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叶坠
“是你。”云祈站定在小径上,嘴角一弯。
那日鼎新酒楼一别,他就将这人的生平翻了个底朝天,没盘算出下次怎么找个法子把对方坑自己的五两银子坑回来,顺便报答一下恩情,这人就先送上门来了。
“原来是你……”陆知杭也是微微一怔,离近了些,他总算知道为何觉得这人熟悉了,竟是那日在鼎新酒楼解围的人。
望着那张精致明艳的脸,陆知杭心不自觉地悸动了几下,掌心和手腕相触的地方一片滚烫,烧得他心窝都颤了颤。
初遇是在南阳县官道,而后是在郊外,再后来鼎新酒楼碰面,如今在自己的居处都能碰上对方,三番四次的巧遇,陆知杭难免泛起涟漪。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两人间确实是太有缘分了。
“姑娘可还无恙?”陆知杭连忙松开握紧的手,失了温度的掌心顿时空荡荡了起来,耳尖不着痕迹地泛起了红。
云祈这才意识到两人间的举止颇为暧昧,对方指尖的薄茧摩挲着自己的腕心,一阵战栗自那处传来,麻痒之感顿盛,好似被鸿毛轻轻撩拨过般,脑中不自觉冒出了那日在鼎新酒楼的种种行径,陡然觉得呼吸都有了几分紊乱。
“嗯?”陆知杭见他不出声,不解地轻咦一声。
“……”云祈方才回神,如墨的丹凤眼定定地打量着他,在瞥见那张俊俏的脸时眸光微闪,后知后觉才发现对方这是以为自己方才要摔下去了。
这亭子与湖畔有几层台阶,云祈刚刚只是单纯想直接跃过台阶到河畔边罢了,毕竟以他的身量,两层的台阶根本算不了什么,跳下去和下台阶也没什么区别。
“呵……”弄明白了缘由,云祈看着陆知杭的表情多了几分玩味,轻笑声中带着几分揶揄。
“……”陆知杭被他笑得心慌意乱,视线从那明媚惑人的笑容上移开,只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都在招摇,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声轻笑惊得不仅是陆知杭,随行的婢女更是个个大跌眼镜,不可置信地瞪着水眸,似乎没反应过来向来对男子不假辞色,弃之如敝履的公主殿下缘何对这庶民笑言相待。
指定是她们没睡醒!否则公主殿下如何能对男子这般亲昵?
“今日拜会符大人,没成想在这遇见公子。”云祈眼中笑意溢出,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来。
在见到陆知杭的瞬间,他就想到了一条博取符元明支持的法子。
不过,这财迷书生对自己有恩,哪怕心有宏图大业,对方不挡路,云祈自不会害他的。
云祈所想,侍女们当然不得而知,她们还在恍惚公主殿下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形象中,甚至有人暗自拧了拧手臂内侧的嫩肉,痛得眼泛水光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公主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成亲,甚至提起了苛刻的要求,有人甚至想着殿下莫非是喜欢女子,今日这脸就给她们打得啪啪响。
“我也未曾想到师父谈及的贵客竟是姑娘。”陆知杭见他笑得开心,嘴角不由一弯。
他现在倒是好奇起了对方的身份来了。
能被符元明哲等人称为贵客,朝堂上数得上的也就那几位,除了皇亲国戚外,不外乎就是一品大员了。
符元明言及今日不要到书房附近逗留,想必面前人陪同而来的贵客该是和师父在里面商议正事。
这般年纪,又被带着一起到了符府,极有可能就是哪位权贵家中的千金。
云祈原本还想着怎么算计合适,骤然听到一声‘姑娘’,眼中溢出的笑意荡然无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浅笑道:“和公子数次碰面,倒是巧了。”
“是挺巧的,我上次本想请你浅尝一下这奶茶,可惜姑娘匆匆离去,这次机会来了。”陆知杭没发觉对方的不虞,转而惋惜道。
云祈额角的静脉随着那一声姑娘略微抽了抽,他上挑的丹凤眼睨了一眼陆知杭,状若漫不经心道:“公子不如唤我名字如何?”
