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 第12章

作者:来风至 标签: 穿越重生

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天上的雨很快就珠子似地掉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车顶,砸得两人都有些犯困。十皇子靠在马车一侧,脑袋左滚右滚,像是在昏昏欲睡,但眼睛却在幽魂似的乱飘。

谢€€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在十皇子又一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过来时,他蓦然睁开眼:“看够了吗?”

“……”十皇子刷一下转过头,一副欲盖弥彰的鬼祟样。

谢€€:“……”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位便宜十哥这么喜欢装蠢?

谢€€揉了揉眉间,无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身上的衣裳怎么乱糟糟的?”

十皇子顿时一脸“你竟然知道我想说什么”的表情:“衣裳便罢了,你颈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红印?

谢€€顺着十皇子的视线低头看去。因领口松垮,半边的锁骨漏了出来,而锁骨的正下方,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形状并不规整,但在谢€€异常白皙的肤色上显得犹为醒目。

也许是在被李徵拉进屋时,那横在颈间的短刀手柄印出的痕迹。亦或者是在领事露馅时,李徵将他按到墙角,手上的扳指硌出的印子。

顶着十皇子探寻的目光,谢€€波澜不惊地拉起衣领:“蚊虫叮的,李府的茅房不如宫里的干净。”

十皇子:“……”

这他能相信就有鬼了。十皇子伸手又一指:“那你的发簪呢?”

男子十五只便束发,皇子较之寻常人家则会多添许多饰物。临行前十皇子记得清清楚楚,谢€€在挑选发簪上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眼下那发髻上光秃秃的,只余一颗装饰用的珠子。

发簪呢?真当他谢端眼瘸啊?

十皇子笃定道:“你刚刚是不是偷偷找小姑娘去了?”

谢€€:“……”

那发簪估计是在李徵拽他进屋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哪个角落里。这倒真是谢€€意料之外的事,若发簪被李徵捡到便也罢了,若是掉在了外面,落到了不该落入的人手上……

谢€€垂首,正想再编个理由,却听马车外的车夫蓦然长呵出声。

“吁€€€€”

不知马夫让马儿向何处转向,巨大的惯性使得马车内的二人猛得向侧方倒去。谢€€眼疾手快地扶了窗框一把,却还是不慎被这股力折了一下手腕。

但十皇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变故发生时,他正向谢€€的方向探出半个身子,试图从谢€€的表情探寻真相。这一下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

“砰”的一声,脑袋狠狠地磕在了横木上。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谢€€看见十皇子不受控制地翻起了白眼。

他蹙眉转头,眼中戾气横生,一把掀起车帘:“怎么驾车的?”

此时马车已稳稳停在了街边。大雨中视线不明,谢€€只来得及看一眼一脸惊慌的众位行人,马夫便瑟缩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视线。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马夫将脸扇得啪啪响,“下官惊扰了座驾,请殿下责罚!”

谢€€睨着眼看他:“你倒不替自己辩解。”

“是下官没控制好这匹畜生,无论是何种原因,下官都应该领罚!”

他悠悠盯着马夫瞧着,直把人看得汗流浃背才肯罢休。

身后十皇子已经哎呦哎呦地坐起来,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还好人皮糙肉厚,这一撞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谢€€安心了些,朝着马夫抬了抬下巴:“你,让开。”

马夫愣了一下,忙“哎”声应答,迅速挪开身子。

车帘再次掀开,谢€€透过层层雨幕,终于看见引起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

那是另一匹马。不过较之他们的载具,那匹马的颜色格外与众不同。即便被雨帘遮挡半数视线,谢€€依旧清晰地看见那匹马身上毛发的颜色与纹路。

而马背上,有一青年身穿红白相间的常衫,正试图驾驭这匹性子烈到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畜生。

雨打在他身上,却并未让他显得有多么狼狈。外衣上,白色干净,红色热切。青年纵马收缰,发冠上的红色飘带迎风而舞,在朦胧的雨幕中,这片耀眼的红白之色,成为四方天地间唯一鲜活的色彩。

可惜看不到他的脸,谢€€不合时宜地想到。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场雨过后,仿佛就已洗净了冬日所有的寒。十皇子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谢€€在一边看着,生怕他下一刻就摔成一块饼。

“你刚看清是谁干的了吗?”十皇子接过谢€€递过来的胳膊,“等本皇子知道是谁干的,定要摘了他的脑袋!”

谢€€不答,待马夫牵着马儿达达走远,才问他:“那马夫你从哪找的?”

“啊?”十皇子不解,“礼部找的,是一位处理巡游琐事的小官,怎么了?”

谢€€点点头:“你知道京中谁爱穿红衣?”

“那可多了去了!”十皇子揉着脑袋嘀咕道,“有一些公子哥儿就爱穿这种鲜活的颜色,去什么烟雨楼红袖招喝酒,喝完了就一夜春宵……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我再问你,与礼部有接触的,喜爱穿红衣的,有哪些人?”

“礼部?红衣?”十皇子一头雾水,“你……”

他一怔,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明:“你是说,今日这场意外,是有人伙同马夫蓄意为之?想害你我性命?”

