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南向晚
他明明站在他们中间,这些人却跟看不见他一样,拿着剑互相打斗起来。
正感到疑惑,李息垣惊喝出声的「小心」让他猛然回过头,只见一只五阶魔兽凭空出现在青年身后,露出尖利的獠牙径直朝他背部咬去!
“别!”
那一刻无数恐惧冲上心头,他疯狂地扑上前想将他推开,不料却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然后就听见了刺耳的血肉撕裂声。
回眸时,青年已被獠牙穿透腹部,随即被魔兽狠狠甩了出去。
鲜血洒得遍地都是,触目惊心,他灰色的眼瞳骤缩,白眼球上冒出根根裂纹似的血丝,喉咙似乎被堵住,半天发不出声。
眼见青年的汗水打湿前额,面上仍旧毫无惧色,召来赤煊剑应战,剑招未出手,白影携寒气落在他面前,施法在周围横起一道湛蓝的水波屏障,抵挡住冲来的魔兽!
看清这人的脸,他当即惊在原地:这是他自己?
此刻他终于想起来,现在这一幕正是那人走火入魔后烧毁山林,催发体内月隐无忧草见效的那天。
为什么他会看见往日场景重现?
徐清翊盯着眼前的一切,皱眉深思了会儿,目光又不自觉的被青年吸引了去。
记忆不断变换,他像被透明的线牵引住的木偶,寸步不离地跟在青年身边€€€€看他心慵意懒地呆在伏笙殿养伤,看他不怀好意地救下寒毒发作险些死去的自己,看他意气风发,持霜隐剑杀入鬼影重重之中,看他刁钻促狭,使唤外门弟子修缮灵山,令他们叫苦不堪,却也看他在危急时刻替那些弟子出头,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出「你们要做自己的星星」……
这是他从来都不曾见过的他。
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看到的,都是这个人的记忆!
是因为……阳火吗?
徐清翊看向自己的手掌,郁金火焰安静地躺在他手心,回神时他仍然站在院里的海棠树下,海棠花瓣零零散散飘落,眼前犹如下了场细微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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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越过云层,在云烟里留下一道横掠的踪迹。
淡粉的海棠绽放得很是繁茂,甚至连枝子上绿叶都被挤得看不见几片,岳知走进伏笙殿,看到满树的花十分惊诧,还以为这树是中了邪€€€€虽说它先前也不是没开过花,但时节算较正常,现今分明是秋令,哪有胡乱开花的道理。
他驻足仔细检查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只得满腹疑窦地进了主阁。
被禁足的人倚靠在翻倒的书案边,带血的衣衫未换下,散乱发丝挡住低垂的脸,看样子死气沉沉的。
岳知第一眼就被他右手握住火焰状的光源吸引,窦疑方在脑海里停留半秒,转而变成震惊,连忙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火焰。
“还我!”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猛然抬起沾满血的脸,一掌击在他右肩,略带慌张地抢回那团郁金火焰,再是紧紧护在怀里。
他这一掌用了全力,岳知猝不及防,被打退老远后撞在门框上,疼痛由肩骨往外散发,令他面色变得有些难看:“鹤悬,你取了赭玄的阳火是吗?”
徐清翊眼底灰蒙蒙一片,阴郁的视线在其身上潦草掠过,音色沉闷:“这是我的。”
“你!阳火离开本体,效力会日渐减弱,就算你取了他的阳火,它也是会熄灭的!”
岳知愁容满面,再度走到他身边,替他把脉时,他突然缩回手朝后退远了些,像是生怕他会再次抢夺阳火一般。
好在这短短片刻,他也足够识清其脉象,竟惊讶发现他体内寒毒已经残存的不多了,应当在阳火熄灭前,寒毒就能全部祛除。
所以鹤悬是清楚这事,才设计取了赭玄的阳火吗?
岳知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他明白他对赭玄的恨,也清楚这些年他受的苦,但没想到他设计得如此周全,甚至连取阳火的时机都算好了,这要是被擎霄尊君知道,怕又是免不得一顿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看他一眼,发现这人有些奇怪:先前鞭伤的血已然凝结,并没见到其他明伤,那他满脸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加上他整个人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气,所以他想着鹤悬约莫是被擎霄尊君惩罚才这样消沉,便拿出伤药放在他身旁,劝慰道:“鹤悬,赭玄再怎么任性妄为,也是尊君养在身边看着长大的,何况你亲手杀了他,叫他如何不迁怒于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怎样追究都无济于事,在寒毒与断灵根这两件事上尊君心中亦是对你有愧,且南华道还需要你来担起掌门之责,遂他关你两日,就会放你出去了。”
“岳长老还记得开山收徒之后,你我在朔微峰的谈话吗?”
