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叶坠
陆知杭注意到他的疑虑,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将木炭拿手帕包裹住,避免污了手,他找到合适的木炭后起身将头部削成尖,又找了块勉强能用的木板,这才带着陆昭离开。
林中小径,两人并肩前行。
“我一会画你可好?”陆知杭走出小道,推开卧房的门,询问道。
陆昭一听公子要画自己,小脸红晕泛起,羞答答道:“好……好呀。”
不过,在答完,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陆知杭手中的木炭,又迟疑了起来,这玩意画自己,岂不是黑乎乎一团?
既然模特没意见,陆知杭就放下心来了,跟着陆昭走到自己卧房内,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你坐这不要动就好。”
“好。”陆昭听话的坐在那,想着公子要画自己,努力板正着个小脸,大气不敢喘。
“放松。”陆知杭瞧着小孩儿一副要赴死般战战兢兢的样子,失笑道。
“啊……好。”陆昭脸色一红,连忙努力扬起一抹笑意。
陆知杭也不勉强他了,主要就是画个素描,写实点,抓住人物的神态就是了,是何模样并不重要。
他抓着木板,将手中的纸张别在上面,因着纸质并不如前世的纸张来得厚实,陆知杭下笔时动作轻了一些。
在画纸上大致的用线条框出形状,陆知杭这才认真关注着陆昭的特征,把具体的模样填充起来。
一副素描画他大概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盖因硬件不行的原因,这幅画不如他前世画的好,但放在古代就是幅新奇的画作了。
晏国的画家流派大多都是写意风格,像他这种写实的不多,素描更是还没诞生。
“公子,快到一个时辰了。”陆昭坐得腿都麻了,却不敢有一点动作,深怕耽误了公子作画。
闻言,陆知杭放下手中的木炭,把他扶了起来,说道:“画好了,我们快点到竹园去吧。”
陆昭点头,两人出了卧房,小孩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瞥过那副画作。
“想看?”陆知杭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问。
陆昭红着脸点了点头,毕竟当了这么久的模特,更何况还是公子给他画的,心中肯定会有好奇心嘛。
得到回复,陆知杭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画递给了陆昭,小孩儿似乎是怕弄坏了比试的作品,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睁大了眼,仔细看起了公子为他作的第一幅画。
“这……这真的是画吗?”陆昭看着手中的画良久,惊艳道。
栩栩如生的少年跃然纸上,虽然刻画还有些不到位,不如二十一世纪的炭笔来得好用,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晏国百姓来讲已经十分逼真了,几乎就像是自己本人在画中一样。
“当然,你亲眼看着我画了一个时辰的。”陆知杭颔首笑道。
“公子,我们赢定了啊!”陆昭开心得蹦了起来,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只是两人谈话的时候已经到了竹园。
望着喜形于色的陆昭,以及他口中的赢定二字,阮阳平一甩袖子不屑道:“坐井观天。”
“谁坐井观天还不一定呢,夜郎自大。”陆昭鼓着腮帮子,不爽道。
“那便把画作拿出来比试一番,不就知道了?”阮阳平如今看这陆姓兄弟俩愈发不顺眼了,只想快点让他们离开,省得叨扰他与师父的生活。
许管家见两人发生了争执,连忙走到中间劝阻道:“别伤了和气,这画就放到这石桌上,老奴来评判便是。”
阮阳平给了陆昭一个白眼,大大方方的把自己花费一个时辰功夫的画摊在了石桌上,有些沾沾自喜。
陆知杭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至上而下凝视着阮阳平的作品。
是一副由天然的植物色素绘制而成的百花图,花朵颜色艳丽之余还自带芳香,别具一格。
怎么说呢,认真评价的话,哪怕不用笔墨作画,对方的这幅作品也比大多数学画一两年的人要来得出彩。
难怪阮阳平有如此自信,不谈他对陆知杭的偏见,其人的才华受人追捧绝非巧合。
便是自己,在见到阮阳平本人前,对他的诗词也是颇为欣赏,甚至一度用着他出的诗集学习诗赋。
“师弟的画呢?”阮阳平适才匆匆瞥过一眼,没看清,只看到了黑乎乎的一团不知是什么。
不过就那一团黑,能画出个什么玩意?
