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虞溪道虞溪。
林笑却将香膏握在手心,瓷润微凉:“虞公子,谢谢。”
虞溪静默半晌,道:“你要有本事,就早日离开吧。人间并非久留之地。”
林笑却静了会儿,问了一个萦绕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王太后当真是公子霁的亲生母亲?”
虞溪退了一步,不自觉看了下四周。
四周只有细雨相伴,他道:“当然。”
“不过,”虞溪道,“你不要想着给公子霁报仇,王太后始终是他的母亲,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林笑却短促地笑了下,很快就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解答,也谢谢你的香膏。”
虞溪道一声客气,提着篮子打着伞渐渐走远。
香味也远了。
王太后还等着他,近日兰姜总是难寐,离不开他。
他同情这女子的柔软,也仰慕太后的狠辣,生杀予夺,落不到他身上的血,擦去就好。
他要用香膏抚过兰姜身躯,在夜色里不伦地沉湎。
拭去她的泪滴,擦净她裙摆的血。
王太后宫。
兰姜跽坐茶桌前:“你终于舍得从你的狐妖美人那出来了?”
百里秩坐在对面,喝下母亲亲自斟的茶:“今年的贡茶尚可。”
兰姜微怒:“问你狐,你答茶。怎么,母亲的话已经无足轻重了。”
她挥手让侍女都退下,等没了人,兰姜问:“秩儿,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只有母亲,只爱母亲,那样乖的秩儿,到底什么时候从我身边飞走了。”兰姜眼眸微润,“我给你那样多,远远超出我能承受的,只要你要,我都愿给。”
百里秩抬眸,眼神凌厉:“那母亲怎么连一只狐狸都容不下。”
兰姜笑:“狐?”
“那是妖。”兰姜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小口,“你不懂,妖精最会蛊惑人心了。当母亲的唯怕你受伤害。”
查出来龙去脉的秩儿前来兴师问罪,当真是令人伤感。
“母亲永远如此天真。”百里秩道,“永远活在幻想的高塔里。”
“我愿意踩着尸骨爬到母亲身边,喝您的奶水长大,兄长不愿,于是他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百里秩将茶水一饮而尽,“您永远是我的母亲,您永远是父王的妻子,是大璟朝的王太后!”
百里秩站了起来:“我会给你无与伦比的尊荣,可你不该插手的,就不能动。”
百里秩满眼血丝,压抑着愤怒:“寡人将御驾出征。”
在兰姜的惊愣中,百里秩跪下行了大礼,头磕得响彻殿堂:“还望母亲保重。”
站起身来时,未有丝毫停顿。
虞溪自殿外来,百里秩路过,拔刀砍下,鲜血飙升沾了半身。
兰姜大叫。
百里秩如未闻,步伐依旧收刀出殿。
母亲要他身边人的命,他也该给母亲回礼。
兰姜叫了会儿,突然愣住,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
血嘛,看得太多了。
她怎么能学那些卑贱的奴隶惨叫起来,她的血肉好好的都在,叫什么。
可她的眼泪不听话,大颗大颗往下涌。
兰姜慢吞吞站起来,甚至拍了拍起褶的裙摆,她慢慢走到虞溪身边,干净的裙摆濡湿了。
“你要死了。”兰姜说,“你的血一直在流,好多好多,救不活了。”
“虞溪啊,你要死了。”兰姜泪流着笑,“死了。”
说不出是打情骂俏还是披麻戴孝,是死鬼还是真成了鬼。
一篮子香膏打翻,滚落在四周,兰姜笑了会儿,俯身问虞溪,问他有没有遗言。
好小声好细微的声音,虞溪说:“不能给太后擦裙摆了。”
兰姜咬住牙关,眼往上瞧,上面没有先天没有亡魂,只有宫殿的横梁。
啊,先王没有看着她。
虞溪的喉咙啊哦响颤,还想说些什么,没力气说了。
兰姜摸他的喉咙,好可怜,不要冒血了,不要冒了。
突然就忍不住,牙关一松大哭起来。
“我——我……”兰姜悲泣,“虞溪,我——”
她说不出后文,虞溪也听不到了。
夜色里。
兰姜安安静静地给虞溪擦身体。
点着灯,伤口也好好地缝好。
虞溪还是虞溪,只是不会说好听的话了。
那样多的香膏兰姜一一打开,沾了手抚过虞溪留有余温的身体。
香膏是花的尸,虞溪是她的尸,她会负责的,找个棺材把尸体埋进去。
要有花香,要有春天的芬芳,要带着尘世的珠宝,要穿上温暖的华服……
她说:“棺材里不会冷的,不要怕。”
一抹胭脂点在虞溪唇上:“添一抹血色,不怕。”
她突然失了神,这样的虞溪像在春天里开放了。
她不难过。
男宠之死,勿要哀凄。
她只该为先王悲泣。
可心好像被钻了好多个洞,是谁把蝼蚁放了进来。
夜色冷,百里秩问林笑却腕上用的什么香,他不喜欢。
林笑却慢慢侧过身去:“睡吧。”
翌日,几个侍从嘀嘀咕咕,林笑却听得不清晰。
是谁去了,又是谁的血浸润了宫城。
指腹沾一抹香膏,在鼻尖轻嗅,是山中月泉,是自由安宁。
他喜欢。
百里秩执意亲征,浩浩荡荡十万大军出发。
马车里,林笑却掀开窗帏往外瞧,只看见黑压压盔甲黄土漫天。
岚山的国师当日来到王宫,面见太后。
“太后,我得走了。”国师说,“大王执意留狐妖一命,固执得以璟朝为筹码。我不能就这样看着。”
“不!”兰姜摇头,“不,他选了那狐妖,你不能走。”
“国师,他不吃几个败仗——”兰姜哭腔隐隐,“是不会醒悟的。”
“你现在到他身边去助他平叛,只会助长那狐妖的气焰,我在这王宫里寄人篱下,大王看不顺眼就把本宫身边的人砍了,那血沾了本宫半身,国师,我好怕。”跪坐的兰姜膝行几步扯住国师的衣袖,“如果连国师也弃我而去,我在这深宫里没有活路了。”
国师沉默良久,道:“虞溪作为我的弟子,却来伺候太后,应该死。”
兰姜惊愣了会儿,笑:“难道你觉得我应当守寡?先王去了,我就该整日哭哭啼啼痛不欲生?国师……您不疼我了吗?”
国师低垂着眸,并不看兰姜。
兰姜也哀怒着不说话。
过了许久,国师道:“平叛之后,我会让人选七八个俊美男子送你。”
“就这样吧,”国师行了个礼,“臣告退。”
兰姜却不准他走。
她拦住他:“如果国师今日弃我而去,明朝,国师就能得到本宫的尸体。”
国师明明知道,兰姜是把他当筹码逼大王就范,可他……他望着兰姜生出的白发,兰姜生性倔强,他赌不起。
“我老了,”国师说,“为璟朝效命一辈子,临到头却失了忠心。”
“他日若死无葬身之地,也应该的。”
隐退岚山,不见凡尘,不染俗世,终究未成。
夏义之地。
百里秩携林笑却登上城楼。
“你看,”百里秩道,“这天下——”
林笑却往远处看,看到的不是王的天下,是那丢的盔卸的甲断了的人头倒在血泊。
百里秩道:“你别怕,兄长死去的模样和奴隶没有不同。”
“可寡人是王,列祖列宗看着我们,此战必胜。”
林笑却望向更远处的天地一线。