他忽然开口问他。
岳知回想以前,想到应该是赭玄收了个无灵根弟子那次,他还劝他莫要拿自己的性命与寒毒对抗,于是点点头:“自是记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时你说,他半点都不像从前。”
徐清翊护紧怀中的郁金火焰,神情有些僵硬。
“不错,他当时察觉到十九有异,所以想用改梁换柱之法换下十九,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当得知十九是你安置在长昭殿的人后,应当会直接除掉他,用不着这样迂回曲折,这等长虑顾后的性子,确实不像走火入魔之前的赭玄,”
送出伤药后,岳知起身,“可月隐无忧草只能封印记忆和修为,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原本的心性,当时我甚至有点怀疑他是被夺了舍。”
他只是随口一说,听者体内的每根血管神经却陡然颤栗起来,一瞬间心如擂鼓,耳边也全是吵闹的嗡鸣。
等到岳知走后,靠在书案边的人拿起一张没有被墨迹浸染的白纸铺在地上,再执笔对着记忆里那人写在纸上的「天降衷于人,人受中以生,是固道在人矣」的字迹进行临摹,紧接抓起纸张消失在主阁中。
长昭殿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殿里并没有因为无人居住而灰尘遍布,反倒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好像那个人还会回来似的。
书房里此刻却是一团糟,徐清翊记得那人走火入魔前就很少动笔墨,要不是当时废了自己的灵根,受刑后被罚抄百遍心经思过,他还真不知要去哪里弄他的笔墨。
写满字的纸被堆在书柜的最里端,每张纸都写满了受罚者的不甘,他抄的不是心经,而是在发泄满腔怒火,所以字迹狰狞,力透纸背,可见是惯用蛮力下笔,毫无章法。
他拿出自己誊抄的纸张放在一旁,两两对比,一个笔走龙蛇,铁划银钩,一个鸦飞鹊乱,张扬跋扈,完全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望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字迹,他直瞪瞪地呆住,刹那间心如刀绞,终于明白阳火里的记忆是为何从那人走火入魔后开始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日月尚且会被灰云遮蔽,我本身并非日月,哪里能拂去这满身余烬,好落得半生清白。”
“我大约是知道,这些年你所受的苦。”
“你不断地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循环往复。以至于你也分不清,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若是活在别人眼里,那他们的眼睛就是一座牢笼,将你困在其中,至死都无法解脱。所以,你不该是追随他人脚步的影子,也不该为他人的期望过活。”
“徐清翊,你能靠自己走到今日,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将阳火里所有的记忆都看了个遍,从那人走火入魔后开始,到他刺他一剑终止,只有在和自己相处时,那人才会跟他恨的人有几分相似,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另外一个人。
不,也不全是,在鬼巢的时候,他也像另外一个人,可那时,他一直以为是情思蛊在作祟。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
空荡荡的大殿里倏然响起一阵悲凉的笑声,夹杂穿堂而过的萧萧风声,仔细一听,又像是恸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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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执念
所有被阴云遮盖的真相都变得明朗起来。
他一开始就算到他要杀他, 也算到了他带那只兽去白稷神域是为了逼它现出真身,好给自己坐实一个「勾结兽族,叛离道门」的罪行。
他出现在白稷神域, 故意与上百个炼兽门派大打出手, 为的就是使他们看到赭玄道君究竟有多厉害, 再刻意死在他剑下,让整个道界都知道,他鹤悬真君能一剑斩杀令百道不敌的赭玄道君,从而打退他们吞没南华道的心思。
他也算好了他的寒毒会在阳火熄灭之前消散, 所以死前将阳火留给了他。
他用自己的命,替他声名大振,让他高枕无忧,还他阳和启蛰,万物生春。
奇怪, 那人明明都替他把前路铺好了, 为什么他还是感觉不到欢喜?