这会正是自己扳回一城的好时机,他当然要乘胜追击,让陆知杭把那副黑乎乎的画放出来,好生嘲笑一番才是。
只可惜,阮阳平嘴角的笑意才刚露出来,陆昭就把那副素描图放在了石桌上。
第36章
恍若真人的素描图与一旁颜色艳丽的百花形成对比, 却只能衬托出人物的逼真生动,那张图的一笔一划都在刻画着陆昭身上的每一分细节。
这种画风,是阮阳平与许管家未曾见过的, 两人围在石桌观察了好一阵, 眼中不约而同的都闪过一丝惊诧。
“这…这已经是自成一派了…”许管家嗫了嗫嘴唇,不可置信。
这话的弦音之外不仅在夸赞陆知杭,更是无形的宣布陆知杭胜了。
闻言,阮阳平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他非是不清楚陆知杭的画作出众, 可一想到作画之人是陆知杭,他心中就忿忿不平, 暗自在心中把这幅素描图贬低了个七七八八。
难道他就真的比对方差, 所以师父才一心都在对方身上吗?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阮阳平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握紧了拳头, 不满地瞪了陆昭一眼。
发现对方的举动, 陆昭吐了吐舌头做鬼脸回敬, 凑到许管家面前问道:“可是公子胜了?”
“自然。”许管家顺势道。
哪怕心中有所准备,听到这话, 阮阳平的脸色仍旧不可抑制的扭曲了一下,胸腔积满了不快。
他自诩才华过人,却被自己看不起的寒门学子一而再的比下去,毫不留情的直白告诉他, 他就是不如陆知杭!
“师兄, 该选一下第三局比试什么了,师弟可还等着收五百两了。”陆知杭淡淡笑道。
阮阳平心绪不平, 不论陆知杭说什么, 听在他的耳中无异于挑衅, 这话更无异于是在刺激他,阮阳平差点没炸毛,就差破口大骂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也明白了这小子远没自己想得那般简单。
三局两胜,目前平分秋色,他既然知晓了对方并不好欺负后,也知道自己该重视起来,不然就该阴沟里翻船,自己反倒成了笑话!
阮阳平决不允许自己失败得如此彻底,于是他在思虑良久后,也不管是不是欺负人了,直接喊道:“那便比诗赋吧!”
“你……你这人怎么恃强凌弱啊!”陆昭一听对方居然要比诗赋,神色紧张了起来。
谁不知道阮阳平是有名的大诗人,年纪轻轻已久负盛名,是能独自出诗集的人物,而自己公子前几日还在捧着对方的诗集苦心钻研。
哪怕是陆昭,对这第三局也没有盲目自信,清楚这场比赛对陆知杭而言极为不利。
“这规则事先就说好了,何来的恃强凌弱。”阮阳平才懒得理会陆昭的话。
先前他没打算与陆知杭比试诗赋,不仅是不想以大欺小,更是想着自己也是有格局之人,小小陆止,还用不着他拿出绝活来打压。
直白点说就是,他认为陆知杭不配。
“你……”陆昭气急,可事实却如对方所说。
如此的话,公子岂不是赢不了了?那他们千里迢迢的来江南,不是白费功夫吗?
