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拾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点失望,沈清池好像没有在他电脑上深度探索的欲望,明明都好奇“做那种事是什么样的体验”了,居然不好奇他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吗。
为了探究沈清池究竟对他的电脑感不感兴趣,沈放先生又不死心地继续检查起来,渴望发现那么一点蛛丝马迹,忽然他的视线落在回收站的图标上,他印象中自己这些天并没有删东西,但回收站里显示有内容。
那应该是沈清池之前使用的时候删的。
他打开回收站,发现里面有一个被删除的txt文件。
文件就是初始名字,光从文件名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但沈放看到它的瞬间,眼神却微微变了。
这好像是……他之前留给沈清池的话……
现在回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敲下的那两行字了,但再看到它,莫名有种被公开处刑的尴尬感,他犹豫了半天,才点击文件,选择“还原”。
紧接着他找到txt文件的保存位置,双击打开。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他之前留下的那个文件,没想到打开以后,里面的内容却出乎意料——除了他自己写的那两行字外,多了一些新的内容。
这些新加的内容字还不少,洋洋洒洒地敲了好几百字,像是一篇小作文了,开篇就是:
“你没事吧?”
“您有病吗?”
“你是不是特骄傲啊?在这玩什么自我牺牲英雄主义呢,你觉得这样是对我好是吧?这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还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装什么文艺呢,什么前途比爱情重要,玩什么深沉,装什么绅士,有话你就直说会不会啊?跟我这拐弯抹角觉得自己很有情趣吗?”
“谁稀罕要你的遗产了,呸!我需要钱我会去挣,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胆敢让我看到你死了,你就死定了!”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内容,沈放看到的时候,先是错愕,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用手掩在唇边,挡住了快要控住不住的笑意。
看得出来,沈清池写下这些话的时候非常激动,里面掺杂着好几个错别字,甚至说出“敢死你就死定了”这种语无伦次的话,可见给他气到了什么程度。
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了一只被气到炸毛,冲他骂骂咧咧的小猫咪。
沈放边看边笑,又拼命忍耐,生怕自己笑得太大声把沈清池引来,结果忍得肺都疼了,开始咳嗽。
他看了一眼这个文档最后一次的编辑时间,并不是在他出事的当天或者第二天,而是在数日以后。
嗯……沈清池怕不是看到它的瞬间就气得把它扔进了回收站,过了好几天,气还没消,又把它拖出来鞭尸,并生气地补下了后面骂他的话吧。
更可爱了。
也不知道沈清池是故意把它留在回收站没有彻底删除,还是忘记了,总之,不要让他想起来比较好。
沈放把这个珍贵的“猫猫骂人语录”转移进另外一个文件夹,并设置了密码,打算珍藏一辈子。
随后,他才登录上自己的社交软件,打开浏览器,开始办正事。
沈清池上楼喊他吃饭时,就见昏暗的卧室内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冷光打在沈放脸上,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映衬得更为冷厉,在他眉骨的伤疤处投出阴影,让他整个人蒙上一层颓废而锋利的冷感。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时不时点击鼠标的声音,沈放这样认真工作的样子并不常见,导致沈清池多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怎么不开灯?”
“忘记了,”沈放并没有从电脑后面抬头,“你帮我开一下。”
沈清池打开灯,又说:“下楼吃饭了——叔叔应该还没虚到下楼也需要人搀扶吧?”
沈放闻言,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来了来了,这股阴阳怪气的味儿!
和txt里留下的骂骂咧咧如出一辙。
沈放急忙管理好表情,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貌似认真地回应他:“我想……应该不用。”
“那就快走吧。”
“稍等一下,”沈放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把视线移回屏幕,“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还有点事要做。”
沈清池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他皱起眉头:“刚才不是你说饿的吗?”
