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那我守住了呢?”
裴向云的双眸很亮,带着几分期翼问他:“若我守住了,今年能和师父一起去看襄州的桃花吗?”
就如曾经约好的那样,一起去襄州看一次桃花,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
第119章
裴向云从未提起上辈子最后那十年自己是怎么过的,于是江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襄州的桃花。
裴向云却固执地看着他,似乎不等到他的回答便不罢休。
“再说吧……”
江懿其实对守城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今天一天已经尽量疏散渝州城内的百姓了,却仍有一部分人来不及走。
这些人要么想与自己住了许多年的房舍同生共死,要么就是有至亲好友不走,自己也决定留下来。
如果城破,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来看,乌斯人绝对不会对汉人手下留情,定是要屠城的。
这竟有可能是自己和裴向云见的最后一面。
即便如此,江懿心中也并没有过多怜悯。
他的怜悯和心疼已经全分给这一城无辜的百姓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照顾裴向云的心情。
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让裴向云向自己伸来的手往后瑟缩了下:“师父,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江懿深吸一口气,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决定说实话:“或许没有机会了。”
裴向云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城防军不成器,再加上这一城老弱病残,实在难以抵御乌斯人的铁骑,也很难撑到援兵来的时候……”
江懿的声音罕见地急促,像是生怕自己马上就后悔讲出实情一样,“我去陇州借调兵力,也只不过是想将乌斯人拦在陇州城外,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了……我根本没觉得你能活下来,张戎已经知道自己或许要没命,今晚才醉成那样。”
“我说这些,你能懂吗?”
裴向云面上怔忪片刻:“这样吗?”
江懿咬了咬牙,避开他的目光:“你不是汉人,我觉得自己没资格瞒着你真相,让你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因为帮汉人守城丢了性命。你若是听懂了,现在还有走的机会,等明天乌斯人打过来便来不及了。”
他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心脏打鼓一样在胸腔中振动着,垂眸拂袖要走。
这样和裴向云说了实话,估计是个傻子也不会想平白无故地为他人丢了性命。
裴向云不是汉人,甚至在陇西时只是个炊事兵而已,肩上不像张戎和自己一样担着「家国天下」的担子,分明是能说走就走的。
可若是他走了,便只剩张戎一个人守城了。
江懿心中越想越烦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脑袋一热便将实话告诉了裴向云,于是更不想听他的回答,连脚下的步子都加快了几分。
可他刚走了几步,便听狼崽子在他身后道:“那师父呢?”
“什么?”江懿回头,“你在问我什么?”
“我的意思是,师父想让我走吗?”
裴向云一双黑眸仍很亮,像是方才那些话他根本没听进去一样。
江懿蹙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给你机会走,你愿意走便走了,我……”
“可是师父明明不想我走。”
裴向云打断了他的话:“我无所谓的,只要是师父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你不是不懂吗?”
江懿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只觉得血管中埋了岩浆似的,灼得他越来越烦躁:“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为什么不懂我非要殉国吗?不是说他们都是旁人,根本不值得为他们丧命吗?你现在又是为什么?”
