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狸菌
温千晓盯着仿佛小葱拌豆腐似的左掌白骨,震撼到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小仙君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关心道:“还能长好吗?”
魔尊大人堪堪回神,用右手痛苦地捂住脸,如濒死般虚弱的声音从指缝里幽幽冒出来:“你……我……这骨头上还怎么长肉?”
白子游一怔,赶紧把草叶剥下来,低低道:“对不起。”
骨头失去固定,“吧嗒”又掉了。
“……”
温千晓很想昏过去。
不用演了,他真的很虚弱,随时要被惊吓到断气的那种。
白子游果然有些慌神了,释放出一缕灵力,把指骨托回了原位。
这缕微弱的灵力随时都会散去,相当不稳定,差不多是小仙君一撒手就会掉的程度,压根就没有复位该有的样子,很难不令人忧虑。
当然,温千晓本人对此自然没有责怪之意,千错万错都错在自己听了色狐狸的鬼话,让这身倒霉的伤给小仙君瞧见了……不是,问题是谁受得了自己的骨头在眼前一遍遍掉下来!??
会做噩梦的!
魔尊大人脸都青了,好半天才从嗓眼里挤出声音,颤颤巍巍道:“我……我自己来,不劳烦……不敢劳烦仙君。”
白子游眨眨眼,谨慎地撤回了灵气。
……算了。
温千晓含泪把指骨捡起来,放了回去。拟作经脉形状的魔气立刻现形,飞快蔓延上来,搭住了这根离群的骨头。整只手掌的白骨俨然一体,仿佛附着了层看不见的经脉与皮肉,将这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固定在了该在的位置。
小仙君眸子一亮,那抹翠色亮得近乎剔透起来,甚至还漫上了笑意:“好聪明的法子。”
温千晓抬眼,心中没来由震了震,一时看愣了。
也许是方才的紧张,小仙君出了身薄汗,细软的青丝贴在额上,衣衫微乱,显得平常而随意。他此时的模样比不上无名宫任何一个精心装扮的美人,偏偏那只翠色眸子仿佛敛尽了万般春色,盈盈一笑,似乎要把人的魂都吸走。
温千晓想不出什么形容,只觉得有点像白糯花糕咬开来后流出的青汁馅儿,又或许只有自己第一次离开无界孽海,前去人间见到的那一枝春芽方能媲美。
不过寻常物,却最易入人心。
他藏起受伤的左手,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并不用什么所谓的哄人宝典。色狐狸那套花花肠子,小仙君是不吃的。
非说要有什么,唯真心二字足矣。
“子游。”温千晓把那只雪貂从乾坤袋里拎出来,小心中带着些许笨拙,这白白软软的小兽很脆弱,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掐死,“你想养一只貂儿吗?”
白子游心头微悸。
曾经也有人这么一声声唤自己……在遮风避雨的草庐里,温暖的红泥小炉旁,山间的星月下,亦在不见天日的夜明山上。
他竭力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抱过雪貂摸了摸,道:“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温千晓敏锐道,“子游……不喜欢本尊这么唤你?”
白子游低头逗弄着这只不怕生的小貂,神色冷淡,原封不动地把话还了回去道:“称呼而已,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我的名字也是别人随意起的,跟雪貂没甚区别。”
温千晓意外地望向他。
自醉酒那夜后,这还是小仙君头一回提到自己的过去。
“不喜欢的话,莫要勉强。”魔尊大人终于给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找着了用武之地,琢磨道,“你本体灵草名为‘白露’,那本尊唤你……阿霜如何?”
白子游倒是真的不介意。
“不难听,还可以。”
“阿霜。”
“嗯。”
“你可以唤本尊千晓。”温千晓高兴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慷慨道,“本尊允许你直呼名讳。”
白子游碰了碰雪貂湿乎乎的鼻子,抬起头,从善如流道:“千晓。”
“哎,真好听,再喊一句……”
小仙君冷静道:“你先解释一下那日的事情。”
温千晓:“……”
该来的总要来。
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想把恶魂之玉的存在掩盖过去:“本尊只是……有、有旧伤未愈,容易……呃,魔气外泄,心绪不定……”
“我并非想知道那日的意外因何而起,毕竟事关无名宫与孽海魔尊的秘密,身为仙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白子游扯出脖子上的翡翠玉牌,在魔尊眼前晃了晃,“那日我也遭了些影响,险些走火入魔。你特意将它送到我手里,是一早便预料到我会受魔气蛊惑?唔……上头好像还刻了个自行启动的小阵法。”
温千晓想了想,承认道:“我身上魔气很重,容易对你不好,便送了这个。”
玉牌有清心静气之效,能护心神;月白绸伞则无坚不摧,能破万物,加之自己送的那两套堪比金丝软甲的衣物,任谁来都难动白子游半根寒毛。
白子游慢慢将翡翠玉佩塞回了衣服里,心底深埋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发出了一声似是春来破冰的轻响。
“若你愿意,养伤的这些时日,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第11章
温千晓以为自己听岔了。
“阿霜,你方才说什么?本尊没听清,再说一遍。”
小仙君翻了个白眼,爬下床,道:“耳朵不好使便找人治一治,孽海总不至于连大夫都没有。”
“大夫还真没有,病弱之人在这里活不长久,不如早些死了痛快,没谁会花心思给他们医治。”
白子游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虽是灵草化形,但被当做人悉心教导了十几年,又在人间生活过一阵子,自是从未听闻过如此荒谬之说。
果然是人人厌弃的苦厄之地。
“我略懂些医术,会炼一点粗浅的疗伤丹药,虽然很久不曾用了……治外伤应该不成问题。”白子游抿抿唇,“能不能给我一个丹炉?”