“马上就好,”沈放说,“五分钟。”
沈清池十分费解,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索性走到他面前,凑近了去看。
只见沈放正在和别人聊天,对方发来一张截图,并问:【你看这样写行不行】
截图被沈放打开了,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沈清池粗略扫了一眼,有些心惊:“你这是要……”
截图里的内容,赫然是关于沈放两个已故的哥哥。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过两种方案,”沈放说,“想要让沈敬被法律严惩,判死刑或者无期,光靠他经济上那点不干净是完全不够的,就算再加上指使周望延冒名顶替,依然远远不够。”
沈清池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除非涉及杀人或者故意伤害?”
沈放点头:“你或许不清楚他对继承人看得有多重,他是真心想要栽培周望延的,对他而言,相伴二十余年的发妻可以牺牲,儿子却不能——这个儿子,指的是亲生儿子。”
“我们设计了周望延,并且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这孩子的一生已经毁了,沈敬再也得不到一个名校毕业、品学兼优的完美继承人了,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沈放似乎觉得口渴,又喝了口水,“沈敬自然不会承认造成这一切是他的错,他会把所有的罪责强加在我们身上,对我们恨之入骨。”
沈清池:“所以你才肯定,你设计的‘邮轮孤岛’,他一定会来?”
沈放“嗯”了一声:“这是我们沈家人的解决方式,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确定他会不会亲自来,不过这不重要,这个年代不比以前,就算是他雇人来杀我,也一定会留下证据。”
“是因为周望延废了,他觉得一切已经毁了,所以才破罐破摔吧,”沈清池说着,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再生一个?他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应该还有生育能力吧?”
沈放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是他亲自动手,还是雇人动手,结果不会有太大改变,我死是最优解,只要闹出人命,又是在这种知名度的邮轮上,在无数人的关注之下,这起杀人案一定会被定性为‘情节特别恶劣’,那么……”
“你等等,”沈清池没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将刚刚捕捉到的重点提炼出来,“什么叫你死是最优解?优在哪里?你给我解释解释?”
“咳,”沈放自知理亏,轻咳一声,“这只是我的方案A,如果我没死,那就是方案B,我之前留给你的……”
“沈放先生,”沈清池板起脸,表情极为严肃,“我暂时不想听你的方案B,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的行为由衷忏悔,并做出深刻检讨,你认为呢?”
第67章
沈放紧紧地抿住了唇。
沈清池见他这副左顾右盼,毫无悔意的模样,想要惩罚他的心更加坚定了,当场找出一本自己写作业用的那种横格纸,放到他眼前,又把一支签字笔拍在纸上:“三千字,够不够?”
沈放:“……”
已经二十多年没写过检讨的沈放先生一阵精神恍惚,仿佛一夜间梦回高中,整个人都变得青春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那本横格纸:“我觉得……”
“不够?那五千字?”
沈放连忙收声。
沈清池把笔塞到他手中,义正辞严道:“写,明天我要检查。”
沈放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失笑。
他叹口气,揉揉自己眉心:“好好好,我写我写。”
这孩子脾气还挺大。
沈清池哼了一声,勉勉强强放过他,暂时揭过这个话题,言归正传:“说吧,现在我可以听你的‘方案B’了。”
“方案B……”沈放回过神,把电脑上的内容展示给他看,“就是关于我二哥和三哥的旧案,之前我跟你说过,这两起案子都因为没能找到凶手而被定义为意外事故。我二哥三哥在他们各自的领域也算名噪一时,年纪轻轻突然离世,自然有很多人怀疑是谋杀,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没能够找到证据。”
沈清池皱了皱眉。
有些唏嘘,却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是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所谓“大数据”还没有爆发,还做不到让所有犯罪痕迹无所遁形,如果是放在今天,结果一定会变得完全不同。
“所以……”沈清池好像懂了什么,“你是想要翻案?”
沈放点了点头:“想让一件早已尘埃落定的案件被重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我三哥的案子,应该已经不存在能够被警方找到的物证了,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借由邮轮杀人案,让这件事再一次进入公众视野,那么自然会有人联想到,沈敬差点捅死亲弟弟,那么已经死去的两个弟弟,是不是也遭受了他的毒手?他身上是否背负了不止一条人命,而是两条、三条?”
