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转天一早起来,司空照例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然后剁了鸡食拿去喂。他牵回来的那匹马就拴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司空见它虽然饿了一夜,但看上去还是挺精神,稍稍放了心,从它身旁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安慰它,“等下出门,我先牵你到车马行去吃一顿……那种地方肯定有草料。”
枣红马甩甩尾巴,没有搭理他。
司空喂了鸡,回去收拾好自己,就见顾婆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糙米粥,自己蒸的炊饼,还有两碟小酱菜。酱菜都是顾婆子自己腌的,切了细细的丝盛在粗陶的碟子里。
司空陪她一起吃饭,商量要不要请个人回来帮厨。顾婆子快六十了,精神还行,就是有些细致活儿做不了了。
听司空又说起这个,顾婆子就摇了摇头,“家里能有多少活儿,我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还没到动不得的时候呢。”
“怕你累着。”司空说:“我的衣裳都是你做,家里还有一群鸡鸭呢。”
“不给你做给谁做?”顾婆子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格外明显一些,“家里也没个别人让我做……得啦,这些事情,你个大男人家的,就别操心了。”
她和司空一样,都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处久了,两个人倒是处出了几分家人的感觉。有时候司空有事回来晚了,顾婆子还会在灶上给他留一碗饭。
司空就笑,“你听我的。回头我找金小五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个妥当的人。白天也有人陪着你说说话。”
金小五一家是本地土著,父母都在豆腐胡同生活了大半辈子,街坊邻里特别熟,这些琐碎事还是要找这样的老人家来打听才行。顾婆子虽然也在梧桐巷生活多年,但她年轻时就守了寡,平时深居简出,跟邻里的来往远不如金家密切,信息方面就差了好多。
顾婆子想了想,“那就仔细些,找个妥当的人。”
司空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顾婆子就不再提这事儿,反而说起了邻里间的闲话来,“昨天半下午出去买豆腐……豆腐也涨价了,大家都说朝廷要出兵呢……又看见那个丢了闺女的杜氏了,坐在街边哭……可怜哦……嗳,司空,你们衙门里有没有消息?这都丢了两个小闺女啦。”
司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5章 怀疑
司空并不是那种能站在路边跟邻居们侃大山的性格,何况他虽然住在这里,但平时早出晚归,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左邻右舍。
坊间的闲话自然很少能吹到他的耳朵里去。
司空放下碗筷说:“最近衙门里没听说有人报案丢孩子啊。”
其实丢孩子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防不胜防。不过若是团伙有计划的作案,通常会选灯会、庙会这样人多眼杂乱哄哄的场合才好下手。
“怎么丢的?”司空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婆子想了想,“第一个丢孩子的就是豆腐胡同老张家的小闺女,就是门口有一株老槐树的那家。听说是孩子在家捣乱,被她娘拖到门口去罚站。”
他们居住的这种胡同,通常来说一天到晚都是有人的,有邻居家的老人家端着小凳子坐在大门口摘菜、闲聊天,也有小孩子扎堆在一起做游戏,跑来跑去的嬉闹。
“孩子娘也没想到会出事……她做好饭到门口喊孩子的时候,才发现大门开着,孩子没了。对门邻居家的院门也是开着的,婆媳俩还在院子里吵架呢。”
司空皱眉,“没人看见有什么人来过?”
顾婆子摇摇头,“吵架的婆媳俩倒是说听见孩子哭了一声,不过对门他们家经常打孩子,闹的鸡飞狗跳的,所以……”
这时代的人讲究多子多福,孩子多,有时候就管不过来。再说,穷家小户的,家长带的也确实没有后世那般精细……就算如后世那般精细,也仍然有拐贩子这种恶魔存在。
金小五家就住豆腐胡同,司空打算等下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许丢孩子的人也报过案,只是司空当时正巧不在衙门,所以不清楚。
“您刚才说丢了两个孩子?”
顾婆子叹了口气,“第二个就是这个杜氏。她男人死了,带着个五岁的小闺女进城来投亲,就是在昌平街后街开木器铺的那家。我听卖豆腐的小娘子说,木器铺的东家娘子不想收留这娘俩,总是使唤杜氏干活。杜氏干活的时候就让小闺女在铺子里坐着等她……”
司空诧异了,“铺子里没有伙计?”
“有是有。”顾婆子说:“可是东家和东家娘子都不给人家好脸色,哪个伙计还会对她们上心哟。”
司空听的心里发堵,“这个杜氏去衙门里报案了吗?”
顾婆子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的?”
顾婆子想了想,“有两天了吧?”
她只是听邻里之间闲聊,真正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总不好上门去跟苦主打听。
那成什么人了。
司空换了衣服,牵着马去了昌平街的车马行。车马行的伙计见他穿着公服,神色颇为畏惧,喂完马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钱。
司空也不跟他推搡,直接摸了一把铜钱扔进马槽里,就上马离开了。
都是小老百姓,谁挣钱也不容易。
司空知道衙门里的人巡街的时候,会收到一些开小店的生意人塞过来的东西,或者买了什么东西,掌柜的不敢收钱。
但司空自觉没那么厚的脸皮去欺负人。
衙门里,值完了夜班的金小五和李壮正跟白天值班的同事做交接,见司空骑着马进门,都围上来看热闹。
程主簿也还没走,看见司空忙说:“嗳,你咋跑这儿来了?凤大人不是说让你去大理寺?”
司空跑回来一趟,为的就是问清楚这件事。
程主簿就用一种羡慕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凤大人说你做事细心,要把你借过去帮忙。”
司空诧异,“借多久啊?”
