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经常只将头发整齐的束成马尾,穿着利落的骑装到处走动,变声期更是从未特意对李金环等人掩饰过什么。
如果李金环等人收到家中的信,从中得知长安坊间流传的‘安武公主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的传言,再仔细观察他,应该早已猜到他的真实性别。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看到林蔚神思不属的盯着他身上的夹袄看,纪新雪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紧张的情绪。
这些已经与他相识多年的人,是否能平静的接受他其实不是公主而是皇子,会不会觉得他……变态?
纪新雪同手同脚的顺着敞开的大门往里面走,忽然产生正被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打量的错觉。
就在纪新雪觉得手脚越来越沉重,以至于难以迈步的时候,肩上突然搭上双充满力道的手,以恰到好处的温柔力道推着他往前走。
虞珩推着纪新雪停在火盆处,顺手解开纪新雪身上的斗篷递向一旁。他假装没有发现纪新雪的紧张,若无其事的继续他们在门外的对话,“前日已经收拾过一轮行李,最多三日我们就能启程。就算落下什么,也能在年后派仆人回来取。”
纪新雪下意识的点头,僵硬的肩背悄悄舒展,“定要在除夕之前赶回长安,否则阿耶肯定要生气。”
他一点都不好奇,惹怒长平帝会有什么后果。
林蔚好不容易劝服自己相信纪新雪身上的衣服与虞珩无关,忽然觉得他的心思有些可笑。
就算公主真的穿了郡王的衣服又怎么样?
公主和郡王早晚是一家人,不必在意男女大防。更不会有人出去乱说,败坏公主的名声。
林蔚放下纠结,在仆人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利落的关上房门,大步走向正在火盆旁暖身的虞珩和纪新雪,“郡王带着我们漫山遍野的寻兔子洞,不仅今日能吃全兔宴,明日……”
目光扫到纪新雪颈间明显的凸起,林蔚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双眼蓦地瞪大。
纪新雪忍住想要摸摸颈间喉结的想法,硬着头皮追问,“明天怎么?”
穿虞珩的夹袄只是懒得去翻衣柜,没带平日出门时都会围在颈间的纱巾却是他有意为之。
即使他的身型没有虞珩长的快,看上去比只大他一岁的虞珩小了整圈,与同龄的女子相比仍旧能算得上‘魁梧’。
无论是长平帝已经做出的诸多准备,还是他身上随着年纪增长发生的不可逆转的改变,都会导致他回到长安,没办法再完美的装扮成公主。
反正早晚都会露馅,不如趁着还没回长安,先露给身边相交多年的朋友。
如今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他七岁去寒竹院读书,与李金环和张思仪成为同窗,距今已经快九年的时间。
颜梦是焱光二十一年到寒竹院,与他相识也有六年的时间。
林蔚是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安成为虞珩的伴读,与虞珩共同进出太学,同样与他相识六年。
他们应该不至于因为察觉到他的真实性别,就要与他断交……吧?
“明、天?什、么?”林蔚抬手摸在颈间,满脸呆滞的重复纪新雪的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他看错了吗?
一定是他看错了!
虞珩不动声色的挡在林蔚和纪新雪之间,握住纪新雪站在火盆旁许久都没变暖的手,“明天也有兔子吃,高兴吗?”
纪新雪久久没等到被虞珩挡在身后的林蔚说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三个人还没发现虞珩和纪新雪已经进门。
面对李金环和张思仪的关心,颜梦深深的垂下头,往常只是性格温婉的人忽然变得羞涩,声音犹如蚊蝇,“不必看太医,过几日就好了。”
“怎么能不看太医?”李金环眉宇间浮现不赞同,劝道,“不能讳疾忌医,多少大病都是因为刚有症状的时候没有重视才拖成重症。”
张思仪朝着李金环的背重重的拍下去,轻斥道,“眼看就要过年,说话避讳着点。”
纪新雪和虞珩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张思仪的后半句话,随口问道,“避讳什么?”
