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 第6章

作者:牛角弓 标签: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穿越重生

他这种谨慎到了骨子里的习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衙役。司空越发怀疑他的身份。包括他在凤随的办公室里看到过的那几个人,恐怕都是凤随的私人班底,凤家军的精锐,而非大理寺的下属。

司空留意他落脚的轻重,暗想这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

后院要比前院略小一些,正屋住着黎章氏,两侧耳房住着槐婆婆和黎章氏的两个孙女。对面是一排三间倒座房,都挂着锁。司空从窗缝里看了两眼,似乎堆放着一些不用的旧家具一类的东西。

房间应该好久没人开过,从门缝里看进去,可以看到地面上厚厚的尘土。

作为一家之主,黎章氏的生活水准要比前院的夫妻俩好一些。房屋宽敞,门窗都很新,不大的院落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种了不少花花草草。

院角种了两株柿树,那口要了小刘氏性命的水井就在柿树下,井口盖着厚重的木盖,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黎家的人都不会再用这口井了。

陈原礼跟着司空走上台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黎章氏的房门。

房门一推开,司空就闻到了一种仿佛是寺庙里香灰的味道,香味儿要比佛香淡一些,但不知里面添加了什么成分,略微有些呛人。

黎章氏的房间就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还有的样子,整洁、简朴、家具都显得厚重,又带了些许陈旧的味道。被褥、床帐也都是素净的颜色,叠放得整整齐齐。

屋角立着一架竹制的四扇屏风,上面绣着四君子,绣工也是普普通通。通常这样的屏风后面都摆放着洗漱用的东西。

但司空一转头就看见门边立着的盆架,上面摆着一个崭新的红漆木盆,架子上还搭着两块布巾€€€€盆架立在门边,屏风后面显然不是用来洗漱的地方。

司空绕到了竹屏后,却见那里立着一张高几,上面供着佛龛,佛龛前面还摆着香烛瓜果等供品。而佛龛里供奉的,则是一尊司空从未见过的佛像。

佛像的外形仿佛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武将,浓眉立目,颌下还留着一把浓密的胡须。他身上披着铠甲,一手持长刀,另一只手中奉着火焰状的法器。

司空见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与火有关的一些宗教信仰。

比如唐宋时期,在民间流传极广的拜火教。

司空对这时代的宗教信仰情况了解不深,只知道与外国通商的缘故,伊斯兰教、犹太教在大宋境内都有自己的信徒。还有祆教、摩尼教之流,晚唐时曾先后被禁,但后来又转入地下,或与其他宗教结合,在民间秘密流传。

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就曾打过“光明神”这样的旗号来号召民众。《水浒传》中曾提到的方腊,也与祆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祆教也称火祆教、拜火教,主张善恶二元论。主张火、光明、生是善,黑暗、恶浊、毁灭是恶,行善则死后上天堂,反之则会下地狱。

就司空个人而言,他是无法认同这样的教义的。

他们将世界描绘得非黑即白,信仰光明神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信的都是被恶魔蛊惑的人。这样的划分必然会引起教徒对非教徒的敌视。当这种敌视上升到一定的程度,引发矛盾冲突几乎是必然的€€€€因为要创建光明的世界,必须要消灭黑暗。

这些都是司空在见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时想到的事。他有些怀疑这尊佛像也与拜火教有关。

但佛龛中供奉的到底是什么神,司空就不知道了。

司空转头去看陈原礼,却见他也正注视着佛龛里的佛像,眼神颇为奇异。

“你见过?”

