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漱流央
霍无恤脸稍一白,一只手却伸过来捏起对方下巴,“你胆子很大啊。”
“我以为大王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谢涵随手一扔,摔下空酒坛,空手往对方腰间探去,找对方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还没等她探到什么,对面人已欺身而来,唇上一片濡热还有满嘴酒气。
谢涵:“……”
她眼睛微微瞪大,立刻伸手去推,奈何对方力气委实大,她便一按人伤口,耳边一声闷哼,却除了闷哼后没有任何后退动作,那只手依然如铁臂一般,还带着她整个人躺倒在地。
有没有搞错,下面酒坛虽然都被她踢开了,洒出的酒水却还在,一片湿滑。
她双腿缠上对方柔韧劲瘦的腰,然后……旋身一转,二人上下位置立时倒转,她扣着对方脑袋,低头加深这个吻。
“谢涵唔……”
“嗯?”
“你难道一定要压着我…嗯……”
“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在下面的那个。”
“难道寡人是?不对,”霍无恤简直要气死了,“你不在下面难道想上天啊?也不对着酒水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他在对方胸上狠狠一按。
谢涵咽下一声痛吟,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她爬起来,捡起对方下衫朝人兜头扔去,“穿上,看太医去!”
“不去!”因为情/欲,霍无恤憋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撇过头去。
谢涵“啧”了一声又走到对方身边,“你想废了左臂,做这古往今来第一独臂国君啊?”
“铛——”一声,一把匕首扔了出来,霍无恤一伸左臂,意思很明显。
谢涵愣了一下,捡起匕首,在掌心拍了拍,长吁短叹的,“妾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头晕眼花,要是准头不好,多剜了块肉可该如何是好?”
“肉偿!”霍无恤回头,狠狠瞪了人一眼。
谢涵:“……”
她不说话了,摸摸鼻子,在对方身侧蹲下,“刺啦”一声划开对方衣服,露出健硕的臂膀和其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皮肉翻出,大片溃烂,黄白脓液,腥臭有味。
饶是她也觉得对方太能折腾了些,她惊奇地看一眼对方——这不是一向最最惜命怕死的人了么。
霍无恤不理会她的眼神,而伸出一只手撕下她绣裙团了团塞进嘴里,双眼乌沉沉地看她。
人都做好这么充足的准备了,谢涵也便专心致志投入剜脓大业。
先用酒水冲洗一遍伤口,拿汗巾挤压擦拭脓液,再用酒水冲洗一次,随后把匕首在油灯上烤上三息,剔除渗脓的、外翻的、变黑的皮肉。
肩上一沉,谢涵低头一看,霍无恤整个脑袋抵在他肩头,额角豆大的冷汗渗出。
她手上加快速度,随之带来的是对方越加急促粗重的呼吸,他坐不住地弓起脊背,喉头溢出几声短促的嘶鸣,腰渐渐折起,最后把脑袋埋在谢涵膝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沙哑到粗砺的声音,谢涵一愣,方发现对方已吐出嘴里布团,沾着血迹,她伸手揉了揉对方埋在她膝头的脑袋,“你没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这一天,霍无恤出奇的开朗,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谢涵从来不知道对方竟是个隐形话唠,还是……她低头看看那数十个酒坛……这其实是一种别致的发酒疯?
“其实他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的,终于有人能陪我玩陪我说说话了……”
“他那么小那么软,我真怕一摸就把他摸碎了,我跟着嬷嬷学了很久怎么抱他……”
“他掉下树的时候我没接好,抱着他摔了一跤,可是我两只胳膊骨头都断了,抱不起他了只能去叫人,等人叫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他。她骂我恶毒故意想摔死弟弟罚我跪着……”
“然后我跪着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梁国了……”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你记不记得,那还是你把我从雪里挖出来的,结果……结果,听说她把这个赐给了个公公……”
“回来后不久,他就册封我做太子了,我以为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我费尽心机地让雍国变得越来越强,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和……”
“可是我发现最后几年在梁国遇到的刺杀全都是他的手笔……”
“临死前,那是他第一次拉着我的手,他要我发誓善待所有兄弟……”
“从来……他只把我当工具,从来不是他的儿子,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现在,我终于把他的儿子都弄死了,我让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哈哈哈……”
肩上一沉,谢涵侧头,霍无恤闭着眼睛歪倒在她肩头,嘴里还一张一合的,只是出来的话越来越碎,让人分辨不清。
“睡罢。”她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
姬倾城是在第二天从行宫别苑回来的。
“无恤,是我误会你了,你当时骂我罚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送我离开对不对?”她离开时对对方已经失望透顶,想趁外出行宫逃开雍国,却没想到听到霍无极起兵造反的消息。
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霸道的男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替她做好一切,就不会担心要是她笨一点读不懂他的用意怎么办吗?
霍无恤有些奇异地看了对方一眼,“能看出寡人的打算,你倒是有些长进了。”
姬倾城眸中一丝得意,“我可不是你后宫的那些无知妇人。我不是你需要保护的存在,我是要与你并肩的人。”
“并肩?”霍无恤脑海中不期然一道身影,使他微微一怔。
姬倾城忽然像蝶儿一样,轻盈扑上去搂住对方,恨声道:“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担心吗?担心你受伤,担心你中箭,甚至担心你被……我、我宁可同你在宫里一块枪林弹雨,也不想一个人在外面担惊受怕,至少我还能看到你!”
