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火人家
“不,不要钱,”何峰本来就不善言辞,这种时候更是口拙,“这是给你的。”
章北庭对磊磊好,冰粉往他们家一送就是一大盆,难得吃次荤腥,也要叫上磊磊。
他为章北庭带些葱回来,哪还能要钱。
章北庭看他这样,便没再拒绝,笑着道:“多谢峰哥,那我就收下了。”
何峰闻言松了一口气,“我跟磊磊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叮嘱,“你记得早点把葱种下去。”
天还没完全黑,章北庭跟宋宴卿一人拿锄头,一人打水,打算就着最后一点光亮把葱种了。
结果还没走到后院,门口又有人喊。
这回是苗凤花。
章北庭放下抱着的竹筐,走过去才看到,苗凤花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同她一起的是一个章北庭不认识的妇人,以及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孩。
男孩低着脑袋站在妇人身边,章北庭借着苗凤花手里烛火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傍晚撞了他的那个男孩。
苗凤花道:“石头说今天在南城客栈那边撞到了你,害你洒了半罐子糖水,他娘让我带他们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石头紧抿着双唇,低头快速给章北庭鞠了一躬。
“也有我自己没站稳的原因。”章北庭道。
除了摆摊那会儿怕红糖水续不上有些烦躁外,之后他就没放在心上了。
半罐红糖水而已,他不至于记一个小孩的仇。
“我家没别的值钱的东西,”石头他娘绞着衣角道,“不知道这些田螺够不够抵糖水的钱。”
她说完,石头提起身边的桶放到章北庭面前,桶里装的正是田螺。
顿了顿,石头他娘又说:“要是你觉得不行,算一下糖水的钱告诉我,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用,田螺你们带回去,也不用还我钱。”章北庭道。
撞坏了东西就赔,这本来是应当的。
但是看到石头跟他娘都干瘦干瘦,身上的衣服也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样子,章北庭不忍心收他们的赔偿。
按说这事到此便该了了,道歉的人回去,章北庭也能去后院栽葱。
结果石头他娘执意道:“是他不长眼睛闯了祸,他就该赔。”
“真不用。”章北庭皱眉。
一方执意要赔偿,一方不肯要。
苗凤花见状站出来道:“要不我做个主,北庭收一半的田螺?”
说着她偷偷给章北庭使了个眼色。
章北庭顿了顿,道:“那就按婶子说的办吧。”
说完他进屋拿了个盆。
苗凤花提起装田螺的桶,倒了一半到章北庭的盆里。
石头母亲见状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稍微放松了些,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跟石头先回去了。”
苗凤花点了点头,“天快黑了,注意些脚下的路。”
待那对母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苗凤花才深深叹了口气。
章北庭问:“婶子刚才为何让我收下这些田螺。”
苗凤花摇了摇头道:“你今天要是不收一点田螺,石头他娘估计能让他在你家门口守到你收为止。”
“为什么?”章北庭不解、
苗凤花没忍住又叹了口气,缓缓道:“石头他爹前些年生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跟一个年迈的老母亲,为了养活一家子,石头他娘支了个摊子卖馄饨。
你别看她现在形容枯槁,几年前容貌可是相当不错的,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个漂亮的寡妇,她又在外摆摊子,时间长了,就传出些风言风语,还被石头她奶奶听到了,他奶奶气得不行,狠狠闹了他娘一段时间,最后他娘馄饨摊子没摆了,跟人相处,更是生怕占一点便宜。”
章北庭听了,没忍住也叹了口气。
他们这边推来让去的时间久了些,待何婶子离开,宋宴卿已经把葱栽好。
两人给葱浇上水,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章北庭跟宋宴卿赶早去了趟肉铺。
看到摆放整齐的一案板猪肉,章北庭脑海里迅速把它们转换成了各种美食,东坡肉、红烧肥肠、卤猪头肉、黄豆炖猪蹄等等等。
只是现在家里没有香料,他们手里的钱也有限。
看来看去,最后买了一斤五花肉。
出了肉铺,章北庭还在想着,再摆几天摊,等手上钱攒多一些,他一定要去买些香料来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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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站在肉铺旁边的巷子里,看着章北庭手里拎着的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从昨天早上听人说章北庭在南城客栈那边摆了个摊子,生意还很好后,她每一刻都觉得抓心挠肝。
