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爱吃鱼
趁席舟跟护士说话,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或者信息,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你玩小游戏吗?”
送走护士,席舟见温随在看手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温随自然不懂,“游戏?”
席舟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是在手机上面玩,可以消磨时间的,你要是还不想睡觉,我教你玩怎么样?”
温随默默放下手机,没兴趣。
“或者我再给你讲讲你爷爷的事……”席舟推了推眼镜,似乎正考虑这回该说些什么。
温随终于道,“我不疼,也没别的不舒服,你不用这样。”
席舟一怔,似乎惊讶于温随的敏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温随心说是你表现得太明显,还有那个缝针的医生也是,都想分散他注意力,所以不该说话的时候话才格外多。
“不过既然你能看出来,就说明还是疼,不然应该完全感觉不到。”
席舟会心一笑,起身去洗手间,“今天不能淋浴,就接盆热水擦擦吧,然后早点睡觉。”
听到这话,原本没什么精神的温随立即坐起身,刚要下床突然感觉不妙,脚挨地轻飘飘的,完全不听指挥,稍微使劲脑袋就钝钝地疼。
洗手间的流水声还在持续,温随稳住自己,看向停在门边那架轮椅。
席舟虽在接水,其实一直有注意病房里,所以当温随扶着桌子挪到墙边,又从墙边一点点走向那架轮椅的时候,他差点就要过去扶他,但还是忍住了。
他以为温随只是简单地不愿被人搀扶,才坚持坐轮椅,因此等他成功坐上轮椅后,席舟觉得自己应当适时出现、帮忙推一把了。
可没想到又一次出乎意料,温随仍然拒绝帮忙,他把两手按在双侧轮子上。
这一举动,让席舟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温随开始尝试自己转动轮椅,从旁观者角度看应当是很容易能轻快转动的轮子,其实并没有预料地那么轻而易举,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小女孩。
“她力气不小……”温随由衷道。
没有点名指姓,席舟却清楚他说的是谁。
“她力气当然不小,现在的你和她比手劲,估计都赢不了,”席舟走到轮椅后扶住把手,“但其实对她而言,手上这点力气真不算什么,那姑娘还有更大的力气,你想象不到。”
温随转头看向席舟,似理解又似没理解,但探询的眼神却极认真。
席舟难得见到这样的温随,他多数时候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再加上周身冷漠疏离的气质,旁人看了会觉得真不像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而现在的温随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宽大的轮椅里,脸色苍白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透明得仿佛要凭空消失。
同样是坐轮椅的少年少女,同样看来羸弱单薄,却在无形中都从骨子里透出某种超越寻常的坚强,叫人无法轻视,更无法以弱者相待。
但和对冉冉由衷的心疼与鼓励又不同,席舟觉得自己每次对上温随润黑的眼睛,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比如初见似寒潭冰沼拒人千里之外,再看却像暗藏隐秘,引人一探究竟。
至于如今,温随有时也会注视他,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席舟会觉得像被某种小动物水汪汪地注视,很奇异的反差感,可越看心里越柔软到不像话。
席舟轻舒口气,忽然从轮椅后面来到侧边,半蹲下来。
温随不知他要做什么,席舟对他笑了笑,从刚才的俯视变成仰视,两人的距离好像拉近些,那寻常的笑容也显得格外温和亲近。
“其实这架轮椅还有个小机关,”席舟打开控制器,并没有用力去推,温随就感觉自己被动地往前挪出一截。
“它可以选择电动。”席舟说,“不用人使劲就能往前走,很轻松,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温随张了张嘴,忽又默然,“……”
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如同上次听到梁舒说冉冉“可怜”时,不可思议地完全同感。
席舟接着道,“冉冉的轮椅也是。”
“……但她还是选择用自己的手。”弃捷径而赴荆棘。
“是的,你说得对,她还是选择靠自己的手,”席舟低下头,握住轮子边缘,“有点傻是不是?可她说手要用才能变得更有用,一旦适应懒惰,总有一天手也会废了。”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沉稳,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又沉沉地一字一句都像砸在温随心里。
“冉冉的爸爸妈妈很爱她,虽然家里不算多富裕,但给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物质上满足,精神上养育,所以冉冉才能成长得这样好。”
“那孩子总说,‘我不是不想让你们看我的腿,当然可以看,我不怕看,因为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的手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们怎么能都只看到我的腿,而看不到我的手呢?我希望你们能多看看我的手,它们是我的力气,我的信心,我一定会把它们练得比任何人都强,我一定可以。’”
“我永远记得她说这些话,坚持要学射箭时,那种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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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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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长, 醒来还不见天色大亮,温随以为时间尚早,刚侧过身忽然觉得不对, 睁眼瞧见席舟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本子和笔正在写字。
床头小灯只开一盏, 是这室内唯一的光源。
温随动的时候席舟便注意到了, 他放下纸笔,俯身问, “睡醒了?”
温随视线越过他望向那边的窗帘, 席舟会过意来, 帮他坐起身,“九点多了,我把窗帘拉上, 想让你多睡会儿。”
“你一早就来了?”
