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雪
这几日,他已经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不少细思极恐的话,对明雾的好奇,远超于自己。
“相识数日,还不知明兄原是何人,来自何处,可有心愿未了?”
他是死了,明雾却以魂魄之身进入他的身体,说明对方原来于是也是死了,他们本该是一样的人。
明雾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忽而勾唇,“你想套我的话?”
鬼魂微微一笑,“明兄明鉴。”
他能想到的,明雾未必想不到,他们本就处境相似,鬼魂复活无望,而他想要从这里回到现代也毫无头绪,二人皆是身处绝境,无法尝愿之人。
若说还有人能信任,他们也只能信任彼此。
“我的来历本不好多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这回换明雾执棋在手,他便也笑道,“不过嘛,我都尚且不知道你的过往,平白告诉你,岂不是亏本买卖?”
鬼魂见他眉眼上扬,略显得意的小表情,也等着他的后续。
却见明雾故作思忖后道:“不如这样,我们先给你找回忆,找回一点,我也告诉你一点,谁也不吃亏,如何?”
鬼魂此时对自己的过去有些好奇了。
入夜,一道身影悄然隐没在夜色中,他小心翼翼来到一处院墙外,借着一棵梨树,成功翻墙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刚站起来,对上早就等在那里的虚影,心中翻了个白眼。
怎么当鬼的就不是自己呢?做个人不仅要乔装改扮东躲西藏,还要吃喝拉撒花银两,如今进个院子还要翻墙,那鬼魂却只要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如入无人之地。
“这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王府,全府总共十三进。”鬼魂提前做了准备。
明雾:“……”
“这么大的院子,你想让我一晚上还没摸进后院吗?”
就不该盲目相信鬼!
鬼魂却脚步未停,径直向某个方向走去,“随我来。”
明雾站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跟上去。
“这么大的王府,一定很重要吧?会不会有人看管把守?或者和我们一样来深夜寻宝的人?”一路上明雾絮絮叨叨,看得出他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很紧张,一直在犹豫。
应当是生活在一个法度未曾废弛,社会长久和平的年代。
鬼魂不着痕迹收起自己的观察和猜想。
“新朝初立,朝廷事务繁忙,暂时腾不出人手整理这些前朝遗留,如你这般的人或许有,但他们未必敢来,毕竟这是前朝皇室的府邸,若是不小心被抓,或是拿了前朝皇室的东西出去,被当成前朝后裔处死,得不偿失。”鬼魂淡淡解释道,与明雾不同,即便失去记忆,他对这个社会的了解也远超于明雾。
明雾听得连连点头,心中信服,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想了想,他奇怪问:“怎么就是如我这般?你把自己放在哪里?”
明明是一起干坏事,怎么就说他不说自己?
鬼魂抿唇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是人。”
明雾:“……”
看出来了,你确实很狗。
见明雾气势汹汹地在库房院子里翻来找去,鬼魂微微一笑。
和这人相处,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
明雾仔仔细细找财物,鬼魂转而到了书房。
王府被抄,府中洗劫一空,书房也不例外,所有书画珍品孤本都被抢光,只剩下满屋狼藉和一些不值钱的书本。
鬼魂走进屋里,仔细瞧着,终于在这堆狼藉中发现了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几本奏折。
他蹲下身,下意识想要捡起来看一眼,却又想到自己根本碰不到这些东西,便想抬头喊人。
“明兄……”
话音刚落,手指便触碰到了奏折。
“怎么了?”明雾的询问声远远传来。
鬼魂沉默一瞬,才道:“无事。”
将心中的疑惑放在一边,他淡定拿起奏折开始翻看。
是本很寻常的请安奏折。
听说陈厉帝喜欢听下面阿谀奉承,这封奏折让这传闻可信了几分,只见上面全是花团锦绣,见不到半句真话。
鬼魂正想丢开时,终于看到了最后,在这封奏折结尾,除了这位王爷的请安外,还有一个朱笔红字。
“阅”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单单看字便能想到对方张扬肆意、不可一世的模样。
鬼魂看见它的第一眼,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便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字。
能在奏折上写朱批,却又不是太监,不是辅政重臣,而是皇室中人,那还能是何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鬼魂站在原地。
“在看什么?”收获颇丰的明雾走了过来,见到鬼魂手中拿着奏折,震惊道,“你、你可以碰到东西了?!”
见到鬼魂可以碰到东西,明雾一时不敢靠近,也不知是怕鬼,还是怕这鬼会记着之前的仇收拾他,心中已经开始琢磨着说什么软话。
“明兄可知道,陈朝那位陈厉帝姓甚名谁?”鬼魂平静问道。
“怎么问这个?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他不成?”明雾闻言轻笑,一副丝毫不信的模样。
鬼魂疑惑歪头:“明兄觉得不可能?”
明雾怜爱地看着他,“不是我小看你,传闻中,陈厉帝此人性情残暴,阴晴不定,骄奢淫逸,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原因也各有各的荒唐,离谱的甚至有人因为衣服不顺他的眼而被他扒光了衣服丢出宫,被马踩踏而死,你看看他,再看看你自己,觉得像吗?”