饭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这会儿看到那两人从肉铺出来,她终于决定,下午得去南城客栈那边打探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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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诋毁
李桂香早从邻里的谈论中知道,章北庭两人每天固定在申时末出摊。
等到酉时初,她拿起把蒲扇出门,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回头叮嘱大儿媳,“煮饭的米我舀出来放在灶台上了,你莫再去缸里添,菜在篮子里,苦瓜清炒,家里的鸡蛋要攒一攒,过两天就到你小弟书院的旬假了,留着他回来吃。”
“知道了,娘。”吴氏低头在屋檐下洗着衣裳,头也没抬。
婆母对小弟有多偏心,她嫁过来那一日就已经知晓。
嘱咐完了,李桂香才打着扇子,装作出门乘凉,溜溜达达地朝南城客栈那边走去。
快到的时候,李桂香看到前边两个妇人行色匆匆,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些,就听到其中一人道:“你走快点,等下冰粉卖完了。”
李桂香心中一动,隔着几步的距离,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地儿,她才发现她多想了,章北庭的摊子跟本不用费心去找,打眼看去,整个空地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摊子前头里三层外三层,都快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李桂香站在远处,看着那些挤来挤去的食客,后牙槽越咬越紧。
脑海里冒出一些陈年往事。
章北庭的父亲章全跟他男人章平生在同一个村子里,两人年岁差不多,住得也近。
只是两家的情况一个天,一个地。
她男人章平家是那个天。
她男人家从祖辈起就是村里的厨子,靠着给十里八乡的人办红白喜事,攒下丰厚的家产,是村里有名的富户。
而章全,三岁时父亲上山砍柴被大虫咬死,一年后母亲改嫁。
成了孤儿的他,全靠同族里心善的人,今天你一碗粥,明天我一根红薯的施舍,才不至于饿死。
等到两人逐渐长大,章平很快跟她定了亲。
那个时候,章全每天还在为下一顿没着落而发愁。
她跟章平成亲后,章平不想再跟祖祖辈辈一样做村里的厨子,公婆就拿钱给他们在云阳城买了间铺子,开了间包子铺。
没几年,他们夫妻二人攒了些钱,再加上公婆给的,又买了座宅子,在云阳城立住了脚。
从此之后,每次回村村里人谁不夸他们两口子有出息。
她还记得,她家老大都出生几年了,章全都还没娶上媳妇。
章全实在是太穷了,十里八乡没有女子跟哥儿愿意嫁给他。
后来听说是捡了个外地逃难的女子,两人也没拜堂,就那样一起过了。
而一切,似乎就是从章全捡回那个外地女子后,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们离开了章全长大的青西村,来了云阳城。
两人还来求过她跟章平帮忙找活干,不过她不喜欢章全那捡来的媳妇,因为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些,便拒绝了。
后来她看到那女子涂脏了脸,白日跟着章全在码头给人搬货,晚上就在城墙下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渐渐地她便忘了这两人。
再次见到,已经是大半年后。
章全跟那女子也像章北庭现在这样,支了个摊子卖吃食,生意虽不如章北庭这般好,但也非常不错。
没几年,章全跟他媳妇的小吃摊变成了铺子,还买了比他们家更大的宅子。
章全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便回报了那些曾经帮过他的族人,送粮食送地的,毫不吝啬,还出钱修缮了族里的祠堂。
虽然之后就不回村了,但村里的人说起他,都是重情重义,有出息这类话。
村里那些人每每夸完章全,还要把更早离村的章平跟她拉出来做对比,大家似乎忘了以前也夸过他们出息,现在开口就是全靠父母帮扶,他们才能在云阳城买铺子买宅子。
末了还说他们有钱了就忘了穷亲戚,不帮村里人,也不做点有利于村里的事。
她跟章平会送小儿子读书,也是因为看到章全给章北庭拜了先生。
前几年知道章北庭会参加县试后,她催着才十四岁的小儿子下场,结果章北庭中了秀才,她儿子落榜。
她跟章平都咽不下这口气,从小没了父母,差点饿死的章全,凭什么过得比他们好,儿子也比他们的有出息。
直到去年章北庭乡试落第,章全两口子病死,她才觉得,压在头上二十多年的石头终于没了。
这会儿看到章北庭摊子前挤满了食客的样子,李桂香恍惚回到了第一次见章全摆摊的时候。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的日子一直被人压了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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