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雪
一切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让人无处躲避,只能被动接受。
江家人被迫接受了江折意的死亡,过了今天,他们会继续好好地过他们的生活。
舒玉也来到了下葬现场,清晨的天很阴,似乎是为了迎合这场葬礼,今天没有太阳,整个天空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晦暗。
他向四周张望了许久,却都没找到虞明清的身影。
直到整个下葬仪式结束,舒玉依然没见到虞明清。
只是和其他人指责虞明清冷血无情不同,他只是心中唏嘘地叹了一声。
将自己手里的白菊放在江折意墓前,舒玉看着墓碑上江折意的照片,照片里的江折意似乎要更年轻更稚嫩一些。
他生前极少拍照,近几年和江家的来往又变少,也不知道从哪里才找到一张合适的照片。
“你倒是舍得,也是真狠心。”
只可惜,那人可未必领你的情。
葬礼结束,等到江家人和来送葬的人都离开,江折意的墓碑前,也只有一堆白菊,没见着半个人影。
*
虞明清在家睡了一整天。
前几天没休息好,今天正好补回来。
只是从昨夜到今早,从今早又到晚上,就是虞明清再想补觉,也补得差不多了。
到了晚上,天黑后,他就开始失眠,再怎么闭上眼睛,他也睡不着。
最后他穿着一身仿佛要去正式场合的正装礼服,梳了下头发,刮了胡子,将自己折腾出一个人样。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手里夹着江折意最喜欢的烟,点燃,却不吸,星火点燃的烟雾,像一条专门建成的路,指引着方向,微弱的星火在这个连月光都吝啬的夜空里,像一盏指路的灯。
最喜欢的烟,最舍不得人,引诱着有心留恋的亡魂。
空气闷热得仿佛在阻断人的呼吸,虞明清坐在这里,手中的香烟从未断绝,直到烟头都成了堆,从夜晚,等到天明,却始终未见到半个身影。
人世难得见黄泉,不知黄泉冷不冷。
*
第二天,虞明清照常去公司,路过时,员工闻到了他身上留下来的香烟味。
小声八卦:“看来江先生的去世对老板打击真的很大,平时老板可是从来不抽烟,也闻不得烟味的。”为此,公司的员工在公司都很少抽烟。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以前都是每天都见面,八年的枕边人,怎么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另一个员工附和道。
之前虞明清对自己亲叔叔冷酷无情的态度吓到了不少人,虽然不敢明着说,但心里都觉得虞明清作为老板那是没的说,愿意放权,出手大方,给员工的待遇优厚,公司福利从来不少,也不爱压榨员工,但要是作为亲人朋友,虞明清此人没有心,不讲情面。
但是如今看他对江折意的态度,众人又觉得虞明清并不是无心无情,而是分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得到他的半分真心。
而这个特定的人,特指江折意。
别人的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其他人口中的谈资。
虞明清来到公司后便进入工作状态,丝毫看不出他昨晚没睡。
“先生,这是这个月筛选出来的几家评估出的前景不错的项目,您看一下。”陈秘书将几分资料交到虞明清面前。
其实这些本该早些时候就给虞明清过目,可谁让出了那样的意外,虞明清一个星期都没怎么上班,就算来了,状态也明显不好,他也不好拿这些不那么着急的事给他。
“不急。”虞明清将这些资料推到旁边,“我有件事要你办。”
下午,有两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他们说是虞董的婶婶和堂弟。”
前台小心翼翼地和陈秘书汇报,询问道:“陈秘书,要向虞董禀报吗?”
公司里都传遍了,上次来公司求虞明清帮忙,却被虞明清让人丢出去的人,是虞明清的叔叔,那眼前这个婶婶和堂弟,到底是哪路人,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们都不想触虞明清霉头。
陈秘书:“等着。”
他转身进了虞明清的办公室,向对方禀报了楼下那两个人。
“先生或许不想见他们,但是他们或许不会轻易离开。”
毕竟目前为止,有能力帮助他们的就只有虞明清。
虞崇山犯的事经济罪,不巧,也是被发现挪用公款和贪污受贿,要是能把挪用的钱尽快还上,运作一番,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减刑。
现在他家里已经被查封,可家里的钱财根本还不上被挪用的钱。
而因为他出事,之前的亲朋好友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怎么可能给他们借钱,无奈之下,当然只能找上虞明清,虞明清每年投资那么多项目,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怎么就不帮他们一点?