沈清池听着,忽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些天网络上的舆论风向确实如沈放所料,邮轮杀人案发生以后,沈敬的两个弟弟在十几年前相继去世的事被网友们扒出,人们众说纷纭,有说沈敬克弟的,有说几个弟弟都是他杀的,甚至有人摆事实拿证据,分析沈敬的作案动机,以及作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之前他在医院照顾沈放,对这些事并没有太关注,还是陈祺语给他总结的,简而言之,网上从来不缺吃瓜群众,人们的八卦之心促使舆论一次次发酵,人性本恶落井下石也好,博流量吸引眼球从中牟利也好,洞若观火当乐子看也好,只要有人关注,就是对他们有利的。
这起杀人案的余热持续了十数日,才刚有平息下去的趋势,沈放回到青州市,在新闻发布会上现身,又再一次将舆论引爆。
当然,也有不少人自作聪明阴谋论,说这一切都是沈放给沈敬设的局,为的就是得到沈家的财产,也有人反驳说谁设局差点把自己设死了的,纯粹受害者有罪论。
两拨人隔着看不见的网络争论不休,沈放这边却没有任何想要为自己解释的意思,任由他们争吵,现在沈清池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沈放这个人从不在乎个人名声,哪怕是抹黑他的,只要肯参与进来,就是在为他的计划实施添砖加瓦。
现在,时机已然成熟。
“那段录音,已经放出去了,”沈放说,“要想让鱼上钩,必须要先给鱼吃饵,一点证据都没有,是不可能引来鱼咬钩的。”
沈清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录音”是指那段沈敬和朱正娟吵架的音频,里面朱正娟喊过一句“如果你敢跟我离婚,我就把你谋害你两个弟弟的事告诉警察”。
这录音一放出去,不光网友们的猜测落实,连警察也得重新提审朱正娟。
沈清池并不认为他们的婚姻关系有多么牢固,之前朱正娟肯为周望延背锅,八成是受了沈敬的指使,但这一次两人被分别关押,再没有串通一气的可能,以朱正娟的脾性和头脑,恐怕被警察一吓唬,就会招供了。
想到这里,沈清池精神振奋起来——没有比看到这对夫妻互相揭发反目成仇更激动人心的事。
沈放轻咳两声:“当年沈敬谋害我三哥,是在他的赛车上动了手脚,据我所知,他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那么他一定是指使了什么人,威逼或者利诱让他就范。”
沈清池明白了:“叔叔是想把这个人引出来?”
沈放“嗯”一声:“或许,只有他那里还存留着能证明沈敬谋杀的证据,如果没有邮轮杀人案,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投案自首,因为一旦他自首了,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那现在他就会自首吗?”沈清池问。
沈放摇了摇头:“我不确定,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但如果他活着,只要他上网,就一定会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或许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等他听到那段录音,势必会有所行动。”
舆论的力量太过强大,可以轻易把一个人逼入绝境,逼迫龟缩十几年的人在今天做出选择。
沈清池:“但如果他没投案自首呢?”
“那还有我二哥的案子,”沈放说,“据我猜测,那起案件朱正娟也有参与,因为整个毒害过程非常长,她不可能一无所知,只要她说出点什么,一切就会出现转机。”
他说着笑了笑:“我想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被沈敬捅了两刀都能活,不至于赌两边没有一边能赌赢吧?”
“……你还知道你被捅了两刀?”提起这个沈清池就来气,“叔叔,虽然目前看来,你的计划确实成功性很高,但我还是认为你过于剑走偏锋,希望你写检查的时候能认真一点,不要糊弄。”
沈放:“。”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写检查是吗?
“好了,快点去吃饭吧,”沈清池站起身来,“再不吃都要凉了。”
沈放深深叹气。
他跟着沈清池下楼,对方摆好碗筷,给他盛了米饭,把三菜一羹端上桌:“快吃吧。”
沈放看了看,发现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是炒猪肝,并且量很小,似乎是一人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