“倒还未曾问过姑娘名讳。”陆知杭怔了会,想起晏国对女子的名字并未有诸多限制,哪怕是未出阁的女子,只要不是太多浪荡,互称姓名也不是不行,只是不提倡罢了。
“在下姓盛,名予行。”云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听着云祈报上名讳的诸位侍女皆是面面相觑,不过她们毕竟只是奴才,哪怕知道自家殿下纯属胡诌,也不可能担着惹怒主子的风险戳穿对方。
殿下开心就好。
唯独最为忠心耿耿的钟珂看不过眼了,要不是向来以殿下的话为天,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指着这衣冠禽兽呵斥一番,实在是不尊礼数!
见到当朝尊贵显赫的公主殿下不行礼本就大逆不道了,居然还敢直呼名讳!简直不懂何谓尊卑,偏生殿下还纵容这庶民的任性,气得钟珂一双秀眉蹙成了结。
第46章
“盛予行?”陆知杭低声念叨着这三个字, 语气携着三分缱绻,总觉得这名透露着一股子的敷衍味。
不过敷衍就敷衍吧,这名字不像寻常闺阁女子会取的字, 最重要的是,陆知杭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在原著小说中好像见过, 但谁让他看得马虎,硬是想不出来究竟是谁。
陆知杭只能肯定小说中肯定是有这么个人物的,怪不得符元明会说是贵客, 一般有名有姓,还能被他记住的, 都算是个重要配角。
“公子如何称呼。”云祈听着他唤起这三字, 眉心一跳。
边说着话,边走上了凉亭, 目光落在正中央的石桌上。
这石桌原本是符元明用作与阮阳平对弈的,上面摆好了棋盘和黑白棋, 好在地方足够大, 侍女们挪了挪位置, 还有半边的空间可以容纳茶水点心。
“陆止,字知杭。”陆知杭通报了姓名,而后跟在云祈的身后一起落座。
两人几次碰面, 竟是今日才在明面上得知彼此的姓名。
“上次多谢陆公子解围。” 云祈收回放在茶点上的视线,转而朝着对坐的陆知杭致谢道。
声音清清冷冷,语速不紧不慢,有种别样的韵味, 与陆知杭往日听过的那些女子的柔美甜腻声线截然不同。
在盛夏时节听着对方讲话, 耳廓只觉得酥酥麻麻, 只与对方静坐在这似乎都成了一种享受。
陆知杭心头一动,莫名有了一种异样感。
说来,几次碰面,除了在官道上的惊鸿一瞥,他还不曾仔细打量过面前的人。
晏国没有男女大防,但在他的观念里,盯着人的脸瞧还是不太好,因此大多数时候,陆知杭的视线是处于游离中的。
“盛姑娘上次已经谢过一次了。”陆知杭如墨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轻声笑道。
姑娘……
云祈一双丹凤眼深不见底,晦暗不明地盯着陆知杭,道:“叫我予行即可。”
到底不是头一次听到对方要求自己叫名字了,陆知杭沉吟了会,恍惚中明白,对方似乎不喜欢自己叫他姑娘。
陆知杭并未多想,哪怕是在现代都有些姑娘恨不得是男儿身,更何况生在晏国的女子呢?