陈秘书已经让人发现公司附近躲着的一些记者,都是被虞明清那位婶婶找来的,虞明清要是答应给钱还好,要是不给,想必要不了半小时,知名投资人,拥有点金手之称的虞明清就要被挂上热搜,得到一个为富不仁冷血无情的名声。
“将他们赶走,记者也处理一下。”虞明清神色淡淡道,丝毫没有陈秘书的顾虑。
陈秘书出去的时候,心中一叹,他能感觉到,从江折意死后,虞明清就有种什么都无所谓,即便世界下一刻毁灭,都与他无关的游离感。
仿佛江折意的死亡,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切断了,现在的虞明清,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漂泊的浮萍,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从前的虞明清还会挑食,对衣食住行有要求,有感受,现在的他,却已经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喜恶之分。
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虞明清面不改色地咽下他从前最讨厌的生姜时有感。
陈秘书本来只是随便查一下那几个记者,谁知这一查却看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已经编辑好的稿子里,有一部分都和江先生有关……”
无论是豪门情|色,包养,还是上次受到当地报道的车祸事件,以及死在其中的豪门公子,都是极吸引人眼球和流量的话题。
虞明清看着这些被收缴来的稿子,神色晦暗不明。
“都是哪些媒体?”
陈秘书爆出几个名字。
“我不希望一个星期后还能看到它们的名字。”虞明清面无表情道。
陈秘书懂了。
之后那几家小公司工作室没挺过一个星期便销声匿迹。
*
第一次看到虞明清抽烟的时候,陈秘书还惊了一下,只是看虞明清熟练的动作,想想也知道,这并不是第一回。
他看着虞明清抽烟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江折意。
只是比起江折意,虞明清少了一分优雅从容,多了一分宁静深沉。
他看了看虞明清班上,还是出声道:“先生,吸烟对身体不好。”
虞明清自己也曾常说这句话,只是那人总不爱听,一被说,还要故意用刚刚抽过烟,带着他讨厌的味道的嘴亲他,被他嫌弃地推开,又不厌其烦地凑过来。
想到那些,虞明清难得弯了下眉眼,但也只是一瞬。
他们上床很早,第一次就是虞明清来到景苑的第一天,亲吻反而是在很久之后。
具体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就是个寻常日子,寻常情景,只是那天的月色太惑人,又或者是双方都喝了两杯酒,在床上就不自觉地亲在了一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是两轮后了。
两人都愣了愣,然后他们又来了第三轮。
那天的江折意没那么尖锐,而虞明清也多了几分温柔。
入睡的时候,虞明清还在想,要是以后都这样,似乎也不错。
“一根烟平均大约减少五分钟的寿命,就算我有七十岁寿命,那我也要抽几百万根才能抽完。”
这不是虞明清说的,而是江折意曾经拿来搪塞虞明清的话,现在又被虞明清用来搪塞陈秘书。
然而那几十年寿命,没有被几百万根香烟给消耗,而是折在了一场车祸里,一次,就没了。
虞明清想,他现在也不缺那五分钟。
见到虞明清走神,陈秘书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提起之前虞明清为江折意订的生日礼物已经到了这件事,毕竟虞明清自己大约也是不想听的。
礼物是定制的,不能退,因为又是虞明清准备送给江折意的,陈秘书不好像处理其他东西一样直接捐赠,而是找到一个虞明清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将东西放进了虞明清桌子里,或许哪一天时机到了,虞明清会发现它的存在。
让一个人忘记一件事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其他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虞明清沉浸在工作中时,其他事就好像离自己远去了,接下来一个月,他都处在忙碌中,三天两头出差,有时候连续跑一个半球的距离,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虽然忙了点,但是这种办法是有效的,至少这一个月里,虞明清抽烟的次数都少了。
在全世界跑,陌生的环境让人不轻易陷入过去的氛围和生活。
偶尔在国外的夜深人静时,虞明清会恍惚觉得从前的事离自己已经很远很远,远到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般。
他逐渐从前段时间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渐渐好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两个月,眼见着虞明清渐渐恢复从前的精神,陈秘书也稍稍放心了些,之后的行程安排没那么紧张,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
虞明清拥有了休息时间。
难得闲在家里,虞明清一觉睡到自然醒。
只是他的自然醒,也是早上五六点,天都还没亮的时候。
他来到厨房,洗锅烧水,下意识问了一句:“今天吃大米还是小米?”
话音刚落,等没听到回复,虞明清动作顿住。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将大米洗干净倒进锅里。
看着灶上燃烧的火焰,虞明清靠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闭上眼。
类似的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当虞明清在洗澡时不忘给浴缸里倒上江折意喜欢的精油,当他在睡觉时总是下意识往身边搂去,当在超市购物时,总是下意识拿两盒江折意喜欢的味道的套子时……
虞明清终于明白,那两个多月的忙碌生活,并没有将他拉回正常生活,而是将他拉回了从前和江折意的生活。
将他从江折意死亡这个深渊中拉了出来,让他的潜意识忘记这件事,忘记这件改变他的生活,让他感到痛苦的事。
人受了伤后,要是超过一定阈值,大脑就会屏蔽痛感,欺骗自己,保护自己。
对虞明清来说,江折意死亡这件事,就是超过他阈值的痛苦,忘记它,也就会忘记痛苦。
然而短暂的忘记并不是真的忘记,只会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让他一直重复回想起江折意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