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落花风
心里像是有千斤的石头坠下,让人觉得绝望又窒息。
只觉连着喉咙都被紧拉着,发不出声音来。却还是执拗地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定定望着赵岚清,道:“云泥之别,总归是……入不了您口罢了。”
入不了他的口的,何止是这带着涩味的南薯。还有自己这个在阴差阳错间,与他不期而遇的人。
这位小侯爷,是在这动乱世道中仍旧被捧上云巅之人。是被当今的太后捧在手心上宠的雍英侯小侯爷。
而自己,生为皇子,却命途乖蹇。身处冷宫,无人问津。早在微末之间,便看遍了这不堪的人世和苍凉的世道。
他知道乱自上作,早就承了师愿,秉着济世之刀,立志斩尽那云巅之上的昏聩,正本清源,还百姓清明山河。
正的清的,正是这位小侯爷想要倚靠的大树。他与这位小侯爷生而不同,立场相悖,日后势必形同水火。
人与人的邂逅,并不一定都会修成正果。
还有可能,不过是宛如萍水的相遇,再是努力,也终究是蜿蜒不至,分道扬镳。
……
小七这才觉得自己又唐突风吟天了。这才想起,今早上这位先生可还说自己小时候拿这东西果腹的。
颇有些后悔地死咬住自己的唇,再不敢出声了。
唯独留下噼里啪啦的火堆旁,捏着南薯的赵岚清。望了望小七,又将那清澈的眼眸挪向风吟天。
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兀自继续啃着手里的南薯。边愤愤道:“什么金尊玉贵!如果是因为风成州那王八蛋才让我金尊玉贵的。那这层用百姓的血汗镀出来的金身不要也罢。”
赵岚清三两口吃完了南薯。啃得嘴都黑乎乎的,唯独那双眼睛里,闪动着足以媲美星辰的光芒。
这位从小便被悉心教导着“取之用民,便该用之于民”的小侯爷,扬起自己的下巴,带着上位者所拥有的傲慢,用那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望向风吟天道:“陈吟。谁说爷吃不下的?”
“只是……逼你天天吃这东西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爷不喜欢。你要是有能耐……”
“最好把他给我狠狠揪下来!”
“凭什么,就得你吃?”
烈烈的火光,照亮了风吟天原本冷漠寂然的脸。他意外地抬起头来对上赵岚清那认真又闪耀着点点光芒的明澈眼睛。
比那九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
心中勾连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悸动,风吟天任由一丝笑意绽放在那有些冷苛的嘴角。
连着想都没想,朝着赵岚清低低应了一声:“好……”
……
赵岚清待到临睡前,才觉得自己方才话说得太多了。
风吟天的来历和身世,他只当是一个没捅破的窗户纸。无论赵山有没有查到,也无论风吟天以不以为自己知道。
只要没说出来,他们便只能不知道。
在风吟天没有离开死无对证之前,这件事对他雍英侯府弊大于利。赵岚清自然得三缄其口。
可今天赵岚清就那样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了。
这就不合适了。
这种带着情绪的话,平日里私下和赵山说说便罢了,奈何要跟他一个读书的夫子说?
还让人家努力。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知道他的底细?