陈原礼笑了笑没有说话。

司空就感觉他应该是知道的。或许这只是很普通的现象,是这个时代的人都会了解的常识性东西。他会觉得古怪,会觉得不适,是因为他从根本上就不认可这个时代的宗教信仰。

司空从竹屏后面走了出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从香炉里捏了一把香灰包进手帕里。

他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人,对佛香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普通人。黎章氏房间里的香味不同于普通的佛香,这让他心中有些生疑。

他打算回去问问别人,是不同的宗教信仰会有不同的供奉方式,还是这个佛香,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陈原礼手脚很轻地打开黎章氏的妆盒,里面放着几支发钗和梳子,都是很寻常的东西。也不知黎章氏另有存放私房的地方,还是她平时就是这般简朴。

窗边的几个衣箱陈原礼也都一一打开看过,里面装着四季衣物和不用的被褥。看上去也都普普通通。

陈原礼就小声嘀咕一句,“他们家铺子生意还是不错的,怎么老太太连个值钱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拜佛的人都比较清心寡欲吧。”司空半真半假的解释,“没有物质上的那种世俗的欲望。”

陈原礼一乐,又把衣箱盖好,恢复原样。

陈原礼带着司空回到前院,又请了黎章氏和槐婆婆来说话,问她们平时出门都去哪里,会不会参加庙会,或者去哪里拜佛。

司空小时候就是在城郊岁寒山的孤云寺长大的,对于山上各家寺庙庵堂还是非常熟悉的,但想来想去也没想起黎章氏说的青水庵在什么地方,直到后来反应过来她们俩说的是一个名叫顾桥镇的地方。

司空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听她们的描述,这地方应该比岁寒山还要远一些。据说许多与黎章氏年岁相当的妇人都拜青水庵的菩萨,她们也会在特定的日子里,结伴一起出城去朝拜。

果然有宗教信仰的人就是不一样。司空觉得她们说起青水庵和拜菩萨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约莫是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可信度,她们还拿其他人来举例子,这里头还有几个是司空认识的人。

比如那个丢了孩子的杜氏前来投奔的亲戚,开木器店的东家娘子。

再比如前街开米粮铺的钟家的老太太。

司空盘算了一下,感觉这些拜佛的人都是家中小有盈余,又都上了岁数的老太太。也不知有没有人去过他们家。顾婆子有一个丈夫留给她的铺子,她就是靠出租铺子收取租金过活,也算是个经济上较为宽裕的人。

司空决定回家之后好好劝劝顾婆子,万一有人来跟她传什么教,可别轻而易举的就去相信了。

他总觉得这些信奉光明神也好,火神也好的宗教团体,都不大对劲。

陈原礼之前提醒过的,不能够外传的话,也是指这一部分吧。

司空想到晚唐末年朝廷对这些宗教团体的打压,忽然间一个激灵,觉得他有些猜到陈原礼说的不能外传,以及凤随要派人看守住黎家的用意了。

司空惊愕了一霎,便迅速冷静下来。

他想,不管自己想到了什么,他都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凤随和他的小团体要做什么,朝廷要做什么,其实是与他这个小老百姓无关的。

他只是一个衙门里借调过来的,熟悉案情的小捕快。别人交给他的任务,也只是查明小刘氏的死因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除此之外,一切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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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估计在猜,说不定是邪教犯案~~

第8章 香灰

从黎家出来,陈原礼要回大理寺找凤随复命,司空则直接去了柳树村。

陈原礼点了一名叫徐严的侍卫跟着他一起去。

徐严就是之前帮着他们牵马的那个汉子,他长得比陈原礼略矮一些,但是肩膀宽阔,人长得很壮实。

司空觉得他跟陈原礼有一点非常相似,那就是看着好像大大咧咧,但实际上是非常谨慎的人。两人在出城的路上闲聊,徐严说他父母也住在昌平街,又说起街上哪家的糕饼好吃,谁家的生意做的黑心。

除了这些,徐严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司空就对大理寺里那位临时领导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意。会御下,才华心计必然是都有的。

司空一向敬畏这样有手段的人。

或者说,有谋略的人。

柳树村就在城南二十里外的柳树沟,这一带有大大小小的四五个村子,周围的田地地势较为平坦,又有从运河引过来的水源灌溉田地,算是西京郊外比较富庶的村落了。

周婆子家就在柳树村的村头,家里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妻,小儿子还未娶亲,目前一家人都住在一起。