裴向云方才陪张戎喝得有点多,眼下似乎酒的后劲也涌了上来。他面色酡红,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目光湿润,显得十分人畜无害。
“我上辈子确实不懂,这辈子或许要懂了,但仍然很迷茫。”
他的声音很轻,梦呓似的:“但若是他们出了事,你会伤心。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你伤心,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可是会死啊。
江懿真的不明白裴向云在想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师父……”裴向云小声说,“我心悦你,小王妃说心悦一个人就要让他开心,我也想让你开心。”
他或许是醉了酒,又或许是本身就没读过什么书,只将梅晏然曾和自己讲过的那些诗句变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心悦一个人就要让他开心,我也想让你开心。”
似乎说出这句话让他如释重负,脸上的表情也活络了起来:“所以师父,我虽然不懂那些,但有在慢慢努力在意你在意的事情。我如果守住城了,可以陪我去看桃花吗?”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或许会战死,或许连完整的尸体都不能留下,却仍固执着要去看襄州的桃花。
似乎只要去看了桃花,一切生离死别便不会再发生,人生中只会剩下春风十里,与漫山灼灼。
江懿怔怔地看着他,眼前人温驯的笑与上辈子那张脸上近乎残忍的天真重叠了起来,却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我允许你后悔……”他说,“明早你还能走。”
“我真不走。”
裴向云似乎有些无奈地弯了弯眼睛,摇晃着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兴许是刚刚忽然回忆起上辈子裴向云的样子,江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那狼崽子先一步搂住了腰。
醉了酒的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畔,连声音似乎都是烫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真不走,别劝了。”
“没人会心甘情愿去死,尤其是为了他一直认定的那些「没有关系的旁人……」”江懿的声音在先前短暂的失态后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我了解你,你更不会。”
“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你。”
裴向云轻叹一声:“先前答应你会守着这座城等你回来,答应了你的事一定要做到。”
可是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分明在颤抖。
江懿没拆穿他的故作坚定,微微阖眼,残忍而坚定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拨开,将这或许是两人间最后的拥抱生生打断。
裴向云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却错过了一向心狠的老师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
“既然你想死那我也不拦着……”江懿低声道,“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改变自己的计划,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
裴向云低声道:“你放心去陇州,这里交给我。”
江懿动了动唇:“明天早晨前你仍有离开的权利,我希望你不是基于喝了酒的一时上头,做出这个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他说完便拂袖转身离开,背影中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待走到厢房门口时,却忽地听那狼崽子道:“师父,若我要是死了,其实你也会高兴吧?”
“我知道你无数次想杀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放过我这么多次,但我真的很感谢你。”
他话音刚落,便是「噗通」一声响。
江懿不知他还想要玩出什么花样,蹙着眉回头,便看见这逆徒跪在地上给自己磕了个头。
十分标准的叩拜大礼,甚至比当年拜师时还要正式。
“不肖弟子裴向云,感念老师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裴向云的声音中似有几分哽咽,“老师教导学生一诺千金,不可做此等苟且偷生之事,定不辱使命,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他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不敢抬头看那人的表情,临到最后却听见了那人低声道:“不清楚,或许不会吧。”
——
翌日清晨,黑云压城。
前一日的阳光明媚或许是战乱来临前最后平静的假象,而今本已到了日出的时刻,天上铅灰色的云海却依旧奔腾不休,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裴向云被隐隐的雷声惊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疼着。
他呆愣地在榻上躺了半晌,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腾」地一下起身,胡乱将鞋袜穿上,而后向屋外飞奔而去。
一路上险些撞着人,可裴向云连道歉都顾不上,一口气跑到了城墙边,语气急促地问道:“江大人走了吗?”
那守城的士兵或许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战役,面色发白,说话都不利索:“走,走了,刚走没多久。”
他瞅着这人生得俊俏,面色却发白,还以为是哪家留在城中的公子哥儿,正要好心劝他能走便走,却见这公子哥儿一溜烟跑向远处。
甚至比自己跑得都快。
裴向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自己,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城墙,举目远眺,却没望见那人的身影。
也是……
这样的时期又如何走大路呢?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撑着城墙片刻,而后一摇一晃地慢慢走了下来,预备沿着原路返回住处。
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吗?
裴向云兀自在心中难过着,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厮。
那小厮看着像是州府中杂役,手中提着一根被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事,看见他后面上一喜:“裴公子!”
裴向云心中正烦着,抬起焦躁的眉眼循声望去:“你是何人?”
“可算找着你了……”小厮却忽略了他眼中的暴躁,自来熟似的将那杆黑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这是江大人走之前拜托我交给你的,方才我听他们说你不在屋中,还以为你走了呢。”
裴向云接过那杆物事,心头忽地一跳,当即站在路中间将那裹着的黑布急切拆开,露出了一杆黑色的长/枪。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抚过枪杆,猛地抬头看向那小厮,原本死寂的眸中骤然爆出骇人的狂热:“真的是老师给我的吗?”
“是啊。”
那小厮被他情绪的变化吓了一跳:“江大人还说,若你表现得好,回来送你柄精铁打的……裴公子?裴公子你怎么哭了啊?”
裴向云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一个旁人看起来或许有些痴傻的笑:“没事,我就是……”
就是太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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