“不一定。”

见十皇子已经站稳,谢€€挥开他的手,边整理袖口边道:“还没有人敢在汴梁的大街上堂而皇之地刺杀皇子。”

今日这事,看起来合理,细想却颇为蹊跷€€€€汗血宝马挣脱缰绳入街伤人,恰好遇见一擅长驭马之术的男子解除危机。

汗血宝马从哪里来的?这位男子又是谁?他为何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谢€€和十皇子遇袭后?

只听得旁边的十皇子蓦然出声:“你说红衣与礼部我倒真想起一个人。”

谢€€回过神:“谁?”

“秦家家主秦庭,秦槐序。”

作者有话说:

继小荔枝后小蜻蜓也来了(doge

第15章 乱世局,谁为棋

在谢€€与十皇子二人回宫后不久,李缙便从永州回到了汴梁。

到达李府时已是半月之后,领事连忙迎上去,李缙却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一众相迎的人,踏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李郁早已等候多时。

李缙将遮风的大氅脱下,随手递过去,问道:“你在信上说,太后有动作了?”

“我不确定。”李郁接过大氅,面露担忧,“只是爹你回永州后,便真有人来府上拜访。”

“哦?是谁?”

“谢端和谢€€。”

李郁站在暗处,头上的伤好了大半,那日绑在头上的绷带便也拆除大半,露出完整的脸后,也愈发教人觉得气质阴沉。

“谢端受宠所以恣意跋扈,太后派他来试探无可厚非,谢€€是什么人?”

皇帝谢青山缠绵病榻,而皇子们大多庸碌无为,于是太后把持朝政。叫得上名号的皇子谢端算是一个,其他人,不过是他们操纵之下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李缙不答。片刻后,他走入屋子的东南角,在一幅山水画上轻轻一按,墙上便有暗格弹出。

暗格里躺着一封信。

字迹清隽有力,笔锋锐利。但有些笔画却又软弱无力,好似写信之人写了一半忽然将惯用的右手换成了左手。

信的内容很简洁,唯一句而已€€€€“谢十三身份有异,我曾试图取他性命,未果,你当自察。”

李郁来回看了两遍,才轻声道:“萧陵?”

得到李缙无声的应答,李郁蹙眉道:“若刚开始收到这封信我倒不会理会,可当谢€€真的来李府之后,我便有些怀疑了。爹,你说谢€€会不会真如萧陵所说,是太后的另一枚棋子?”

“说了多少遍了,不是证据确凿的事,不要贸然定论。”李缙不悦道,“萧陵与我们虽是盟友,但保不准何时会反水倒戈。想要掌握主动权,就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谁才是真正的棋子。”

“那……”

“谢€€那边自有人去盯,而你,给我把李徵看好。”

说到他那位不肖子孙,李缙眉心的纹皱得更紧了。他回身问李郁:“近日他可有异动?”

“不曾。”李郁摇摇头。忽而他动作一顿,“不对,半月前谢€€来府内时,曾在我眼皮下消失过一段时间。”

李缙目光幽深:“谢€€……”

*

据十皇子回忆,余杭秦氏是文人世家,虽也是跟随谢氏先祖打下这片江山的功臣,但到如今这一代已然没落。权势旁落之际,唯有嫡系一脉仍留在汴梁,其余的早已移居故里杭城,做起了苏绣生意。

秦家人在大周,犹如旧时的王谢二家,世代出文士之大儒,亦有功高之权臣。

而在一众书生为主的秦氏子孙之中,当代家主秦槐序的存在,就显得犹为出挑了。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他文武双全。因幼时喜爱看大侠行走江湖的话本,被爱子的父母送去蓬莱山学了一身的功夫,十岁家族遭逢变故,故赶回汴梁,继任家主之位。

便也与遍地之乎者也的秦家格格不入。

少年时便为一世家之主的英姿,令汴梁城中诸多女子心驰神往。

然而就这样一个霁月清风的人物,偏偏爱喝酒。

“爱喝酒有什么稀奇的,我也爱喝。”谢€€道,“若有机会,我要令天下所有精于酿酒的手艺人同住一屋,我天天去夜夜去。”

“……”十皇子无言,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那你和他还挺志趣相投。”

谢€€故意逗他:“你怎么对这些坊间传闻如数家珍?这些年净翘首搬弄人家的是非去了是吧?”

“?”十皇子怒道,“我这是未雨绸缪!在提前为皇祖母分忧做准备!”

谢€€笑了笑,原本目视前方的他忽而面色一静。

长长的队伍里,六皇子本来走在首位,眼下却调转方向,朝着他们走来。

寂静的宫殿里唯有他们这群人走在日光之下,这是去往上阳宫的队伍€€€€皇帝又病了。

这一回他的病亦是来势汹汹,也比之前格外凶猛,然而宫内上下却少有人慌乱,皆有条不紊地坐着自己的事。

按照惯例,皇子们需要被传唤到上阳宫,跪在殿外听候指示。大多数人都知道,皇帝因这一身的病,手上的权势早已旁落,分散在各个权臣与太后的手中。

皇帝,本该是紫鸾殿上发号施令的人,如今却成了关在笼中的精致的鸟。

而鸟儿,总有被折断翅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