虽然鬼魂性格也不怎么样,但明雾时常和他对着干,也没见他真生气,怎么可能是历史上那个著名昏君?
鬼魂:“所以他姓甚名谁?”
明雾见他不死心,也并不在意,随意道:“陈朝皇室复姓东离,陈厉帝东离忧。”
东离忧……
“我儿天资聪颖,望将来能为陛下效力,将我们这一支发扬光大,为君分忧,便叫东离忧吧。”
画面一闪而过,一些关于名字和身份都记忆回到脑中,刹那间,光华流转,鬼魂……哦不,东离忧身上的蓝色太监服瞬间变成了一套白底金纹的龙袍,旒冕加身,帝王威仪尽显。
他微微一笑,唇角微勾,看向怔愣在原地的明雾。
“看来是我让明兄失望了,远不如你所知历史中的陈厉帝,失敬,失敬。”
第119章 青史何名4
眨眼间,灰扑扑的太监服便成了华贵的龙袍和代表身份的帝王冕冠,东离忧一身未曾被遮掩的风仪气度让这身装扮显得那样自然和谐,仿佛理当如此。
东离忧却并未看一眼自身的装扮,反而目光落在怔愣在原地,再没敢靠近的明雾身上。
他眸色微深,唇边笑意不减,说出的话明明也温和有礼,却平白给人一股阴冷感,仿佛要冷到人骨子里。
莫非是以为他鬼魂的身份,天然便带着几分阴森?
“明兄可是怕了?”
明雾回过神,目光仍旧落在东离忧身上,半晌,他才摇摇头道:“可怕?”
“为何可怕?”
明雾目光与东离忧对视,目光一眨不眨,竟无半分退缩之意。
东离忧不说话,只是这么似笑非笑看着他。
明雾也笑了一下,“这几日里,我认识的阁下是个怎样的人,不说和那个陈厉帝一模一样,怎么也是毫不相干。”
龙袍旒冕一出,便是明雾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对方的身份。
但他心中仍抱着些许期望,对方怎么会是历史上的那个陈厉帝东离忧呢?莫不是被人随意推上去顶锅的末帝?在历史上没怎么留名的那种?
又或者……史书不实,历史书上写的那些,不过是新朝或者后来者蓄意编造诬陷?隐瞒了真相?
总之,此事有许多可能,其中最不可能的,便是眼前这个鬼,就是史书上罄竹难书的东离忧。
明雾觉得不像,也不信。
东离忧神色未变,只是弯了弯唇,“是吗?原来明兄心中那般信我。”
说真话还没人信了,东离忧想了想,不想承认自己做人很失败,连个昏君都做不好,那便只能是他此时这模样十分能唬人了。
“明兄可妨与我说说,东离忧的生平?”东离忧问。
明雾心知他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东离忧,不过,看对方这一身华服冕冠,信一信也是应当。
“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明雾没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在东离忧面前已经暴露了许多。
“传说中,东离忧此人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他原本出身是一个旁支宗室,自小凡事都比别人晚上几分。”
“那时宦官势大,朝政被阉党世家瓜分,四境不平,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刚登基的永平帝突发疾病暴毙,说是暴毙,其实是因为刚上位就想夺权而被阉党杀了,他生前没有子嗣,新皇人选就从宗室里挑,朝中权衡之下,东离忧凭借他的年幼和晚慧脱颖而出,那时,他才六岁。”
随着明雾的话,缓缓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些幼年时的画面。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普通宗室,身上只有个低等爵位,原本按他的身份,长大后也和他爹一样,领一份俸禄便罢,谁知世事无常,在新皇驾崩,朝廷相争时,这个“馅饼”会落在他头上。
就这样,他被迫换了自己的爹娘,成了小皇帝。
可那时朝政已经被阉党和世家瓜分,谁也不愿意再有人能插上一脚,小皇帝不过是被他们推上去当挡箭牌的傀儡而已。
东离忧如今也能猜出那些人选自己的原因,只是不知年幼的自己是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
从一开始的傀儡,到后来任性妄为,嗜杀成性的陈厉帝,也不知其中又有多少故事。
“那些人会选东离忧,是因为他们觉得东离忧晚慧,三岁才会说话,脑子有问题。”
“事实证明,他确实脑子有问题,不过和那些人想的可不一样,别人是傻,他是疯。”
明雾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很多人都说,如果当时那些人选的真是个傻子,未来的下场也不会那么惨。”
东离忧在位时,阉党虽然层出不穷,从未灭绝,但是更新换代的速度却比从前快了无数倍。
以暴制暴,这是阉党的福报。
不仅阉党如此,当时世家的争斗也很凶,东离忧之前,朝堂上世家只有最眼熟的几个,东离忧死时,已经有十数个大小家族轮流登场。
也是因此,天下大乱的速度快了至少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