“如何比试?”陆知杭怔了会,明白阮阳平急了,于是问道。
“就在这竹园,随意以任何可见之物为题,谁的诗好,谁胜。”阮阳平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上也懒得搞些弯弯绕绕,打算与陆知杭真刀真枪的干。
诗赋于他而言不过手到擒来,绝无输的可能,因此不慌不忙。
“……”陆知杭沉默了会,单凭作诗,他肯定不是阮阳平的对手,有些难搞。
“认输了?”阮阳平看他不做声,扬起下巴道。
“是,在诗赋上,我远不及师兄。”陆知杭坦言,对方现在年纪不大,名气已经流传晏国,等到中年,只怕又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大诗人,他这肚子里的几两墨水如何跟对方比。
“你不会就是凭着这古怪的画和曲子让师父对你掏心掏肺吧?”阮阳平审视着面前哪怕输都输得如此坦荡有风度的少年,心有不甘。
“师兄为何看人都如此功利呢?”陆知杭不解。
“你作不出诗来,就应该履行诺言,早点离开符府,像你这种巧言令色之辈,本就不该在这,玷污了我这风水宝地。”阮阳平说着还嫌弃地拍了拍衣物,只是这胜利的滋味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快意。
心中反而还郁郁寡欢了起来。
“……”陆知杭沉默。
其实经过曲子一事,阮阳平对这个师弟也有有所改观,但一想到自家师父偏袒的模样,他又气不过,口不择言道:“你诗词不行,除了靠些旁门左道,也无甚作为了。”
“你这怎么说话的,读书就学会了怎么骂人?”陆昭似乎没想到这阮阳平居然如此说自家公子,气得小脸憋红。
许管家未曾想过这师兄弟俩的赌斗不仅仅是五百两,居然玩真的,回来他得给老爷怎么交代啊!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你们都是老爷的徒儿,相煎何太急?”许管家愁眉道。
“谁跟他是师兄弟?”阮阳平在骂完心生懊悔,但他这会下不来台,更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嘴硬道。
沉默许久的当事人陆知杭叹了口气,他原先觉得这师兄就是个心性简单,被众人宠坏的大龄熊孩子,但被人蹬鼻子上脸的骂,任谁都淡定不了。
“师兄是在怪罪我抢了师父的宠爱吗?”陆知杭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失望。
被这样看着,阮阳平莫名心虚,并不说话。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明明是陆知杭先在背地里离间他们师徒的感情。
陆知杭就这么静静地用着那失望透顶的目光盯着他,怅然道:“对于师父而言,我俩都是亲如父子,师兄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的人,而我涉世不深,文采也不如师兄好,师父自然将心思多放在我身上。”
“可这不过是一时的,师兄方才拜入师父门下时,他老人家的心神不也大多放在你的身上吗?”
“对于师父而言,都是自己的徒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却觉得师父有所偏袒。”
“你这样想着的师父,他却还在教我诗经时,时常提起师兄的才华,言及你是他的骄傲。”
“你如此猜想师父,何尝不是对他高洁品行的亵渎?实在有愧于师父的宠爱。”
一番话下来,把阮阳平说得羞愧难当,他哪里知道这些话十有八九都是陆知杭随口编的。
阮阳平心中惴惴不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他师父时常以他为骄傲,而自己竟怀疑起了师父,实在不该。
是了,他怎能如此想他敬重的师父,又如何能因为师父对师弟的偏爱而心生嫉恨,实在有愧于师父的教导。
那般高风亮节的人,怎地徒儿能如此狭隘,师父若是知晓了今日之事,岂不是对他深恶痛绝?从此就对他不理不睬,更甚者还有可能逐出师门?
阮阳平越想心越慌,看着陆知杭转身准备离去,犹豫了会还是没打算拦住对方。
就让他任性最后一次吧,以后他必不会再犯了。
事先约定好的赌注,输了就应该离开符府的。
原本阮阳平这会应该喜极而泣,可读书人心思多,在陆知杭的谴责下,他想了许多,愧疚之下实在生不出喜悦。
假意离开的陆知杭见对方不阻拦,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想着嘴炮果然对傲娇无用。
陆知杭背对着阮阳平停下脚步,瞬息之间就想到了什么,悲咽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竹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