人回来。
两人一老一少。老翁正是两年前纪新雪对长平帝坦白神药时,长平帝找来查看他是否被下过暗示的人。少女纤细瘦弱头上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苞,老老实实的垂着头跟在老翁身后。
老翁给纪新雪和虞珩请安后,先对虞珩开口,“请郡王站到公主看不到的地方。”
虞珩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纪新雪身后。
为了避免影响老翁,他特意走的很远,几乎是贴着墙壁停下,眼神也不再落在纪新雪身上而是落在纪新雪身下的椅子上。
老翁仍旧与两年前一般,只与纪新雪说些闲话,问候纪新雪来到安业后是否顺心,半点都不提正事。
纪新雪耐心的与老翁闲聊,暗自庆幸他已经对虞珩坦白过性别,否则恐怕会在明知道老翁能窥探人心的情况下,因为虞珩在场而难以放下心防。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老翁就点头表示他已经问完,将位置让给始终低着头的少女。
少女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条五色绳,轻声对纪新雪道,“公主会翻绳吗?”
“会。”纪新雪给少女肯定的回复,伸手去翻少女手中的花绳。
两人沉默不语的翻了两轮花绳,少女忽然开口,“公主,我眼睛疼,你能帮我看看是不是进了脏东西吗?”
纪新雪收回准备去翻花绳的手,抬头看向少女的眼睛,没想到竟然撞进一双波斯猫似的异色瞳孔中。
“你的眼睛很好看。”纪新雪由衷的发出赞美,突然产生想要养只波斯猫的想法。
“谢谢,你的眼睛更好看,像是天上的星辰。”少女像是礼尚往来似的赞美纪新雪的眼睛,忽然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回家?”
纪新雪顿住,半晌后才开口,“你是说安业公主府还是长安?”
“都不是,你的家是只有你才知道的地方,它被你隐藏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少女的语气中满含失望,“难道你没有家吗?”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道,“我有家,在长安。”
他的亲人都在那,他和凤郎也会回到那里。
想到‘凤郎’的瞬间,纪新雪忽然从玄妙的感觉中脱离,几乎覆盖他视线的苍茫碧色和琥珀色湖泊转瞬间恢复正常人眼的大小,他终于看到了从进门起就始终低着头的少女是什么模样。
异瞳高鼻,皮肤几乎白的发光,像是匈奴人。
纪新雪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是警惕和敌意,下意识回头去找虞珩的身影,发现虞珩就站在他身后,陡然悬起的心才放下。
虞珩抬手搭在纪新雪的肩膀上,眼中皆是担心,“阿雪?”
从他的角度看,纪新雪和少女翻花绳的时候还算正常,应少女的恳求去看少女的眼睛后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说话的语调也越来越诡异,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要不是惊蛰始终神色如常,他也怕贸然打扰纪新雪会伤纪新雪的神志,否则早就伸手去捂纪新雪的眼睛。
纪新雪摇了摇头,他只在刚脱离玄而又玄的感觉时觉得毛骨悚然。
少女重新低下头跪在纪新雪面前,以流利的官话道,“公主放心,我只能凭借花绳和眼睛窥探从未见我眼睛的人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纪新雪闻言,低下头仔细打量还在他手中的花绳。
除了颜色繁多,怎么看都没有特殊的地方。
他心情复杂的将花绳递给少女,“我有被人影响神志吗?”
少女双手接过花绳,以肯定的口吻道,“没有。”
纪新雪捏了捏眉心,没追问少女是如何判断,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老翁,“你觉得呢?”
老翁的回答与少女一模一样,“没有,公主乃少数意志极为坚定之人,轻易不会被人影响神志。”
纪新雪苦笑,两年前老翁与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他信了,如今他刚见识过少女的手段,只觉得老翁情商拉满。
出于对长平帝的信任,纪新雪没有深究老翁和少女是如何判断他是否被影响神志,给了二人赏赐,就让彩石带领二人去安顿,又宣太医来给他诊治。
纪新雪有意考验太医,与太医们说身上出现的症状时,仍旧只说曾经在鱼儿观对老道说的话,另外将他搬到庄子后逐渐好转的事也告诉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仔细为纪新雪诊脉,小声探讨后得出结论。
纪新雪可能误饮或者接触过会让人精神衰弱的东西。
年纪稍大的太医为纪新雪解释,“臣等通过公主的脉象只能判断公主如今的症状,但无法得知公主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若不是公主笃定自从来了庄子后就在好转,臣等恐怕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新来的太医认为纪新雪应该用解毒药而非安神药,最好能将安神香也停掉,才能更细致的观察解毒的效果。
纪新雪按照从长安赶来的两名太医的建议,开始饮解毒药并停了安神香,最初的两天很难适应,又出现夜间梦境犹如身历其境,醒来后身心俱疲的情况。
从第六天起,解毒药的效果开始体现,纪新雪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脾气变好或者说是逐渐恢复正常,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细节敏感多思,也没有再被拖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听见李金环和张思仪小心翼翼的告诉他,江南商人留下的伙计正悄悄煽动安业百姓去江南做佃户的时候,纪新雪都没有动怒。
纪新雪习惯性的将手搭在胸口的位置。
没吃解毒药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虽然也在转好,但思考能力恢复的很慢,经常出现集中注意力思考一小会就走神或者无法冷静做出判断的情况。
如今却不同,他听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话,立刻就能猜测出江南商人的伙计是如何哄骗安业百姓以及他们的目的。
感觉就像是已经生锈的刀重新变得削铁如泥。
见纪新雪没有因为他们的话惊怒交加,李金环和张思仪暗中松了口气。他们初时半点都没发现纪新雪身上的异常,自从纪新雪来到庄子后经常动怒,行事作风与从前相差甚多,加上纪新雪和虞珩没有特意瞒着他们来庄子小住的原因,他们才知道纪新雪可能被人暗算。