席舟昨晚没在病房休息,等温随洗漱完他就主动告辞了,恰好温随也排斥跟外人在一处过夜, 不知该说是种默契,还是席舟太能替他人着想。
将窗帘拉开, 席舟回答温随, “没有一早,刚来不久。”
可是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话, 因为带的早饭变凉,还得现找微波炉复热, 所以到底来多久,两人都心知肚明。
饭后管床医生过来查房, 检查伤口缝合处没太大问题, 昨天的结果也都出来了, 只需要再输次液,过中午温随就可以出院,一周后回来拆线。
席舟给温从简打电话沟通这事,两人没说几句,温从简就让席舟把电话给了温随。
“喂小随……”
他语气听来有些疲惫,似乎像掩着嘴说的,声调断断续续,温随安静听着,预感到温从简可能有些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他。
果然,“爸爸考虑了一夜,这段时间可能需要委屈你。”
他顿了顿,“小随,你在听吗?”
“在听。”
温从简哦了一声,“是这样的,你妈妈……情绪还不太稳定,她需要时间恢复,而且实际上有些情况我们没跟你说,你妈妈工作方面也出了些问题,医院人员紧张,不允许无休止地请假,她必须尽快恢复正常上班,否则很可能被迫离职。”
“我不知道说这些话你能不能明白,总之她现在……她现在最好先不跟你见面,而你这边,打伤你的人爸爸会让他付出代价,那里老师不负责任,出了这种事,我们也不可能放心让你住校,所以目前的解决办法是,先给你办这个学期的休学手续。”
“所以,您想让我去哪?”温随听出了温从简话里的潜台词。
“小随……”
温随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他只是就事论事,平静道,“我听您的安排。”
“抱歉,爸爸以后会跟你好好解释的……”温从简压着嗓音,“你最近就先到小席那里住,在他那儿还可以学学射箭,我已经拜托他帮忙了,目前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对你、对你妈妈都好。”
“……”温随看了眼席舟,“住多久?”
“到时爸爸会接你回来。”
“我知道了。”
“小随!”温从简忽然喊了他一声。
温随问,“还有事吗?”
“……没有了,那你……把电话再给小席。”
温随把电话递给席舟,他们又说了些话,大约也就是感谢和客气之类,最后席舟向温从简承诺,会好好照顾温随,请他放心。
如此郑重其事,简直像被托孤。
温随侧头看向窗外,仿佛这些全然与他无关。
下午办完出院手续,两人打车返回,在此之前席舟先让司机转去温随自己家,温从简等在楼下,送来一个装衣服和日用品的行李箱。
“在别人家里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有不懂的事情多问,但也尽量别给小席添麻烦,”温从简叮嘱温随,又客气地跟席舟道谢,“这回真是事出突然,太过意不去了……”
两人说着话,温随抬眼望向二楼那扇窗户,温从简直接把箱子送到楼下,不让他进家门,也没看见梁舒。
“对了小随,还有件事,”温从简这时道,“你之前问我的,家里那把弓确实找不到了,我去查过监控,你妈其实……”
他看了眼席舟,有些难以启齿,“她其实把它丢在小区的垃圾堆里了。”
此言一出,连温随都没忍住撩起眼皮,难得表露惊讶。
无论怎样都是有些纪念意义的东西,直接当垃圾扔掉,未免也太……
之前温从简说梁舒把弓送走,但不知送给谁,后来温随试过箭馆里的仿弓发现没用,便猜是否必须要昏迷那次原主碰过的那把才行,所以才拜托温从简再打听一下,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所以现在完全无从找起,被送到垃圾处理站的话大概率就是销毁了。”
“我知道了。”
温随回答,表情看不出有多失望,身旁的席舟在这时道,“叔叔,阿姨现在的状况怎么样?我们能上去看看她吗?”
温随又不由自主望向窗户。
“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怎么睡觉,现在正在休息。”
“哦,那我们还是不要上去打扰她了……”
温从简欲言又止,走到温随跟前,“小随,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惑,你妈最担心的就是你,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懂,但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是最关心你的人,为了她爸爸也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跟着小席训练,早点让身体恢复,好吗?”
温随一言未发,这个问题似乎也不用回答,温从简从他的沉默中就能读出答案。
他将拉杆箱推过来,没等温随伸手,就被席舟接过,“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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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席舟家的路和去箭馆是同一个方向,这趟路途并不近,何况现在还赶上晚高峰。
开车师傅为避免拥堵避开大环线,提出走护城河一带,秋天天黑得早,窗外华灯初上,水面倒映着对岸璀璨的彩色,可惜光华之外大片都是暗影。
温随敛下视线,靠在车座闭目养神。
席舟低声问,“伤口疼吗?”
温随摇了摇头,又听席舟说,“那就好。”
他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温随也没理,忽然手臂被轻轻碰了碰,睁眼一看,席舟递给他两颗开心果,“先吃点,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家。”
果壳在明灭的光下亮闪闪,乳白也变成五彩斑斓,温随莫名联想到方才窗外闪过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