程主簿摊手,“凤大人没说,估计就是这个案子搞清楚了,你就能回来了吧。”
司空又问,“那我工钱呢?在哪儿领?”
程主簿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放心吧,我都给你记着。要是你没空过来,我交给小金给你捎回家去。”
落实了工钱的问题,借调的事情司空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了。
临出门的时候司空拽着金小五走到一边,悄悄跟他打听豆腐胡同丢孩子的事。
“这事儿我知道。”金小五说:“这几天街坊也都在议论呢。有人说是一伙儿专门拍花子的坏人趁乱摸进了西京城,还有人说搞不好都是广平王那老贼派出来的细作,专门来搞破坏,搅乱人心的。”
司空问他,“报案了吗?”
金小五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报是报了,但紧接着不就出了甜水井胡同的案子么?你看咱们这个小破衙门干活儿的一共才有几个人,管不过来呀。”
司空也有些无奈。
所谓上行下效,他们有一个佛系的领导,下面的人工作的积极性就不怎么高。主要是积极高了也没得赏,时间一长,大家也都从心理上懈怠了。
其实甜水井胡同的案子出来之后,蔡大人也一样没怎么上心。捕班的班头叶成文倒是带着司空又过去勘验了一番。不管他心里是不是重视这个案子,至少工作上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了的。
司空犹豫了一下,这个事儿有机会要不要跟大理寺的少卿提一提呢?
要是真有团伙作案,可就不止是一个豆腐胡同的事儿了。
司空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拉着程主簿又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位大理石少卿竟然是虞国公府的小公爷,从小跟着父兄在莫州长大。两年前朝廷收复瓦桥关的主力,就是虞国公率领的凤家军。
那个时候,司空也在莫州,但他所在的队伍主将是右武卫上将军关忠义。对于凤家军,也只是有所耳闻。
司空只知道这位虞国公以武功起家,膝下四子,皆是武艺出众,骁勇善战之人。
而司空也是通过这一场战役,才发现了自己所处的时空与他所熟知的历史并不重合。
在他曾经生活的时空里,燕云十六州也称幽云十六州,五代十国时期被后唐的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两宋期间数次北伐,皆以失败告终,直到明洪武年间才得以收复。
但是在这个时代,此时此刻,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一位也称神宗,年号却并不是熙宁,而是崇佑,他也不是英宗的长子赵顼,而是英宗的第三子赵蕴。
而国都所在的汴京,也因为十数年前一场剧烈的地动,迁至如今的所在地西京。
很多事都与司空记忆中的历史不一样了。
瓦桥关得以收复,直接将大宋的北方防线向前推进到了燕州,这让司空对这个时代燃起了极大的信心。
平心而论,宋是个不错的时代,民生富庶,文化繁荣。只可惜后来联金灭辽的策略缺乏政治眼光,直接导致了王朝的覆灭。
司空希望在这里,在他此刻所处的朝代,燕云十六关,乃至整个王朝的命运,会有所改变。
司空到了大理寺,被人领进后院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虞国公和凤家军。据他所知,凤家的长子凤锦如今还守着燕州,大理寺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是凤锦的亲弟弟,身上也是有军功的,却不知何故被调回了西京。
司空不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政治因素,不过小公爷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司空一想到昨天夜里被他逼问得直冒冷汗的情形,就忍不住有些紧张。
司空被领到凤随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带着手底下的几个人在开会。一抬头就见司空站在门口,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紧张的缘故,努力挺直腰身端出一副肃穆的样子。
凤随微微抿了抿嘴角,“进来吧。”
司空给凤随行礼,又跟在座几人互相见了礼,就见凤随指了指下首的空座位示意他坐下,又指了指身边的人,“陈原礼。你有事就找他。”
司空又连忙起来见礼。
陈原礼是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面色微黑,眉眼颇为英气。司空昨晚就在程主簿的门外见过他。
司空猜测他应该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在他身上,司空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那是穿过硝烟与鲜血之后,残留在灵魂里的东西。
这让他对陈原礼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陈原礼与凤随对视一眼,冲着司空咧嘴一笑,“司空兄弟,今日劳你跟我去一趟甜水井胡同。”
司空忙说:“陈兄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凤随不耐烦他们说些客气话,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对司空说:“原礼心粗,等下过去,你来问话。”
司空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昨晚司空最后交代的,是他对黎有福的母亲黎章氏的怀疑。
邻居陈二郎的娘子说黎家婆媳关系还不错,老太太也并没有苛待儿媳妇,有时候黎有福犯浑,她还会拦着儿子,替儿媳妇说几句话。
不管这对婆媳之间是不是真融洽,小刘氏当时受了委屈,会不会想要找婆母去讨公道?
当然这只是司空的怀疑。
黎章氏的原话是这样的,“阿槐去前院帮着媳妇带孩子,我头疼,早早就吃了药睡下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后来吵架,我也没听到。”
阿槐就是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婆子。
司空当时问了一句,“阿槐婆婆当天晚上是在前院?”
黎章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转头去看阿槐。
阿槐与她对视一眼,很自然的答道:“原来是打算等孩子们睡下就回去看看。太太这些天头疼,我不放心。没想到上了岁数,夜里就熬不得,陪着姑娘们睡下,我也迷糊过去了。还好太太心慈,没有责罚我。”
司空就是这个时候怀疑上这两个老婆子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蛮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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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衙门里阶级分明,像司空这种底层员工,其实没什么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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