好在纪新雪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身边还有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虞珩,这段时间虽然稍显情绪化,经常想什么做什么,朝令夕改犹如家常便饭却从未因此做下错事。
李金环等人本就没有虞珩和纪新雪相处的时间长,鲜少被纪新雪的怒火波及,也都能理解纪新雪是生病才会偶尔控制不住脾气,心中都念着纪新雪从前的好处,从未因纪新雪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及到他们而心生芥蒂。
他们还是会将封地所有的大事小情都细细的说给纪新雪听,但公主府的所有事都是虞珩在做主,这也是纪新雪默认的事。
如今纪新雪和虞珩都在,正好省得他们还要说两次。
自从地动后,江南商人留在安业的伙计就开始不老实。
京郊大营军卫发现江南商人开的笔墨铺子里的伙计经常带着大量货物去城北,离开城北时却两手空空。
将异常报给公主府后,京郊大营军卫奉命仔细的探查这件事,专门派人潜入城北,总算是弄清江南商人的伙计在耍什么花招。
江南商人的伙计带去城北的不是货物,是金银铜板和粮食,以此在城北放利子,不是京郊大营最开始以为的从地动后才开始不老实而是自从在安业落脚起就在放利子。
安业北城所有百姓都知道,在急需救急钱的情况下,可以去江南商人在县衙旁开的笔墨铺子求钱。
每借十枚铜板,下个月就要还笔墨铺子十二枚铜板,也可以手头有多少钱就还多少钱,没还清的钱到下个月会生新的利息。
北城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笔墨铺子虽然借钱痛快但利息非常高,但他们没有办法。
安业城内属北城百姓最为贫贱,他们的亲戚友人不是与他们情况相同,就是还不如他们,即使偶然有例外的情况,例外也会在离开北城后与北城的人断绝来往 。
所以北城百姓急需用钱的时候,笔墨铺子是他们最容易的选择。
随着最开始朝着笔墨铺子借钱的北城百姓成功借钱抓药,救了老母亲的命,在规定还钱的时候没能还上所有钱,开始每个月陆续还钱,朝笔墨铺子的低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消息灵通的南城百姓和西城百姓。
纪新雪越听张思仪的话越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故事,“世上不会有白得的午餐。”
能不眨眼坑公主府九万两白银的江南商人不仅不是大善人,还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贪婪之兽。
怎么可能容得下北城百姓欠钱不还?
张思仪听了纪新雪的话,满脸沉痛的点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叠皱巴巴聚集汗味、霉味的黄纸递给纪新雪。
虞珩倾身手臂搭在纪新雪的椅子上,与纪新雪一起看黄纸上的内容
是个名叫周壮的人与笔墨铺子签订的协议,上面不仅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还有安业县衙的盖章。
周壮向笔墨铺子借二两银子周转,从借钱之日起,每月向笔墨铺子还钱一次,每月的利息都是上月欠债的十分之一。
若周壮欠笔墨铺子的银钱累计到十两银子,此协议自动变为卖身协议,视为周壮与笔墨铺子的主人签订死契,非笔墨铺子的主人同意,终生不得赎身。
这张黄纸后面是周壮每月还款的文书,与头一张的协议几乎没有区别,同样是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和安业县衙的盖章。
头一个月,周壮还六百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四百枚铜板,上月利息二百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六百枚铜板。
第二个月,周壮还三百二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二百八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六十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四百四十枚铜板。
第三个月,周壮还二百九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一百五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四十四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二百九十四枚铜板
第十五个月,周壮还了三十二枚铜板,欠款加上利息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板。
显然周壮已经放弃还钱,做好了在下个月成为江南商人签死契仆人的准备。
纪新雪久违的觉得头昏脑涨控制不住脾气,仿佛他之前喝的那些又苦又涩味道说不出诡异的解毒汤药都白遭罪,抬起手就要往桌面上砸。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仅仅是前三个月,周壮就要多背负五百零四枚铜钱的欠账,比他总共欠钱的四分之一还多。
从第五个月起,周壮每月的还钱数量开始变少,日益减少的利息猛地窜了上去,很快就超过周壮每月还款的钱数。
也就是说哪怕周壮每月都在竭尽全力的还钱,因为高额利息的存在,他欠笔墨铺子的钱仍旧越来越多,早晚都会成为江南商人的死奴。
虞珩及时伸手接住纪新雪携着震怒砸向桌子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因为他人的错处与自己过不去。”
纪新雪明亮的凤眼瞪向虞珩,另一只手中的黄纸甩的飒飒作响,咬牙切齿的道,“周壮只欠笔墨铺子二两银子,在十五个月中至少还给笔墨铺子三两银子,最后却成了江南商人的死奴!”
江南商人通过十五个月的时间,白得至少一两银子外加一个死奴。
按照张思仪话中的意思,周壮在安业百姓中不是个例,整个安业不知道有多少个‘周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欠债越来越多,绝望的等待成为死奴。
纪新雪难以想象周壮在第十五个月还给笔墨铺子三十二枚铜钱,拿走他已经累计欠债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钱的记录时在想什么。
是想最后一个月要如何陪伴家人?
还是在揣测死奴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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