“好,予行。”陆知杭近乎呢喃般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有些轻飘低哑,在他的唇中吐出的每个字皆是带着诉说不尽的缠绵惑人。
云祈冷淡从容的表情在听着对方说话时,有一瞬间的碎裂,耳畔独属于陆知杭低沉惑人的嗓音在心间盘旋,只听那清冽的声音都让人心颤。
云祈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并未按捺不住。
正如小皇叔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从不想着安分的当着公主。
哪怕娘亲心心念念,只想他半生逍遥,莫要再掺和皇家的争斗。
云祈低垂下眉眼,羽睫如扇,遮去了他眼中昭然若揭的野心,他随手拿起侍女端过来的奶茶,抿了一口,口中甘甜凉爽的味道在里面渐渐蔓延,似乎把心中的异样也一同抚去了般。
单听那缱绻的一声‘予行’,他甚至有种情人间如胶似漆之感,哪怕原先一片清明都被带得不正常了起来。
云祈平复后,才正眼打量起了面前翩翩如玉的男子,他身着一席素净的白衣,一如一身皮囊般出尘干净,远远瞧着衣袂飘飘,身后依着满池塘的荷花,与仙人无异。
还是如往日那般好看得紧,哪怕同为男子,云祈每次端详着面前之人,仍为其人的相貌而暗暗心悸。
莫说是女子,哪怕是男子为其折腰都不为过。
“如何?”陆知杭放下手中冒着凉气的奶茶,在云祈饮下一口后,出声问道。
晏国并未有奶茶这等饮品,就连冷饮都还未大规模的出现,大多是平民百姓用着家中的古井冰镇后享用,鼎新酒楼近段时间就在不断尝试推出许多款口味的冷饮,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
“沁人心脾。”云祈回味了下,实在说不错哪点不好的,于是如实道。
哪怕这奶茶的味道不合他的胃口,云祈都不会说出来。
他既然想要有堂堂正正的理由接近符元明,就该和陆知杭处好关系。
恰巧这人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有渊源,今日若是能结交对方,日后就有了借口上门拜访。
狗皇帝在这里至少待上一两月,他还是有机可乘的。
“不如我们来对弈如何?”陆知杭吃了点甜品垫胃后,想着干坐着也不是事,正好这里有棋盘和棋子,便提议道。
闻言,云祈指尖默默攥紧,往日能漫不经心说出的话此刻多了些艰难,垂下长睫,淡淡道:“我不会下棋。”
皇后向来不喜他,能使的绊子一个不落,云祈并非不会对弈,但他要是敢出风头,暗地里有的是苦头吃。
在外,他便是个既不会作诗,也不会弹琴的草包。
外人都道他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该是习惯了这些贬低的云祈今日难得有些不情愿。
按理说对方既是大家闺秀,棋艺该是有所涉及才对,陆知杭乍听这话有些诧异,而后不以为意道:“倒是少见,那不如我们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通俗易懂,哪怕对方不懂规则,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了。
云祈顿了顿,没想到这人听见自己不懂棋艺,非但没有轻视,反倒有闲情雅致与自己下起了五子棋,不由多看了几眼。
伺候在旁的符府侍女听到云祈不懂棋艺时,皆是埋首暗笑了一声,贵为名门千金,没成想是个草包,哪怕棋艺不精,至少大体的规则该懂。
她们时常候着阮阳平和符元明对弈,耳濡目染之下都略懂一二,难得在一处地方上胜了对方,自是窃喜轻视了起来。
不过对方毕竟是符大人的贵客之女,几个婢女只敢在暗自腹诽,乍一听自家公子居然要陪这草包千金下五子棋,脸色都奇怪了起来。
公子清风朗月 ,乃是谦谦如玉,满腹经纶的君子,为了这小姐自降身段,让几个爱慕陆知杭的婢女都是心生不快。
公子何时对其他女子这般亲昵关切过?
云祈余光瞥见那几人自以为隐藏极好的情绪,如画的眉眼上一片戏谑,“五子棋多是稚童之间玩乐,读书人不都讲究一个雅致?”
至少他在宫内时就是如此,在有机会与人对弈时,对方听到他不会下棋,大多都是轻视于他的不学无术。
别说一块下五子棋,就是提都不会提,无怪乎这些侍女会自不量力对自己不屑。
“雅不雅,那都是世人下的定论,于我而言,今日同你在此下这五子棋,就是雅事。”陆知杭不知四周暗流涌动,浑然不在意道。
抬首间,却撞见了一个复杂隐晦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自空中交汇,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了一般,相互胶着得难舍难分。
陆知杭怔了片刻,忍住心中的悸动,克制地收回停留在对方精致容颜上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把右手边盛满棋子的盖子打开,摩挲起了光润如玉的黑棋。
云祈若有所思。
这财迷书生好似与自己想象中大相径庭啊。
他娘亲去世那年,被皇帝遗忘许久的自己也终于被接回了皇后宫中抚养,或许是对方的默许,整个凤央宫的人都对自己苛刻冷落。
别的皇子皇女有的小玩意,他一概没有。
其实云祈心中是不在意的,未曾得到过的东西,又哪里能知道它的好?
若是皇后待他如亲子,要什么给什么,在失去的那一刻,云祈兴许会痛苦些。
记得有次,他不过是在太子辱骂娘亲时还了手,就被皇后命人关在了屋子里禁闭半月,他大抵是感谢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