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狸菌
白子游猝不及防之下,瞳孔骤缩,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而后身子一软,支撑不住地靠在他怀里,满目恐惧,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嘶哑道:“不……不要……”
此印一出,万物现形。
温千晓满以为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却在结印后逐渐神色凝重起来。
白子游只是金丹期,按理来说在自己本源印记的威慑下,应当立刻变作一棵灵草乖乖种进花盆里去才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阻力?
怪哉。
除非他原本就是个人。
魔尊大人想远了,神思飘忽,下手也愈发没轻没重。
白子游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似是惊恐到了极点,连哭都哭不出声,忽然呕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温千晓这才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好像闯祸了,赶紧收手,无意间瞥见白子游掩在衣袖底下的那截手腕似乎有异。他略一迟疑,慢慢撩开白子游的袖子。
瘦弱的胳膊上遍布着古怪的痕迹,如红绳交错捆绑,隐隐流露出某种强大的禁制之力。
小仙君满脸泪痕地蜷缩在自己怀里,明明已经不省人事,还在一个劲地发抖。
温千晓哪里还敢随便胡来,将人抱进屋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一手抵住他的后背,大量魔气涌入经脉,细细安抚起乱窜的灵力。
白子游很快醒转过来,目光呆滞恐惧,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任由他摆弄,连被脱去了外衣都没什么反应,只会小声呜咽道:“饶了我……我不逃……”
温千晓眯起眼睛。
从白子游反应来看,似乎不止一次被人强逼着现形;而那些古怪痕迹,多半就是阻止他变回灵草的罪魁祸首。
有人在刻意折磨他。
是谁在他身上种下了这种精巧而痛苦的刑罚?
再思及那些错落交叠的陈年旧疤,和十有八九落在丹霞手里的仙骨,温千晓眼里的冷意更甚几分。
云境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既然要收白子游做道侣,自然不能这么让那厮把人欺负了去,这笔烂账势必要跟丹霞好好算一算,顺道再把仙骨拿回来。
不过眼下,魔尊大人有更要紧的问题亟待解决——自己好心办坏事,把人给吓坏了,吓到吐血的那种。
不知道清醒以后小仙君还肯不肯给自己牵手……估计连好脸色都难再见着。
温千晓吃了个闷亏,还没地儿讨说法,只能又在丹霞头上狠狠记了一笔。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坐在床沿边上,挖空心思安抚瑟瑟发抖的小仙君,将魔气伪装成草木都喜爱的纯阳灵力,手指松松地穿过柔软的发丝,一下下梳着,口中哼起不成曲的调子。
魔尊大人的动作有些笨拙。
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张口就能来,讨人欢心的礼物也可以用灵石砸出来,但认认真真地哄人入睡还是头一遭。
白子游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神志不清地攥住他的衣袖,凭依本能朝着暖洋洋的灵力靠了过来。
温千晓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身为魔尊,被人敬,被人惧,见过无数曲意逢迎的笑颜,却从未被人这般放心大胆地依赖过。
虽然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温千晓摸摸下巴,觉得实在有些奇妙。
自己的小毛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让外人碰床算是一个,哪怕被褥上多了根陌生的头发丝都嫌弃得要命,后来更是在宁和殿外下了重重禁制,墙头上挂满了企图爬床的美人的尸体。
坐拥百八十个美人吃素,他不知被燕归竹叨叨过多少回,那家伙喝上头了还会痛心疾首地骂自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娶不着老婆。
但这个小仙君可以。
还是自己主动把人绑上了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缘分天注定,那百八十个美人日日对自己搔首弄姿,不如他看冷面小仙君横竖都顺眼。尤其是这个别别扭扭的拧脾气,怎么瞧怎么可爱,就连前世在朱雀阵里挨的一巴掌都脆得令他回味,特别是当时丹霞被惊得瞠目结舌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要不是挨巴掌的是自己,都忍不住想夸夸小仙君。
魔尊大人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怀疑自己动机不纯。
天地良心,几日前自己还只是单纯地想骗补天石。
这算什么?
……桃花吗?