他觉得比起焱光朝,长平朝已经能算得上‘言论高度自由’。
况且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里,就算李金环真的说出不该说的话,他也不会计较。
当场问清楚这件事,免得过后李金环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有没有计较,反而影响感情。
“我们看颜梦身体不适,正劝颜梦叫太医来看看。”张思仪主动解释道,“这不是马上就要新年,让李金环别说不吉利的话。”
纪新雪点头,张思仪家中代代出礼官,在这方面格外讲究。
“还是避讳着些好。”因为亲身经历,纪新雪对年节时各种仪式的重视远超上辈子。
虞珩看了眼颜梦惨白的脸色,结合张思仪说‘劝’颜梦看太医,大概能猜到李金环说了什么。
因为纪新雪不喜欢吃药,他能理解颜梦不愿意看太医的心思。有些事却要提醒颜梦,“三日内我们就要启程回长安,你若是身体不适,就先留在商洛养病。”
赶路本就是极耗费体力的事,此时又是一年到头赶路最为辛苦的时候,若带病出发,面临的风险太大。
颜梦犹豫了会,终究还是领了众人的好意,“要是出发时我还身体不济,就在五日后再从商洛出发去追你们。”
此话一出,让本就担心她的众人更难以放心,纷纷劝她以身体为重,如果不能与他们共同启程,不如等春日天气转暖再返回长安。
“什么病能笃定五日……”纪新雪看到颜梦脸上的窘迫,脑中忽然闪过灵光。他撇开正放在颜梦脸上的目光,改劝正试图说服颜梦以身体为重的张思仪,“她心中有数就行。”
李金环忽然发现少了个人,“林蔚呢?”
纪新雪眼中闪过心虚,下意识的抬手虚挡住喉结的位置。
虞珩为纪新雪倒了盏温水,慢条斯理的道,“正在烤火盆。”
“他怎么比我还虚?”张思仪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今日林蔚总共说了七次他身体虚,他还以为林蔚的身体有多壮,没想到竟然要偷偷烤火盆。
张思仪故意高声的话,成功惊醒正陷入自我怀疑的林蔚。他无暇计较张思仪堪称幼稚的报复,小心翼翼的走到屏风边缘处,探头看向正围坐,等待仆人收拾猎物的众人。
虞珩和纪新雪正头碰头的小声说话,张思仪以手臂杵头望着屏风的方向,像是在雀雀欲试的等着下个说他身子虚的机会。
李金环正在吃糕点垫肚子,表情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颜梦脸色惨白的靠在椅子上,捧着温水小口啄饮。她身体不适,脸色难看也很正常。
大家都很正常……所以刚才定是他看错了!
林蔚悄悄退到屏风后,抬起手臂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等心中残留的惊悸彻底退散,才若无其事的朝众人围坐的方向走去。
张思仪果然在记仇,表面上对林蔚嘘寒问暖,言语间却句句离不开‘虚’字,还说要给林蔚送补药。
林蔚顺势坐在张思仪身边,漫不经心的应下张思仪的问候。
张思仪原本还有心情与林蔚玩笑,发现林蔚始终神思不属,确实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眼中不带恶意的嘲讽逐渐变成关心,转头吩咐仆人去给林蔚熬姜汤。
“你是不是身上带汗的时候脱斗篷太急,被冷风吹到了?”张思仪抬手放在林蔚的额头上,发现温度不高才松了口气,又问道,“头昏吗?”
“没事。”林蔚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张思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仿佛兔子掏洞似的难受,快速瞥了眼纪新雪的颈间。
不起眼的阴影端正的窝在最中央的位置,让林蔚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正为林蔚担忧的张思仪立刻发现林蔚的呆滞,他顺着林蔚发直的目光看过去。
林蔚眼角余光看到张思仪的动作,如同作贼似的小声问道,“你看到了吗?”
张思仪眼中浮现犹豫,反问林蔚,“看到什么?”