就像是心被挖空了,只余下一个黑窟窿,随着日积月累, 里面堆满了厚厚的灰尘。
“师兄, 再过几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轻轻抚着他的肩,与他一并坐在墙头,看着满树的望春花一点一点凋谢。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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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伏笙殿禁足思过的人不见踪影,擎霄尊君大发雷霆, 让孟齐君和云行忧赶紧把这孽徒抓回来, 未曾想跟着寻踪符, 两人却来到了雁埘峰的长昭殿。
殿内的竹廊里极为幽静,血色衣衫的男子躺在老旧藤椅中,双目失神,嘴唇惨白,满身狼狈,仿佛已经死去多时了。
两人被这幕皆是吓得不轻,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发现他还有气息,立刻用自身真元护住其魂脉,又将他带回朔微峰。
因徐清翊在禁足期间自作主张离开伏笙殿,擎霄尊君颇为恼火,特地给主阁布下一道禁足封印,让他好生呆在里面反省。
菱花窗大开,能瞧见院子里海棠花瓣纷飞的好景致,倚靠着案台坐在地上的人却心如槁木,所有的生机勃勃都在他眼里崩毁,他似羽毛被弄得脏兮兮的雀鸟,在大雪纷飞里,奄奄一息地等待着丧亡来临。
直到郁金火焰发着光,将他再度拽到回忆里,他才霍然活过来,眼巴巴地望着那昭如日月的青年,跟飞蛾扑火似的,跌跌撞撞向他奔去,再是一如既往地扑了一场空。
他有些失望地敛下眼,又慢慢朝他靠拢,极认真盯着他的五官轮廓,不放过半点因神情变化而产生的痕迹,那双黯淡的眼睛略微带点痴迷和眷恋,还有些阴郁的、偏执的深情。
再看一遍这段记忆,他才发现被关在鬼巢里的那短短半月,竟是他在他身边呆过的唯一时光,那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抱着他用阳火为他驱散寒毒,他被恶鬼咬伤他会露出担忧的神情,他不嫌弃情蛊发作难以自持的自己,也愿意带他走出百年难以挣脱的噩梦深渊……
他这一生都是千疮百孔,只有这个人会不厌其烦地将破碎的他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让他看上去至少不那么丑陋狰狞。
人在黑暗里呆久了会逐渐遗忘光明,可一旦重新站在天光万丈里,还是会心生贪婪,想要拼命抓住快要消失殆尽的光芒。
直到鸟鸣声将他从记忆里唤醒,望着窗外粉嫩娇艳的花,他突然想起,那人好像被他一剑给刺死了。
他身体瑟缩一下,似乎是冷极了,所以忍不住发起颤来,白眼球的血丝依旧没有消散,纷纷延伸到灰色瞳仁上,在灰暗里添了点破碎的血红。
主阁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石青色素面道袍的男子逆着光踏过门槛,看了眼垂首低眉瘫坐在书案边的人。
该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先幽幽叹了口气:以往他这个大师兄极听师尊的话,没想到在五师兄这事上却坚决不肯低头服软,虽说岳长老让他来伏笙殿多开解他,但以他师兄先前的所作所为,怕是他说再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息垣忧心忡忡地拧着眉头走到书案边,一句「师兄」方只到嘴边,地上的人忽是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唇面血色尽失,两眼燃着细碎且诡异的火光,修长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袖摆:“禹清,我想见赭玄,你让我见他。”
他不禁后退一步,好像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人了:“师兄,五师兄他已经死了,你忘了吗?”
“死了?”这人重复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怔了几秒后,突然佝偻着身子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落下一颗带着血的泪珠:“他怎么会死?那天你分明是见过他的,你会让他死吗?”
“是,我是见了五师兄最后一面,所以我知道他把阳火给了你,”李息垣想起当日画面,嗓音不由轻颤,“我亲眼目睹他身亡命殒,魂消魄散,师兄,他连阳火都没了,又被你一剑捅穿心脉,你根本不必多虑他会活着。”
揪着衣袖的手无力松开,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针,狠狠地往他心头扎,他身边的人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是他杀了赭玄。
他觉得自己被推进混沌的黑夜里,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两只空洞的眼血肉模糊,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来人,他整个灵魂都枯萎了,伸出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嘶哑道:“我不要他的阳火了,你替我还给他罢。”
“师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是时候该往前走了。”
李息垣神色凄然地看着阳火,然后慢慢替他合上了手掌。
“我知道错了,”他把自己蜷缩起来,痴痴地念叨着,“我都知道错了,赭玄他怎么还不回来?”
徐清翊被迫把自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现实里苟延残喘,一部分在回忆里自欺欺人。
他一遍一遍地靠阳火续梦,在这无休止的记忆里纠缠着记忆的主人,像只孤魂野鬼一样呆在这人身边的同时,却也不断地看他被魔兽重伤,看他半魂受损在鬼巢里试蛊后身中数把长刀,以及看他最终在白稷神域里淡然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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