“当初那色狐狸怎么骂的来着……说本尊天生无情,就算真开了朵桃花多半也是烂的,不如找他凑合凑合。”温千晓懒洋洋地倚在床柱边上,舒服地架起腿,露出讥讽的神色,隔空嘲弄道,“没想到吧,本尊的桃花不仅开了么,开得还挺……”
睡在身侧的小桃花瑟缩了一下,露出一点尖瘦的下巴,憔悴得快要枯了。
“……挺不好的。”温千晓一下子惆怅起来。
自己从没养过桃花,而且这朵看起来很容易养死,不如骗一顿拿补天石划算。不过也许可能大概……如果真要养的话,必须要找人参谋参谋。燕归竹是顶不上用的,得找个更懂的,比如某狐狸……
魔尊大人思绪忽然一滞,缓缓垂眸。
或许是纯阳灵力伪装得太过完美,小仙君全无防备,甚至安安心心地把脑袋埋到了自己腰上。
有点痒。
……
白子游难得做了个好梦。
他梦见两百多年前的青崖山,碧空如洗,暖风煦暖。
向阳的山坡上生着成片成片的霜色矮草,随意折下一片叶子就能落地生根,踩进土里第二日便能长出新芽,以极其顽强的姿态,绵延不绝将整座山染成了霜色。
当地人把这些矮草唤作“白露”。
无人知晓白露草是何时出现的,其他地方也从来寻不到这种奇特的霜色矮草,好似只与青崖山相伴共生。
他便是其中一株。
沐浴了数百年的日月精华,神智渐开,再慢慢汲取灵力,直到某日化作人形。白子游浑身赤/裸地坐在满坡霜色里,懵懵懂懂,一双翠色眸子漂亮得令春光也失色。
数日后,有人踏着沾满晨露的霜草而来,自称是云境的仙君。
云境虽然外出不易,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强者能轻易撕裂两界壁障,来去自如,然而更多人却只能被困在这座盛满灵气的清修之地。
那是各个仙君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云境内既不会有天材地宝出世,亦无精怪妖修化形,更不存在机缘。
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入了云境,起初修为一日千里,踌躇满志。后来遇着瓶颈,迟迟无法突破,终于发觉回到人间寻觅到机缘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些人打不破两界壁障,又不甘心一辈子困于云境,最后不得不以本命灯为誓,臣服于其他强大的仙君,来求得机会重返故地。
彼时白子游什么也不懂,自然不认得那人腰牌上的火烧云纹。
“本君姓柳,名莫书,你可唤我梦泽仙君。”
可惜化形没几天的小灵草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望着他笑。
梦泽给了他一件衣物,替他起了名字,还在青崖山结起了草庐,花费数年时间悉心照顾,教会他如何做人。
白子游以为自己能相信这个人一辈子。
直到那日在云境的夜明山上,梦泽当着数位仙君的面,不顾他撕心裂肺的痛哭惨叫,亲手抽走了所有仙骨,恭恭敬敬地送到丹霞面前。
丹霞瞥了眼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白子游,淡淡道:“真是他?”
“他是青崖山上唯一化形的白露。”
“做得很好。”
“……”
美梦戛然而止。
白子游猛地睁开眼,翻了个身便撩起袖子去看那些痕迹。
……什么也没有。
正在打盹的温千晓被弄醒了。
他揉揉酸痛的脖颈,心里惦记着不好养的小桃花,张口便是嘘寒问暖:“仙君睡得可好?冷不冷热不热?身子好些了么?昨日本尊不知那禁制古怪,多有得罪,你……”
小仙君闻声抬眼,拧眉瞪他,一双眸子不知为何湿漉漉的,还泛着红。
魔尊大人感到被嫌弃了。
他自觉地从床沿边上离开,搬了把椅子过来坐着。
“做噩梦了?”
第7章
白子游冷淡道:“没有,谢过大人关心。”
温千晓碰了颗不硬不软的钉子,也不恼,和颜悦色道:“风竹楼里灵气充沛,你在此好生歇着。本尊会命人再送一批灵石过来,权当赔罪。”
多送点总没有坏处。
魔尊大人赔完礼道了歉,正准备收拾收拾麻溜滚了,却听身后白子游忽然道:“慢着。”
温千晓不由诧异,刚到门口又折了回去。
小仙君瞧着有几分别扭,咬着唇,半晌才低声道:“你是不是见到了那些……禁制?”
“是瞧见了。”
“可有……有解法?”
温千晓笑了声,心道机会来了,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挑眉道:“这算是有求于本尊?”
那张软床被坐得颠了颠,小仙君跟着连人带被弹了起来。
人这一来便霸道地占了小半边床铺,白子游警惕地往里退了退,心乱如麻,仔细琢磨着话里的意思,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有求于人,那仙君又拿什么来换?”温千晓得寸进尺地靠过去,目光意味深长,那只红玛瑙坠子在耳边一晃一晃,灼灼直逼人眼。
小仙君顿时脸色煞白。
这魔尊果然只是想要一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罢了。
他有些恍惚,软红楼里一幕幕回忆如潮水般褪色,转眼到了梅花树下那略显亲昵的相扶,什么“心上人”“贺礼”,还有萦绕在耳畔的一声“小心”,万般犹疑都成了笑话。
“……我孑然一身来到孽海,什么也没有。”白子游缓缓开口,沙哑道,“若大人真能解了禁制,我甘愿……愿身为炉鼎,夜夜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