好在风吟天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除了那声含糊的好,这件事情被迅速地揭了过去,没有荡起任何波澜。
至少他觉得是这样。
……
日子一天天地过,他们终于在立冬的那一天,赶到了燕州城。
燕州的大小官员皆列队相迎,无一不是恭敬有加。
毕竟,赵岚清的名声再不着调,也是当今圣上亲派的钦差。京官外派,是有察巡当地百官,先斩后奏的权利的。
一个伺候不好,真到时候参谁一本,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在那一对穿着官服的正经人里,临燕王世子风行那不正经的笑容,越发地突兀。
那人从赵岚清下来的时候便紧盯着他。直到赵岚清跟燕州知府打完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挤着有些拥挤的五官,跟赵岚清寒暄道:“小侯爷几年不见,越发……”
“芝兰玉树,让人心驰神往了……”
赵岚清皱了皱眉,觉得风行的成语用得有些奇怪。不过前几年,临燕王带着他奉旨进京的时候,自己和他见过几面。
知道风行的名声比自己还要不如,作恶多端还不学无术。
到底不算是生人,赵岚清考虑到他那浅薄到近乎于没有的才学,还是原谅了他突兀的评价。只不置可否地下巴一抬,权当回话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大度的举动,让多少明着暗着的人,偷偷放下了悬着的心。
燕州的大小官员皆知道,临燕王世子最是喜欢姿容漂亮的年轻男子。这里天高皇帝远,临燕王简直就是这燕州城的土霸王。风行的德行毫无收敛过,简直肆无忌惮,嚣张混账到令人发指!欺男霸女已是平常,赵岚清在京城的诨名恶事跟他在燕州城的比,简直都是小巫见大巫。
燕州稍微有头脸的官员听到来的是赵岚清的时候,不少都为赵岚清捏了一把汗。雍英侯小侯爷的姿容艳丽的名声简直声名远播。哪怕性子不好,也抵不住别人评价他的时候,来一句无上姿容,宛如富贵牡丹。
这样风华的人物,来了燕州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赵岚清到底身份不同。他是雍英侯的小侯爷,是百官需要小心翼翼伺候着捧着的钦差。
风行但凡把以前恶心人的手段用在赵岚清身上,触了赵岚清的霉头,燕州城的官员们都得连带着吃不了都得兜着走!
所以,他们在迎接赵岚清看到风行的时候,个个都提心吊胆。
听到风行丝毫不客气地说出这等词的时候,更是气都不敢喘了。生怕小侯爷连着门都没进,就和临燕王府撕起来。
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看到赵岚清这样作态,倒是稍稍放了心。看来雍英小侯爷也不是那般嚣张不知事。只要稍稍顾全大局一些,在场面上过得去,下边他们怎么斗法,随他们。
只是,他们放心地多少有些早了。赵岚清确实不知事,风行可是准备了许久了。早早地就惦记这个漂亮的小侯爷,从知道他来就朝思暮想,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调戏两句?
在赵岚清惯不喜欢和人虚与委蛇那一套。只简单地寒暄应付了几句,便要前往自己落脚的官邸的时候,风行又赶忙跳了出来。
“燕州地偏荒僻,钦差大人不怎么来。那供给钦差的宅邸年久失修,哪怕匆忙收拾出来也一股霉味。小侯爷身份尊贵,哪里能住那样的地方?在下在城中心倒是有一处闲下来的宅邸,不如先奉出来,给小侯爷落榻如何?”风行一身的肥肉,被上好的云锦袍子裹住,配上那一脸虚浮泛黄的脸色,笑的时候简直猥琐到让人倒胃口,偏生他还一副不自知的态度,跟赵岚清挤挤眼,意味深长道:“我也好去与小侯爷叙叙旧?”