“自然可以。”小仙君都开口讨要了,温千晓哪有拒绝的道理,满口应下,又好奇道,“很久是多久?”
“一两百年吧。”白子游轻描淡写道,“被关在青崖山太久,记不清了。”
温千晓:“……”
白子游的过往总让他觉得心里微刺,很不是滋味,巴不得现在就去云境把那帮王八羔子全杀了。
见他脸色渐渐凝重,白子游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垂下眸子,不安地盯着地毯的一角:“我确实很久没有碰过丹炉了。你若信不过不想用,也正常,那便……算了。”
小仙君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得温千晓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开口道:“没有信不过你。丹药你想炼便炼,不小心炼坏了也没事,本尊伤得只剩一口气都能活过来,还会忌惮这点东西?用,尽管拿来用。”
白子游不信:“那你方才眉头皱得那么紧?”
“本尊是在心疼。”温千晓道,“他们把你关在青崖山,连仙骨也……”
魔尊大人猛地住了口。
完了,得意忘形嘴一瓢给人揭了伤疤。
他……不会生气吧?
白子游听见“仙骨”二字,顿时一哆嗦,舒舒服服趴在掌心的雪貂“啪叽”摔在了地上,发出不满的吱吱声。
小仙君慌里慌张,连雪貂也忘了捡,一脸不舒服的模样,匆忙道了句“告退”,便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等等!”温千晓一把拎起吱哇乱叫的小兽追了上去。
白子游走得很快,白色衣角一闪便消失在了曲折小径里,显然对宁和殿到风竹楼的路很熟,看来这些天都是歇在这儿的。
但温千晓追得更快,在风竹楼门口把人给截住了。
被堵住的白子游看起来相当冷漠,完全不见方才在屋里好说话的样子,道:“大人想做什么?我的仙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人抽走了,修为也因此跌得一塌糊涂。以魔尊的本事,不难看出来吧?”
一口一个“大人”,开口闭口“魔尊”。
坏了。
真的生气了。
“你……你还没给这只雪貂起名字。”温千晓急中生智,把雪貂往他怀里一塞,“本尊还带了两斤百花蜜回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便追来问问。”
魔尊大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乌墨般的眸子微微盈着光,看起来那叫一个真诚。
再者这不过是些寻常话,也没有什么恶意,白子游不好再冷脸相待。
他捏捏眉心,将恶浪般滔天作乱的旧事与心绪稍稍平息,伸手接过雪貂,随口道:“它叫花糕。”
温千晓一顿乱夸:“不错!好听!”
“……”白子游被逗笑了,神色缓和下来,瞅了瞅那只被血沾得惨不忍睹的左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不喜那些旧事,以后莫要再提。伤还在流血么?”
“用魔气封住了。”温千晓真的很喜欢见他笑,忍不住凑近了些,亲昵唤道,“阿霜,你这两日都宿在宁和殿等我回来么?可有事寻我?”
“只是想问问翡翠玉牌……”小仙君话音戛然而止,皱皱眉头,抱着雪貂往后退了半步,“太近了,不合礼数。”
“本尊又不吃人。”温千晓撇撇嘴,“你趁着本尊不在,偷偷去睡宁和殿的床难道就合什么劳什子礼数?”
白子游腾地红了脸。
魔尊大人甚感稀奇,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眼。
小仙君被看得面色通红,迅速躲进院子里,“砰”一声甩上门,险些撞瘪了魔尊大人的鼻子。
“阿霜,阿霜……你开开门……”
白子游背靠着门,紧张地抱着花糕。好好一只雪貂被勒得直翻白眼,拼命从他怀里挣出来,滋溜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灵草天生喜爱灵气浓郁的地方,可无界孽海灵气稀薄且驳杂,除了在院内的聚灵阵里能好好歇息以外,他根本睡不好觉,必须要在枕边放两块灵石才能勉强安稳入睡。
但宁和殿的那张床,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仿佛由一块巨大的上品灵石雕琢而成,从里到外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浓稠灵气,他随随便便一靠就舒服得想睡过去,反正那几日温千晓又不在,所以……没想到今日被抓个正着。
魔尊大人叫了一阵门,无人搭理,干脆翻墙进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小仙君紧紧抵着门,防贼似的防着,还悄悄往门缝里看自己走没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心虚。
“阿霜。”
阴魂不散的声音倏地从身后响起,白子游吓了一跳,恼羞成怒:“你怎么还翻墙!?”
“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温千晓捂着胳膊,虚弱道,“想进来歇歇。”
“……”白子游定定神,想起自己前不久才说过的话,勉为其难答应道,“屋里有软塌可以歇,我去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