司空带着人找上门的时候,周婆子的两个儿子下地还没回来,周婆子带着一个怀孕的儿媳在家里做饭。

见有公人上门,儿媳拘谨地避去了后院,周婆子也有些拘谨,手忙脚乱地引着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下。

周家院子宽敞,院中有一块山石充作桌子,周围几把小凳,他们进门之前,婆媳俩正在这里摘菜。

周婆子端上茶水,有些拘束的招呼他们,“都是邻居去山里采来的野茶,二位大人尝尝。”

司空招呼她也坐下,问她何时回村。

周婆子就说是小刘氏出事的第二天。

司空问她,“是因为你给刘家送了信吗?”

周婆子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不送,就再没人给她送了。黎家那个老婆子跟周围的人都打过招呼,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刘家总爱插手黎家的事情,挑拨得小刘氏不安心过日子。甜水井胡同里住的都是黎家的老街坊,跟刘家也不熟,犯不着为了刘家跟他们作对。”

“哪个老婆子?黎章氏?还是她身边那个槐婆婆?”

“都说过。”周婆子说:“做婆婆的哪有不说儿媳妇坏话的,不过阿槐说的更……更……”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措辞。

“她只是家里的下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司空不解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但据他所见,这位槐婆婆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下人的觉悟。

周婆子一双细眼不安地来回打量他和徐严,“这个阿槐是黎大娘的陪嫁,从小就跟着她,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东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跟槐婆婆年岁相差不多,对她也就直呼其名了。她说的黎大娘,就是东家黎有福的老娘黎章氏。

司空就点点头,“那你说说那天早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槐婆婆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吧。”

周婆子就说:“大晚上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睡好,一整晚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觉,早上起的就有些晚了。我去灶房里做饭的时候,看见阿槐已经在生火了,锅里也烧了热水……我还以为要挨她的数落,结果她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家里出事,怕是要乱一阵子,让我先回乡下去住些日子,等儿媳妇生产完了再回来。”

司空又问,“出事前,家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周婆子叹气,“还不就是那些事,东家喝了酒回来就打人,孩子都不敢往他身边凑。他娘子挨了打去跟婆婆哭,当婆婆的有时候也哄哄她,不过这两天我看她也不耐烦得很……我还看见过东家娘子哭着从黎大娘的房里出来。”

司空又问她,“黎有福说,他娘子跟隔壁那家的兄弟有私情,还说邻居都传闲话?”

周婆子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哪有这事……东家娘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是给人缝过衣裳?”

周婆子闻言更是诧异,“是我缝的。怎的东家会这么想?”

司空就不再问,临出门的时候,又问她,“黎家铺子里的伙计,听说都是做了很久的老人?黎章氏认识他们吗?”

“认识。”周婆子连连点头,她在黎家做工很久了,黎家的事情知道不少,“有两个三十来岁的,都是老东家在的时候招来的人,过年过节他们还常来看望黎大娘呢。”

“是叫王老二吗?”

周婆子想了想说:“上次来,领头的那个好像是姓王。我听东家娘子说,他家娘子好像与黎大娘沾着亲。反正关系很是不错的。”

司空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两人拒绝了周婆子的挽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一进城门,司空就有些茫然了,他问徐严,“这个时辰了,凤大人还在衙门吗?”

徐严摇头,“若无紧要的事,大人都是申时过了就回府。怎么?”

司空想到被凤随的侍卫看守着的黎家院子,犹豫了一下,“若是有要紧的事,该如何回话?”

徐严不当回事儿的说:“那你随我来。”

司空这才知道,徐严、陈原礼这些人就住在凤随的府上。果然就是凤随的随身班底吧。

城东,崇德大街,虞国公府。

司空以前也来过两次城东,都是有公事要处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从不多留。他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给他一种轻微的不适感。

城东是富人区,街道宽阔平整,房舍高大华美,行走在路上的轿子、骡车也大多装饰考究,难免会给司空一种“碰坏了什么东西,一辈子的薪水都赔不起”这样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在富人区,马车也是不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