“你没看到!”林蔚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坚信张思仪看到公主颈间有喉结,肯定没办法保持冷静,所以下意识的认为张思仪没有看到。
难道他真的被冷风吹得糊涂,出现了幻觉?
虞珩忽然提起要回长安的事,嘱咐众人别忘记要紧的物件。若是在商州还有没完成的事,也要仔细交代给仆人。
正事说完,仆人已经将收拾好的猎物和烤架搬来偏厅,麻辣全兔、凉拌兔丝……清蒸兔等菜色也摆上桌面。
张思仪主动将仆人端给他的烤肉放在林蔚面前,看向林蔚的目光中包含诡异的慈爱,“多吃点,晚上早些睡觉,明日醒来就不会难受了。”
林蔚瞥了眼正在啃兔腿的纪新雪,随着吞咽的动作,纪新雪颈间的凸起不可避免的变得活跃。
他脸上的恍惚更加明显,顺从的吃下张思仪端到他面前的烤肉,什么滋味都没尝到。
纪新雪虽然不算敏锐,但林蔚的目光过于直白。
他忍住想要捕捉林蔚目光的想法,特意放慢吃饭的速度,默默猜测林蔚会如何开口询问。
直到虞珩看不下去,握住纪新雪的手。纪新雪才发现他已经撑得胃隐隐作疼,手上却正握着个兔腿往嘴边凑。
面对虞珩不赞同的目光,他下意识的想到毁尸灭迹,将兔腿塞进虞珩嘴里。
纪新雪机智的道,“我特意给你拿的兔腿,好吃吗?”
虞珩含着兔腿发出声闷笑,所答非所问,“很荣幸。”
没等纪新雪追问,虞珩就说出他觉得荣幸的原因,“我是除了你之外,唯一吃到完整兔腿的人。”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桌上的骨头。
一、二、三、四、五……二十三个兔腿骨。
虞珩享用了最后一个兔腿,立刻带着已经撑得摊倒的纪新雪离开。
颜梦饮尽茶盏中仅剩的消食茶,气色比刚进门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笑着与李金环等人提出告辞,准备早些入睡。抓紧时间养好身体,争取能与众人共同出发赶回长安。
“颜梦。”林蔚哑声叫住已经起身的颜梦,艰难的措词,“你有没有觉得公主……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颜梦眼中浮现疑惑,试探着道,“因为马上就能回长安,所以公主今日格外高兴?”
“不是高兴!是不同寻常!”林蔚摸向颈间的喉结。
颜梦眼中的疑惑更甚,茫然的看向张思仪和李金环,试图从张思仪和李金环处得到提醒。
张思仪沉默了会,暗示林蔚,“公主平日里就是这样。上个月的时候,他嫌斗篷上绣的粉色茉莉不好看,将斗篷赠给颜梦,出门时都是穿郡王的斗篷,还说郡王的斗篷大,更挡风,让人按照郡王斗篷的尺寸给他做新斗篷。”
林蔚匆匆点头,紧张焦虑的心情却没有缓解。
他现在已经不在意公主有没有穿郡王的衣服。
李金环在用膳的时候就看透林蔚的烦恼,他委婉的提醒林蔚,“你想问公主颈间的疤?这几年公主见人的时候,为了遮挡颈间的疤,总是戴着各种丝巾。想来今日是因为来的匆忙,才忘记戴丝巾。”
“疤?”林蔚诧异的看向李金环,“那明明就是……”
“那是疤。”李金环打断林蔚的话,“你忘了?去年从安业来商洛的时候,公主颈间被毒虫咬伤。不仅嗓子沙哑许久,还留下难看的疤痕。”
林蔚怔怔的与李金环对视,忽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他匆匆留下句‘我精神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便大步离开。
李金环说的没错,是疤。
他今日被风吹坏了脑子,才会频频眼花。
颜梦也离开后,李金环和张思仪起身赶回住处。
张思仪越是回想林蔚的反应,越是觉得不对劲,他小声对李金环道,“林蔚是不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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