霍无恤浑身一震、呼吸一滞。
姬倾城双臂缠紧了对方,“好不好?”
霍无恤把对方压在他伤口上的右手狠狠扒了下来,推开人,没好气道:“不好。”
“寡人还有事处理,没空与你废话。”说完,他转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害羞了?”姬倾城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抿嘴一笑——无论对方嘴上说的多不客气,刚刚对方因她的话停滞的呼吸骗不了她。
还是这么口是心非啊。
第142章
“三哥——三哥——你们别拦着我——放肆——”
谢涵府外, 卫士团团拦住欲往里冲去的谢婧。
她目色发红,从一边一卫士手里抽出长剑,可终究不敢杀谢涵手下的人——她什么都不怕, 只怕他生气。
只能再放一次狠话, “滚开,否则休怪本公主剑下无情。”
她话方落,王洋已闻讯赶来了, “三公主。”他一礼道。
“我要见三哥。”谢婧逼视他道。
“可公子曾说过, 不想再看到三公主。”
谢婧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无情的言语与冰冷的面容, 可再悲再痛, 她也想再见他。
“我带了宫内太医,之前君父只派了一部分,今日我把剩下的都带来了。”
王洋、王洋不可能拒绝这种要求, “公主请——”
谢婧直奔谢涵卧室而来,那药味重极了, 闻着就让人心生不祥。等看到床上那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时, 她情愿再不见他, 也不想看到他这样面色。
她腿一软, 险些跌倒在地,被身侧人扶住后,转头对身后群医道:“三公子若有万一, 君父能放过你们,我却要你们陪葬。”
王洋抬头,奇异看她一眼, 一时间真分不清这位公主是怎么想的。
怎么看, 这也不像作秀。
但现在,于他而言, 这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
他面朝床上人,最重要的是——自家公子还能不能醒过来。
几个医工给谢婧说得腿肚子哆嗦 ,一一上前瞧了瞧,又一一摇头下来。
谢婧心底不安,“摇什么头,本公主准许你们摇头了吗?”
群医从不知这位三公主这样嚣张跋扈,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最年长者无奈上前,“公主,医者父母心,不是我们不想救三公子,而是公子显然已经气血耗尽、阴阳离决,现在不过是吊着口气罢了,其实这身体里的灵早就散了。”
时医谓人有灵与肉,肉是躯壳皮囊,灵是躯壳内的魂魄神明,灵若散了,躯壳也不过是一滩烂肉了。
谢婧张了张嘴,“放屁——你们是不是被谁贿赂了,你们是不是不敢治,你们——”
“公主——”那年长医者皱了皱眉。
见他还要往木仓口上撞,他身后一个年轻太医连忙上前一步,“公主,这真的是我们能给出的诊断了。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许是我们看得太局限了,恳请公主寻找神医党阙。”
“对、对,还有党阙,还有党阙——”谢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
见总算安抚住这位蛮不讲理的公主,群医都松了一口气,只王洋想说“党阙哪是那么好找的,他已经派出所有人手找了三天三夜了”,但见谢婧隐有癫狂之像,便也不再言语。
哪成想,不过两日,谢婧竟又带着个老者来了。
那老者相貌平平、满头白发、脸有褶子,却气质内敛、眼有精光,不正是闻名列国的神医党阙。
这一瞬间,王洋险些喜极而泣好险稳住,“神医这边请,这边请。”
不说王洋、谢婧的急切与渴望只党阙本身与谢涵的交情,便不想人有意外,奈何——
党阙放下搭脉的手,脸上表情无喜无悲。
王洋心里“咯噔”一下,“神医?”
“我能救人活,却不能阻人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婧怒道:“亏你号称活死人肉白骨,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本公主找错人了。本公主再去换个。”
她嘴里放着狠话,却不知还能找谁了,眼底一阵迷茫,迷茫下掩藏着深深的恐惧。
党阙一生救人无数,便也意味着目睹过死人无数,谢婧如今言语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因此即便她口出不逊,他也宽和道:“公主。公子涵身上,如今了无生欲,心存死志,他自己不想活,那么所有的药石都是白费,不如公主仔细想想,如何激起他身上的求生欲,什么使他眷念不忍,什么使他割舍不下?”
“眷念不忍?割舍不下?”
谢婧喃喃,随后几日,日夜在谢涵耳边说着谢妤、谢娴、谢沁还有楚楚的境况。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她开始胡编乱造:
“三哥你还不醒来吗?大姐姐在宋国又被人欺负了。她被人诬陷与宋太子有染,被称病幽禁了……”
“三哥,二姐姐给玖玺琏罚去洗衣做饭,玖少卿那厮也不管,反而把府内姬妾一个个宠幸过来……”
“三哥,七弟被推落水了……”
“三哥,国夫人……”
旁听一切的王洋:“……”
随后,他面露期待地看着床上的人,期待那人的手指会弹一弹,或者睫毛颤一颤。
那么谢涵呢?
另一个世界的谢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