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南向晚
哪怕是将他视为神明的陈妄,他都不得不戒备,说不定这孩子只是把他高高捧起,然后一朝给他摔进万丈深渊,看着他的尸体四分五裂,发出得逞的奸笑。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他试过。
所以他在那些人眼里廉价、低贱,是一滩坏死的腐肉,只能吸引来肮脏的苍蝇老鼠。
墙檐边滚落下好几个空酒坛,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烈酒穿肠,灼烧着胃部,混淆了意识。
那袭青衫闯进他迷蒙的眼里,与他直直对视良久。
他记得这双漂亮的眼睛,像桃花的形状,拥有春日里独有的明艳。
于是他举起酒坛,洒脱笑道:“三师兄,一起?”
莫秋折并不理他,只身姿挺拔站在他旁侧,看往不太明朗的,一片青灰的夜空。
青年毫不客气踹他一脚,用酒坛做枕,仰起下颚神色自得地望着他,明目水光潋滟,宛如春山含笑,“平心而论,你说,我是不是你教过的,剑术最厉害的人?”
男子不言不语,一弹指顷,剑光忽来,他翻脉挽剑,剑影形成蛟龙出海,连绵不断,最终幻影合一,悉数聚在青年胸前。
寒剑映着模糊不清的月光,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清透的光斑。
“既唤作龙游浮影,剑锋微挑横抹,才能出敌不意。”
苏纨指出他剑招的空缺,悠悠呼出一口酒意,深重困倦侵卷,让他头脑更为昏沉。
是这酒太烈了。
他合拢上沉重的眼皮,任由犀利剑锋抵在自己胸前。
因为太过清楚如今的局势利弊,遂他睡得极安心,谁让他们都杀不了他。
莫秋折同样清楚,可并非是局势利弊所致,他不管局势利弊,只想解心头之恨。
这人近在眼前,现在他一剑封喉,便能致他于死地。
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手刃仇敌的画面,要不将他的身体捅得稀烂,发泄百年来的怨恨;要不就剑刎其项,眼睁睁看着他的血喷薄而出,眼里流露将死时惊恐万状的惨样。
真当这把剑能取他性命时,他又动摇了。
手中的剑上下抖动,剑锋忽是微挑横抹,斩断这人耳边的半缕青丝。
如他所言,剑锋微收横抹,才能出敌不意,招式顺畅。
思绪不由回到那日望春树下,他与他比剑,那剑光纷飞,玉兰坠落的情景,甚至偶尔做梦也会梦见。
“能人皆在自己的擅长之处竭力求胜,以此夺得大乘,亦成强者。”
“你知道当初莫秋折为何收伪灵根的方司垣做徒弟吗?”
“他是不愿让新芽蒙尘,被俗世和规矩践踏,变得残破不堪。人一旦太守规矩,就容易画地为牢。”
话语在耳边回荡,此前种种恍如发生在昨日。
莫秋折哑然失笑,跌跌跄跄后退两步,笑得浑身都颤动起来,有种意味不明的苍凉感。
奇怪,他们分明是死敌,他却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月色朦胧,凉风灌进耳里,缠绵不休。
莫秋折发丝潦乱,双眼失神,喃喃道:“我真恨你,将我碾得粉碎,却又如明月照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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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眼睛
梦境浮浮沉沉,堂庭峰的主殿回到百年前光景,两尊石头刻成的麒麟威风凛凛,岿然不动,不似今日被磨去了光辉。
少年神采奕奕,昂首阔步与苏纨擦肩而过,举止大方,上前抱拳行礼:“赭玄见过诸位师兄!”
他闻言仰脸往上望,少年们大约十三四岁,各个着一身月白衣裳,眉眼温和亲善,笑意盎然颔首,认真抱拳回礼。
“五师弟,你刚入门,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有人音色朗朗,顾盼生辉,“对了,我在师门排行第三,从今往后,就是你三师兄了。”
“那就,多谢三师兄相顾!”
少年笑容满面,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初见相得甚欢,百年后,他们却是恨不得将对方咬碎嚼烂。
苏纨远远看着那言笑晏晏之人,原来莫秋折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朝气蓬勃,似是刚抽出新芽的柳,与万物同生,长在和煦的春光里。
可惜后来,他变成了疯狗。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么,徐清翊和李息垣呢?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没能重新跳跃到那群少年脸上,先坠进大片大片的昏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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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往事最是难窥。
竹廊里绿影绰绰,覆没苏纨双目。
神识游荡在空旷的长昭殿里,落在小徒弟身上,这样就算不碰小徒弟,亦能感知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个暗室欺心的十九就让他够添堵了,又来了个连人都不是,且心怀叵测的鬼东西,近段时间还有个对他死缠烂打,暗地里不知包藏着什么祸心的陈妄。
他这长昭殿一天都不能住了,干脆请个道士过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吧!
系统:“宿主大人,虽然但是,您自己就是个道士。”
“那又怎样,我又不会做法事。”
苏纨理直气壮地回道,心里琢磨着该找谁做这场法事。
少年端来茶水,恭谨地放在他跟前,样子谦卑和顺,没有扎人的棱角,其实心思活泛似江涛。
【这人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为何找不着呢?】
嗯?究竟是什么好东西?他还得用藏的?
剑谱?法器?还是稀世珍宝?
苏纨仔细想想,自己身无长物,这些他都没有,他自己还想要呢!
“宿主大人,兽类的脑回路跟人不一样,您拿您想要的东西代入到它的脑子里,方向就错了。”
系统指出一条明路。
“也是,那兽嘛……喜欢吃肉??”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听着更离谱了。”
“……”
“对了,它是个什么东西?”
“这……系统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比如首先,它不是猫。”
“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
“万一它是呢?”
“不可能!宿主大人,不然您把它打出原形试试!它绝对不是猫!”
苏纨眼神不怀好意,对一旁唯唯诺诺的少年皮笑肉不笑:“二狗,过来。”
【我才不是狗!】
少年心里愤懑,还是乖乖挪动了步子。
【臭道士又想玩什么鬼把戏!】
刚停住,青年瞬间出掌带来疾风,狠拍在他面门,惊得他心脏漏了一拍,灰金色浮上眼眸,闪烁兽性的凶狂,獠牙突生,欲扑过去撕咬住这人喉管。
哪知想象中的疼痛没袭来,这人的掌心却是覆盖在他前额,温热的暖意渗入皮肤,漫向四肢百骸。
【遭,遭了!刚才应该没露出尾巴罢?】
他努力稳住心神,迅速隐下眼眸里的金色,着急忙慌地对上青年含笑的眼。
小徒弟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睛里,真是又蠢又呆。
苏纨暗自轻笑,神色平静地收回手。
有炎火气脉混淆,他竟也感应不出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至于系统说的打回原形倒是不必,他还指望拿它找乐子呢。
有了读心术,这东西就是自己放在长昭殿的一双眼睛。
“前几日你被打伤,为师担忧你血气淤积。”
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多谢师尊。”
少年明显有些慌乱,余光瞟见陈妄提着水桶蹲在君子兰边,假装不经意竖着耳朵听他们交谈。
偷听到他们「师徒温情」,陈妄握紧桶沿的手逐渐松散,丧失了全身气力似的垂下肩膀。
这么好的人,却不是他的。
羡慕和嫉妒缠着他的心脏,把他的心勒得紧紧的,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他顺风顺水,受尽宠爱,几乎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唯独这个人的认可,他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这使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挫败感。
【整天往长昭殿跑,碍手碍脚!】
二娃不声不响,斜睨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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