许是那副嘴脸着实不像是好心。赵岚清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拒绝,便道:“不必了……,身在外,便要先承君恩。”
“钦差的府邸可是圣上赏的,怎会没你的私宅好?”赵岚清嘴一张便是一个大帽子压了上来。看都不看笑意僵在脸上的风行,直接上了马车,去往钦差的官邸。
……
马车里,风吟天和赵山一齐坐在里边。
赵岚清并没有将风行莫名其妙的行为放在心上,只敷衍地应和着一众官员们的客气,边往自己的马车上上。
随着小七将帘子轻轻撩起,赵岚清抬眼便看到风吟天正在凝望着外边的风行。为了掩人耳目,他的马车格外布置了一番,风吟天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很难注意到马车中还有其他人。
风吟天便肆无忌惮地盯着风行望,一张俊俏的脸紧紧绷着,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山巅的厉雪,让人浑身一抖。
凛然的神情让正在上马车的赵岚清一怔,刚想要看清楚,却被扶着他的小七身形一晃,挡住了视线。
等上来了,却发现这人已经将视线离开,正一本正经地执着书卷,好似压根都没有抬起头来过。
赵山倒是坐着什么都没干,待到赵岚清上来后,直言不讳地提醒他道:“那位临燕王的世子有些反常。”
马车离赵岚清方才下去的地方不远,刚才所有人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那风吟天刚才也听到了?所以他在看什么?他和风行好像并无怨仇,为何会独独对他敌意那么大?赵岚清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只是他还没有想清楚,便听到一旁的赵山一脸严肃道:“按道理,京官巡察,哪怕是临燕王,也得礼遇三分……。小侯爷,你有认真听吗?这很重要。”
赵岚清听到赵山说话,才回了神,拧着眉看了风吟天一眼,下意识正襟危坐。
“今日他不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缘何让自己的儿子出来丢人现眼?”赵山看到赵岚清回神了才继续分析道。
他对临燕王的了解不算少。从赵岚清奉命前往这里的路上,便已经从上到下,把所有能查的东西都查了。临燕王这些年在这里盘踞一方,自然不会漏过。
临燕王这人虽傲,可述职回京的时候向来和善内敛,在京城中也混得如鱼得水,从没听过他心高气傲过。
没道理这个时候来给赵岚清下马威。
可要不是他的授意,今天赵岚清初次到燕州的日子。郑重程度可想而知?临燕王世子就没有被特意交代?不要凑上来?
“若不是不将小侯爷这个钦差放在眼里,便是临燕王暗中有什么依仗,有恃无恐。依着他低调的行事作风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直看书的风吟天,突然抬起了头,突兀道。
只简单的一句话,便让赵山和赵岚清皆一怔。这一句信息量太大了,就算他在自己身边,知道自己是来燕州的钦差,也听到了方才百官围着自己的说话声,知道那个出言不逊的是临燕王世子?
可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知道临燕王的行事风格的?
这句话太过明显,意味那层窗户纸被冷不丁地捅破,让人猝不及防。
赵岚清的眼睛眨啊眨,不知道风吟天怎么会突然来这一出。
虽然自己和赵山两个人在马车上商讨对策从来都没有故意避过风吟天。可能够在明面上跟赵岚清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风吟天素来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向来都只在一旁沉默着,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
怎么转眼都要离开了,却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他脑子转不过来,赵山却是反应极快。
只略眯了眯眼睛,便轻描淡写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虞。
随即,却是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跟赵岚清道:“今日您不搭理他是对的,这人品行不端,还不知道有多少坏水。”
“日后也不要轻易与他来往。”赵山竟是直接将风吟天的话给忽略了。
无声的态度已然昭彰,不仅代表着他这些日子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对风吟天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意味着,雍英侯府并没有和他合作的意思。
一旁的风吟天定了定神,只一句便懂了。并没有识趣继续说话。轻垂着的眼里,一抹挣扎一闪而过,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书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挣扎了片刻后,他又突然抬起了头,深幽的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赵岚清,仿佛内里映着烈烈火光。
一下子就让赵岚清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言之凿凿说的话。
后知后觉,风吟天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才在这个即将离开的时候,宁愿对他们抛开伪装,对他们直言不讳。
他是……,为了自己……。
只是,他也太高看自己了。赵岚清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说着离经叛道的话,雍英侯府的小侯爷却不能。那是齐齐整整的成百的牵系着赵岚清,靠他过活的人命。
察觉到那热烈的眼神投过来,赵岚清慌忙地偏了偏头,试图躲闪这深邃又认真的目光。
岚清不敢看风吟天,生怕多看风吟天一眼,让他误会了自己对他的反叛事业有兴趣,拉整个雍英侯府下水。
可相处了那么久,又不忍心拂了风吟天的面子,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听到了赵山的声音,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强迫自己别看风吟天的神情,接起话茬,慌乱答道:“好呢。”
“那他要是硬来跟我套近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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